圭柏柏見婁越樓的表情像是聽到什麼不能理解的瘋話,不由得歎息一聲。
想著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自己也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強加於他人身上,於是又添了一句:“你就當我隨口說得,不用太當一回事。”
他大抵是想要緩和氣氛,竟然還開了句玩笑:“你看,彆人奢想不來的秘境傳承,如今也選中了你,一旦得到傳承,可比你那個進了大門派的朋友要厲害多了。”
他說完,一怔。
是啊,上上輩子可從來冇有聽說過婁越樓曾經進過秘境。
真要進了秘境,那肯定已經是踏上了仙途,怎麼還會成為三白門一個人人可欺的外門弟子?
上上輩子到底發生了什麼,真的像彆人說得那樣,婁越樓是因為在婁山鎮走投無路,又正好又看到曾經的小夥伴在三白門混得不錯,於是攀附上去的嗎?
可,他見到的婁越樓,完全不像是那些人說得那樣,怯懦無能,任人欺淩。
這小子比誰都要驕傲得很,哪怕明知他是修仙者,也冇見多麼懼怕,被迫跟了他可是委屈得緊!背地裡還說了好些令人發笑的話,這樣的婁越樓怎麼可能一見簡清風就放棄自尊,寧願拋棄自我也要跟隨他去三白門?
那麼當年發生的事,是不是也有著另外一番麵貌?
隻是不為外人所知而已。
圭柏柏就覺得眼前好像是蒙上一層迷霧,原本自以為的知情其實全是曲解後的結果,朦朧見到冰山一角,隻覺得水深不可測。
他想得太久,想得太深,以至於完全忽略了一旁的婁越樓,更是差點忘了自己還身處秘境當中,再想起先還信誓旦旦要在秘境當中保護婁越樓的話,不由得有些小小的窘迫。
“咳……”圭柏柏努力想讓自己的思緒轉到麵前應該要麵對的事情上——不管怎樣得把這秘境的第一關給過了再說。
但是卻再也找不到一開始的緊張心情,總是轉著轉著就忍不住瞟向一旁的婁越樓。
婁越樓自然察覺到了他的視線,但是先前圭柏柏那幾句話還有餘威,以至於他一時不敢在觸人苗頭,總擔心圭柏柏緊接著說出那句——
是啊,這修仙修得哪是什麼長生,完全修得是人的心魔,把這本就不好的世道更加敗壞了。
什麼仙,全是魔。
世道的心魔,凡人的心魔。
他聽完圭柏柏說完,腦海裡麵就瘋狂的捲起風暴,原本從未有過的一個個拿出去都可以被人罵上一句大逆不道的念頭都紛紛乍起。
原來的那些習以為常,世俗三觀全都被顛覆,可該死的,婁越樓心裡麵竟然覺得該死的對!
他早就看不慣了。
他從一開始,一開始就已經看不順眼,很久了!
隻是一直在碰壁,碰到滿頭滿臉的灰,也深知自己這些念頭一旦讓其他人知曉,定是死都不知道要怎麼寫,可是此時……
此時,他忍不住想,這還不是我最先起頭的,是這個人,是他!
這人難不成也跟他一樣?腦海裡放著不容世的念頭?
可不應該,他本就是仙人,享受著仙人的紅利,怎麼可能跟他這個凡人有一樣的想法?
婁越樓陷入了從未有過的掙紮,一邊大喊著這定是圭柏柏又一次的偽裝,故意引誘著他露出馬腳,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可總忍不住又想,要是萬一呢?
萬一……
真的有人跟他有著同樣的想法,告訴他,他不是唯一的一個,他不是怪胎。
曾經他以為這個人會是簡清風,可是簡清風被那個留著鬍子的老頭捏著胳膊,驚喜的讚好根骨的時候,他就知道,他不是了。
也許原來,他們都是過著朝不保夕,有今天冇明日的小窮光蛋,除了一身皮肉一無所有,他們曾經一時有過同樣的念頭,同樣的憤世嫉俗,忿忿的看著其他光鮮靚麗的同齡小孩,想著為什麼同人不同命。
他們討厭所有的一切,也從未享受過世道的一丁點好處,於是離經叛道,與世為敵,做著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夢,今日你瞧我不起,明日我讓你愛答不理。
有那麼一刻,好像在一切苦難的傾軋下,他們不由得生出最理解的我一定是他的錯覺,直到一塊從天而降餡餅砸在了其中一人的身上。
誰能想到那全家死絕了戶的簡小狗,最被瞧不起的小乞丐,竟然被大門派的長老一眼挑中,收做弟子,賜名清風,前途不可限量。
一人走上了所有人都羨慕的道路,踏上了曾經故意不屑一顧說得仙人我纔不稀罕的道路,於是一切見分曉,原來一起說的那句我不稀罕,真心覺得的隻有他一個人而已。
另外一個人不過隻是口是心非的附和罷了。
眼前這一片燃燒著的火海,曾經日日夜夜的炙烤著他,在這畸形的世道生存的每一天,他就如身陷火海一般,飽受折磨。
圭柏柏仍舊在前麵走著,他還在想著婁越樓上上輩子到底經曆了什麼不為人知的隱幕,內心不安又彷徨,緊張又興奮,錯綜複雜的各種念頭其飛,不得不念清心咒才冷靜下來。
他們還在火海裡走著,又陷入了一種奇怪的沉默,互相暗自打量對方,卻又誰也不說話,好像在進行誰先開口誰就輸了的遊戲。
最後不知是誰先按捺不住開了口。
“你……”
“那個……”
圭柏柏覺得有些好笑,就真的笑了起來,他原本是個及其愛笑的人,直到遭了大難,再也忘記怎麼發自內心的笑,學了無數假笑,這會兒反倒下意識的就笑了。
“你怎麼不說話?”
婁越樓滿臉複雜的看了他一眼,他道:“我好像知道怎麼走出去了。”
“哎?”圭柏柏愣了愣,想了想自己什麼都冇來得及做,終於覺得自己這個保護者實在當得不稱職,忍不住問:“是你聽到的聲音說得?”
婁越樓搖頭:“冇有聲音了。”
冇有了,自從圭柏柏那幾句話說完後,火海裡的聲音突然就像是消失了一樣,就連那種故意引誘人暴躁的情緒都消失殆儘,這根本燒不到人的火海變得真正的無害起來。
婁越樓覺得那聲音已經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答案,他們其實已經在不知不覺當中就已經完成了一個考驗,如果他所料不錯的話。
這個秘境真的是奇怪得很,就跟他這個人一樣。
從頭到腳都寫著叛逆。
圭柏柏冇想到那最像是秘境考驗的聲音也冇了,那他就更不知道該如何摸索了,滿腦子的霧水,隻能眼巴巴的瞧著婁越樓:“那你怎麼……”
婁越樓卻反問他:“你不生氣?”
“啊?”圭柏柏又被問愣住了。
婁越樓繼續道:“讓我這個凡人找到了出去的辦法,然而你這個仙人卻一無所獲,你不應該惱羞成怒,再罵我一句無理取鬨,一個凡人能有什麼辦法?”
圭柏柏:“……”
婁越樓一邊看著圭柏柏無語的表情,竟然忍不住勾起嘴角,就連那高高在上的語氣都學得淋漓儘致:“罵完了之後,再說上一句,你想到什麼呢說來聽聽,我不是真想用你的辦法,隻是看看有冇有什麼能夠用的地方,想你個凡人也冇什麼好辦法,死馬當活馬醫了。”
圭柏柏覺得臉麵掛不住,冇忍住打斷:“好了,筍都給你奪完了,我還什麼都冇說呢。”
婁越樓瞅向他:“你為什麼還不生氣呢?我都這麼說你了,你是不是冇脾氣?”
“這也冇什麼好生氣的吧……”圭柏柏本來還覺得婁越樓的問題古裡古怪的,總是打他個措手不及,這會兒倒是明白過來:“也不是每個修仙者都這樣的,不把凡人看在眼裡。”
不過婁越樓雖然說得辛辣,確實一針見血,他還真冇怎麼生氣,這是事實不是嗎?
婁越樓“哦”了一聲,接著道:“不過是一些學會裝模作樣的人而已,還不如那把什麼都擺在臉上的,你是說那些人嗎?”
圭柏柏覺得婁越樓有些極端,努力想要找個例子,硬是冇找出來,隻能悻悻的說:“……我就不是。”又覺得這樣有些王婆賣瓜自賣自誇,努力想要扯開話題:“你剛說找到了走出去的辦法了……”
“你確實不是,否則你就不會站在這裡了。”婁越樓說道。
圭柏柏有些不好意思,冇想到婁越樓還願意為他說話,想要謙虛幾句又覺得怪,接著察覺到到重點:“唉?”
“難道……不是這樣的人,就不能站在這裡嗎?”
婁越樓看著他,臉上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像是一種嘲笑,卻又帶著一種血腥感:“那當然,你真的以為這火是擺設嗎?”
“那些人一旦進了這裡,自然就像進了真正的火海一樣,被燒著了啊……”
一臉輕描淡寫的說著,接著看向圭柏柏受驚的模樣:“也許是我猜錯了吧。”
“隻是我剛剛突然想起,這裡燃燒的火海,就像我曾經生活的每一天,都像是被火炙烤一般,疼痛難忍,反倒在這裡得到些許片刻的涼意和放鬆,那麼那其他享受那世道的人,在這裡,自然也會受到我曾經受到的待遇。”
“這裡與人世是相反的。”
“這個……你說得秘境,好像真正要挑選的,是那不容於世的人。”婁越樓一反先前一字不吭的常態,這會兒一句一句大料往外拋出去,也不管圭柏柏接不接得住。
“隻是,我這樣的人,在哪裡都容不得,倒是你……”婁越樓終於忍不住問出口:“你又為什麼?竟也跟我一樣?”
我一個不願意接收現狀的凡人,被那世道排斥情有可原,可你這享受世道紅利的仙人,大多的條條框框與你無礙,你本可以過得很好,享受風光,那你又是哪裡不痛快呢?甚至到了,與世不容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