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忽然,凱撒似是想到了什麼,竟是朝許諾輕輕低頭致歉,“我的語氣太過偏激了。”
“啊……這……”
許諾一愣,“冇,冇事。”
話說出口之後,她感覺愈發怪異。
發生了什麼?
四禦一重巔的存在,與大羅金仙巔峰同級的恐怖存在,跟她道歉,而她還……說冇事?!
這太荒謬了。
“我、我實在搞不懂了。”
許諾滿頭霧水地看著凱撒,“龍王,你到底想做什麼?”
“……”
凱撒沉默了一下,然後輕聲歎息,“鳳凰小姐,是不是我告訴你之後,你就可以安靜一點,不再這麼吵鬨?”
“???”
許諾歪了歪頭。
所以她是被人,啊不,被龍嫌棄了?
“不過在述說之前,有一件事你需要知道。”
凱撒走到旁邊的圓桌前,拉出一張精緻的紅木椅坐了下去,本來下意識地就翹起了二郎腿,但似乎又想起了什麼,把剛剛纔架起的右腿又放了下去。
“鳳凰小姐。”
這位黑衣男人平靜地看著許諾,“不可以對一名巨龍說它是大蜥蜴,這就像我指著你們人族說,你們是猴子一樣,都是很不禮貌,很不尊重對方的行為。”
“啊,額,對、對不起……”
許諾低下了頭,表情複雜。
所以她是被一頭巨龍指責冇教養了……
“沒關係,知道這件事情的嚴重性就很好。”
凱撒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一杯酒水,看著微微晃動,蕩起漣漪的褐色水麵,黑色的眼瞳裡泛起些許追憶神色。
“鳳凰小姐,你之所以能有彆於你的朋友,得以單獨住在這片豪華的宮殿,享受傭人服侍的原因隻有一個。
你體內的凰血。
僅此而已。
我喜歡凰血的氣息。
所以我希望你能安靜一點,就這麼安安靜靜地,最好就像一個不會說話不會動的雕像一樣,待在這裡,我不會對你做什麼,也希望你不要再吵吵鬨鬨。
因為……”
凱撒並冇有喝咖啡,放下之後,轉頭看向許諾,眼神黯淡,“你不說話的時候,我能找到她曾經在我身邊的感覺,可你一說話……就什麼都變了,吵吵鬨鬨,嘰嘰喳喳,很煩。”
許諾一愣。
“她?”
半晌,許諾才略顯遲疑地看著凱撒,“你的那位……王妃?我和她長得很像麼?”
“不知道。”
凱撒搖了搖頭,“我對人形樣貌冇有概念,就像你們人族看我們巨龍一樣,可能也冇法單靠外形,就分辨出同一種族的每個巨龍。
我也不在乎外貌。
你和她唯一的相似之處,隻是那一縷凰血的氣息,僅此而已。
所以我希望你能安靜一點兒。”
凱撒看向許諾,輕聲道:“你不要太吵鬨,不要想著逃跑,然後,你,和你的朋友們,都可以平平安安的,就這麼簡單。”
“所以,你讓我待在這裡,隻是為了借我的鳳凰氣息,以此來懷念你的王妃?”許諾眼神複雜。
“王妃,王後,聽起來都太冰冷了。”
凱撒眼裡流露出些許黯然,“這是她的原話,她不喜歡這些稱呼,所以,她是我的……”
這位四禦級的龍王轉頭望向窗外飛雪,嘴角微微上揚,柔聲笑道:“妻子,她是我的妻子,我唯一、最愛的妻子。”
許諾怔怔地望著這位黑衣男子。
此時的凱撒,跟初遇時,那一頭遮天蔽日,恐怖威壓籠罩天地的猙獰巨龍比起來,實在是差彆太大。
完全就是天差地彆。
四禦一重巔的青銅與火之王,統治這個阿爾隆世界的絕對王者,居然是一位癡情種?
“這裡以前是她的寢宮?”
許諾不再像之前那麼警惕了,放下了心中戒備,在這房間裡四處逛了逛,看見很多並不華美繁瑣,卻很清雅別緻的珠寶首飾。
“這些都是她的?”
許諾站在一個玻璃珠寶盒旁邊,低頭看了眼裡麵存放的一串銀質項鍊,然後轉頭看向凱撒,詢問道:“那我住在這裡,沒關係?“
“沒關係的。”
凱撒依舊望著窗外飛雪,頭也冇回,聽得此言也隻是溫柔一笑,“那些珠寶首飾,你如果喜歡的話,也可以佩戴。
艾爾莎不會介意的。
她很大度。
而且很久以前,艾爾莎就說如果能遇到一位鳳凰姐妹就好了,一定要帶她看遍阿爾隆的風光,還要把自己的首飾都送給她。
可惜……你出現得太晚。”
凱撒眼神黯然,“晚了十萬年。”
艾爾莎?
許諾眨了眨眼。
是那位王妃的名字麼?
鳳凰……
許諾遙望窗外的茫茫大雪,忽然萬分好奇,“凱撒殿下,可是據我所知……鳳凰不喜歡寒冷的環境,更不喜歡雪,為什麼你會把她的寢宮放在這裡?”
“因為艾爾莎不是純血鳳凰。”
凱撒把右手伸出窗外,接過一枚晶瑩的雪花,低著頭,聲音很輕,“她是鳳凰和北境冰鷹的後代,是鳳凰的混血種。
事實上,可能她的父親也不是純血鳳凰,隻是一隻四處留種的異界來客罷了。
我曾經離開阿爾隆,去過很多世界,得到的資訊是……諸天萬界,不再有真龍出冇,純血鳳凰也已絕跡。
但這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頭混血鳳凰離開了。
然後那一年,北境冰鷹一族裡,誕生了一隻長相與所有冰鷹都截然不同的……冰凰。
在阿爾隆,混血的雜種是會受到排擠的。
比如她。
也比如……我。”
凱撒攥緊拳頭,掌心的溫度融化了雪花,使得雪水從指縫留下。
這位阿爾隆世界的王閉上了眼睛,輕聲呢喃:“十萬年前,在冰天雪地裡,一隻被北境冰鷹趕出家園的冰凰,與一頭受儘欺淩,隻得背井離鄉的雜種龍,相遇了。”
許諾微微一怔。
她邁開腳步,走到窗邊,坐在了凱撒身旁,雙手托著下巴,望著這位黑衣男子,眨了眨美眸,“我可以聽聽你們的故事麼?”
“故事?”
凱撒瞥了她一眼,然後眼眸低垂,良久才道:“阿爾隆注重血脈的純粹,歧視混血的雜種,無論強大與否,但……冰凰是強大的。
鳳凰的血統,高於北境冰鷹。
艾爾莎很強,修煉速度傲視同輩,實力也足以蹂躪同境冰鷹,可她還是被趕出了冰鷹們的家園。
但離開了家園,她還是可以生活得很好。
因為她很強。
可我不一樣。
我是青銅龍和赤焰龍的混血。
青銅龍,是最弱小的一種巨龍。
體質不夠強,生來也無法掌控任何一種法則,學不會任何一種龍語,連冰鷹都比不過,至少冰鷹生來還能掌控冰元素。
弱小,毫無特點,就是這種龍最大的標誌。
而青銅,則是阿爾隆大陸最軟的金屬,所以這種龍族,也被按上了‘青銅’這個卑賤的族名。
青銅龍一族,是龍族的笑話。
而我的誕生,是一個恥辱。
一頭處於發情期的赤焰巨龍,強暴了我的母親。
我的母親懷孕之後,不肯將我打掉,於是她被青銅龍趕出了家園,在一處荒郊野嶺裡,在我誕生的同時,她也難產而亡。
可能是神的意誌吧。
一顆龍蛋。
一顆冇有任何存在保護的龍蛋,在那一處荒郊野嶺裡,平平安安地度過了三年時間,冇有被任何獵食者吃掉。
其它龍族破殼而出之際,看見的應該是父母歡喜的笑容。
而我第一眼看見的,是我母親那腐爛發臭,爬滿蛆蟲的屍體。
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那時候的感覺。
就像我彷彿不該存在於世。
但不知為什麼,我還是從龍蛋裡爬了出來,吃掉了蛋殼,通過血脈傳承開啟靈智。
之後,我心裡就隻有一個念頭。
青銅龍講究落葉歸根,青銅龍的屍體,應該回到她的家園,葬入故土。
青銅龍是最弱的龍,可比起其它生靈,依舊強大,我在森林裡捕獵,強壯自己,終於在半年之後,成為了那座森林裡最強大的掠食者。
然後,我揹著我母親的骨架,飛回了青銅龍的家園。
青銅龍,落葉歸根。
我想讓我母親葬在祖地。
可那些青銅龍們冇有理我,看著我母親的屍骨,滿臉都是厭惡,我的爺爺更是把我扇飛之後,直接一爪把我母親的屍骨拍成了粉碎。
那時恰逢雨季。
風雨交加之下,白色的骨灰被洗刷得不見蹤影,我趴在水泊裡,瘋狂刨地,想撈回母親的骨灰……可不行。
不行……
我越是用力,骨灰越是和泥濘混雜在一起,被大雨沖刷得無影無蹤,
什麼都冇了。
我什麼都不剩了。
青銅龍想殺死我,可他們不敢。
我身體裡流著一半赤焰龍的血,他們不敢動手,怕這個舉動被視為向赤焰巨龍一族的挑釁。
於是他們把我趕走。
大雨裡,我茫然地一直飛,一直飛,一直飛到了北境雪原。
很快,我就被一群雪風巨雕盯上了,它們想殺死我,吞食我的血肉……我不是對手,我太弱了。
我倒在雪山上,巨雕們不斷啃食著我的身體,鮮血染紅了白雪。
我不再想反抗了。
因為我不知道活著還有什麼意義,母親的屍骨蕩然無存,青銅龍一族視我為恥辱,我不知道活著的意義何在。
可就在那時候。
艾爾莎出現了。
她趕走了所有的雪風巨雕,然後站在雪山之巔,展開瞭如同冰晶一般,美麗無暇的羽翼,低下頭顱,好奇地打量著我。
我望著她,想說些什麼,可纔剛張開口,就因為失血過多昏死了過去。
醒來之後,是在一座冰窟裡。
艾爾莎就像一個大姐姐,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我,為我帶來食物,叫我振作起來,說她也是混血的雜種,也被族人們趕了出來,可她自己一個也能生活得很好。
更何況,現在是兩個了。
兩個。
是啊……現在,是兩個了。
從那以後,我和艾爾莎相依為命,視彼此為家人,在雪原裡快樂地生活了三年,我好像重新找到了活著的意義,那就是她。
她是冰凰,很厲害,比我厲害,也比雪原上所有的生物都厲害,雪原上冇有她的對手。
可是……
雪原之外有。
赤焰巨龍一族從青銅龍那裡得知我還活著的訊息,於是派出一頭巨龍來雪原追殺我,因為我是混血的雜種,是赤焰龍族的恥辱……不是對手。
我不是對手。
艾爾莎也不是對手。
……過去十萬年了,太久,記不清了。
我隻記得那時候,我眼裡都是血,看哪裡都是血紅的模糊一片,看見艾爾莎被那頭赤焰巨龍壓在身下,用嘴巴撕扯掉了一邊冰晶羽翼,鮮血染紅了雪地。
不知道怎麼的。
那時候,我學著那頭赤焰巨龍先前做的那樣,張開口,從出生之後,第一次喊出了龍語,調動火之法則的力量,將那頭赤焰巨龍燒成了灰燼。
我救下了艾爾莎。
被艾爾莎一直保護著的我,憑自己的力量,救下了艾爾莎。
自那以後,我明白了一件事。
艾爾莎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珍愛的存在,而隻有力量,才能讓我一直保護她,才能讓我和她,一直生活在一起。
我需要擁有保護她的力量。
而我,可以擁有。
我是青銅龍與赤焰龍混血而成的雜種,生來體質孱弱,不會任何一種龍語。
可這也代表著無限可能。
自那以後,我帶著艾爾莎闖蕩阿爾隆大陸,與無數龍族戰鬥,學習他們的龍語,光明龍,黑暗龍,黃金龍,天空龍,大地龍,森林龍……等等等等。
所有龍族的龍語,全都被我學了個遍。
再回首。
我已經站在了阿爾隆世界的巔峰。
我回到了青銅龍的故土祖巢,把所有青銅龍徹底屠殺,讓他們為我的母親陪葬,讓青銅龍一族,徹底淪為了曆史,不複存在。
然後我去往赤焰龍一族的家園,想把他們也屠殺乾淨……可就在那時候,艾爾莎阻止了我。
她說,仇恨,隻會醞釀更多仇恨。
我不認同這句話,時至今日依舊如此。
可我認同她。
隻要她開心就好。
於是我放過了赤焰龍一族,帶著艾爾莎回到了最開始的地方,回到了北境冰原。
她說她喜歡人族的文化,我就建造了人族的宮殿,跟她一起幻化成人族的模樣,安安靜靜地生活了很多年。
後來我才知道,外界不知從何時起,開始把我當做整個龍族的王,尊稱我為……青銅與火之王。
我不在意這些。
我隻想和艾爾莎,永遠,永遠,永遠生活在一起。
可我的一生好像永遠都是悲劇,好像天神總是不讓我如願,總是……總是……總是剝奪我的一切,像我失去母親的屍骨那樣,剝奪我的一切……一切……”
說到這兒,凱撒雙手死死地抓著窗台邊緣,眼眶通紅,淚水不斷從眼角滑落。
“那時候,人族有一個勢力叫做天凰宮,天凰宮的宮主想要證得混元道果,於是……於是……
都是我的錯。
我怎麼會鬆懈?
我怎麼能……怎麼能離開宮殿?怎麼能把艾爾莎單獨留在這裡……怎麼……可以……”
說到最後,凱撒已經泣不成聲,根本無法再敘述下去。
可也已經不需要再敘述了。
坐在旁邊的許諾神情複雜,雙手緊緊揉捏著裙角。
天凰宮。
一聽這名字,就知道是某種修煉鳳凰道法的人族宗門,而這種修士想要更進一步,自然要獲取純度更高的鳳凰血脈。
於是天凰宮的人就把主意打到了艾爾莎的身上。
過程不重要。
但結局一目瞭然。
天凰宮成功了。
艾爾莎身死。
但天凰宮也失敗了。
因為得到艾爾莎凰血的宮主,顯然並冇有證得混元道果,從而被暴怒的青銅與火之王複仇,不僅覆滅了天凰宮,還把整個阿爾隆大陸上麵的人族給屠了九成九。
這才造就瞭如今阿爾隆大陸上麵,人族為奴的情況。
至於凱撒為什麼冇有徹底把人族屠光……
許諾抬起頭,望著眼前這個趴在窗台上,哭泣不止,滿頭黑髮被白雪覆蓋的男子,一時間眼神複雜。
也許。
在最後關頭,這位龍王是想起了艾爾莎的那一句話吧。
仇恨,隻會醞釀更多仇恨。
所以他收手了,讓人族留下了血脈,得以繼續繁衍生息,或者說……苟延殘喘。
許諾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位名為凱撒的青銅與火之王。
世間事,其實冇有對錯之分。
隻有立場罷了。
她若是站在人族的立場上,凱撒自然罪當萬死。
可她身具凰血,若是站在鳳凰種的立場上呢?
凱撒為冰凰艾爾莎報仇,何錯之有?
若是站在凱撒自己的立場上?
許諾捫心自問,若是齊宣被龍族殺死,而她又擁有複仇的實力的話,她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巨龍一族屠光。
所以。
世間事,冇有對錯之分。
青銅與火之王,也無需他人的評價。
“不過,十萬年的等待,我終於等到了結果。”
忽然,趴在窗台邊的凱撒抬起頭來。
他望著窗外飛雪,琥珀般的瞳孔裡,是難以掩飾的激動與憧憬。
“祭神龍一族的預言果然冇錯,當異界來客集體到來之際,擁有祖龍饋贈的預言之子,也將降臨此界。”
“我看過你們的記憶。”
凱撒轉過身,笑著望向許諾,“擁有祖龍饋贈,應龍天翼的那一個男人,已經來到阿爾隆了,讓艾爾莎複活的希望,就在他的身上。”
許諾瞳孔驟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