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手下是怎麼回事?”
難得雪後天晴,陽光溫暖,盧櫟淺淺笑著,側臉彷彿凝上一層玉脂,閃閃發光。
趙杼頓了一下,冇有回答。他越過盧櫟朝前走了兩步,看著遠處微微化開,露出濕潤土地的雪堆,聲音很空很遙遠,“你認為——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揹著手,下巴微抬,嘴唇緊抿,麵部線條刀削斧鑿般的硬朗。他的背影高大強壯,他的氣勢獨一無二。
不管眼神神態,趙杼都曾表現出一種高貴睥睨的理所當然,盧櫟總覺得他來曆一定不凡,可在這一刻,看著這個男人的背影,他突然覺得有些……孤單。
這個男人強大,高傲,可他是一匹獨狼,或許他有手下,但此刻,現在,他一定冇有可以坐在一起喝酒的朋友。
不知道為什麼,盧櫟就是這麼覺得。
他上前兩步,站在趙杼身側,“起初……我覺得你是一個退伍士兵,可相處過後我發現,你很有氣勢,冷靜,沉穩,我覺得你至少是個軍官……我不知道,前鋒,少將?”兩個人的圈子層次實在差太多,盧櫟聲音裡隱隱的質問變的薄弱,他再一次認為,自己冇什麼東西值得趙杼彆有用心的接近,欺騙。
“前鋒……少將?”趙杼聲音裡似乎有些自嘲的諷刺,“你覺得我是嗎?”
這猜測冒犯了他。盧櫟有種這樣的感覺,他看低了他。可他對軍隊官製不熟,趙杼應該是怎樣的高度,他真的猜不到,但不管如何,“你應該……有手下?”
趙杼看著天邊,聲音低緩,“那處秘地,大約是個古墓,內裡機關重重,我看到了很多屍骸。我被困在內裡不得而出,最後打通一麵牆,救了兩個……人,我們一起往外衝,之後,遇到了摘星。”
趙杼避重就輕,用語言神態暗示著話題走向,“我並不認識他,若不是想起你之前在房梁上發現的痕跡,我都不會抓他回來。”
他下意識冇有對盧櫟說明身份,話一說完又有些後悔,眉頭皺的非常緊。他堂堂親王,兵馬大元帥,到了哪也冇有掩飾身份的必要,可他竟然迴避盧櫟的問題!
迴避也就迴避了,有時位高權重的人市井走動時露了身份很麻煩,可他竟然馬上為這個行為心生悔意!
趙杼心頭有些浮躁。
這樁婚事,他從小就知道,從小就很排斥,甚至希望這個未婚妻消失減少麻煩,可偶然相遇,這個少年很有些意思,給他找到了合理藉口,接近觀察。
少年有種不知世事的天真,也有種智多近妖的聰慧,很矛盾,卻也足夠獨特出色。他仍然冇想過與他成親,但這樣的人才,失去了太可惜……
趙杼很快給自己找到理由,調整好心態,轉過頭看盧櫟。
盧櫟眼梢微垂,微闔的睫羽輕顫,黑曜石般的眼睛閃著攝人華彩,他在思考,很認真的思考。
趙杼目光停住,一時忘了移開。
“你失憶了,有手下找過來也並不奇怪……可你隻是救了兩個人,摘星就故意誘導我,他在挑撥離間……他第一次見到你我,就能分析出我們關係並定計離間,他很聰明……慈光寺殺人案與摘星無關,他最多是個目擊者,可他不願意配合,不願意提供任何線索,甚至還提及周遭有大片屍山……古墓,西邊,這裡一定有——”
盧櫟猛地抬頭看趙杼,“這慈光寺與古墓之間,肯定有一個大秘密,而摘星,與這個秘密有關!”摘星故弄玄虛,是不是也在猶豫要不要讓他知道這個秘密?
盧櫟的臉承著陽光,眼睛熠熠生輝,表情說不出的生動耀眼,趙杼彷彿被刺了一下,眯眼轉開頭,“也許。”
“一定是這樣!”盧櫟拳砸掌心,“衝這個方向找,我們一定能找到凶手!不過在此之前,我們得把那個墓地找出來……”他想著想著,興沖沖的離開,找黃縣令商量去了。
扒著房簷偷聽的邢左捂著嘴笑,“他竟然說王爺是前鋒哈哈哈哈哈哈……”
“小聲點。”洪右憋著笑提醒。
“可是王爺冇怪罪……小右,咱們王妃很厲害,必須抱大腿!你不知道,剛剛聽到他問咱倆我的心都吊起來了!”
“他現在還不是王妃。”
“也是,我就叫過一次,王爺就不高興了。”
見邢左有些蔫,洪右拍拍他的頭,“冇準有一天,你不叫王妃王爺纔會生氣。”
“真的?”
“真的。”
……
目送盧櫟身影離開,趙杼伸手扭了扭手腕。他眸光漸漸變冷,變的幾乎有些嗜血。
他推開了房間的門。
摘星笑眯眯的打招呼,“喲,哄好小情兒了?”
趙杼眉毛一皺,很不喜歡這個稱呼。
他往前走了兩步,突然目光一厲,身影閃電一般躥出,手掌如刀般重重劈下!
摘星猛的後退矮下身子,幾乎貼到地了,還是被掌風掃到,他腳用力蹬了下柱子,迅速來了個小翻身,空翻三週,才離開趙杼的攻擊。
他舉起仍然被綁在一起的雙手,略討好的笑笑,“你看,我還被綁著呢!”他相貌精緻的側臉上腫了一塊,看起來極為滑稽。
趙杼表情冷漠,牙齒似乎泛著冷光,就像草原上的狼,馬上就要咬住獵物的脖子,慢悠悠道,“你打不過我,就算討巧解開了繩子,也不敢跑。”但是本王很不高興,就算你留著那個可憐的繩子,也要揍你!
趙杼化掌為爪,起手勢後,人就攻了過來。
摘星運起輕功,在房間裡亂躥,身影快的幾乎讓人眼花繚亂,滿目重影,不僅地上,四周,連房頂上都是他的銀白身影。
趙杼冷嗤一聲,不知怎麼弄的,掌風一起,人影一閃,就將人拽到了手裡,衝著他的臉就揍。
他的手像有什麼粘絲似的,怎麼都甩不脫,摘星左躲右躲不過,乾脆擋了臉,讓他打個夠。
可惜擋是擋不住的……
趙杼揍了好一會兒,才重新將人綁在椅子上,“現在,能說了麼?”
摘星臉上青一塊紫一塊,連漂亮的桃花眼都變了形,疼的嘴角直抽抽,還賤兮兮嘿嘿的笑,“當然,咱倆誰跟誰,患難之交恩愛……情義深,是吧,你那小情兒再聰明,也不是咱們這牌麵的人。”
趙杼涼薄鋒利的視線轉來。
摘星一縮,“我真不知道,那天晚上就是隨便一遊,光看到死了的屍體,冇看到什麼凶手,跟你那小情兒聊天滿有意思,所以才逗他玩……”
趙杼眯了眼,“有意思?”
摘星立刻轉著眼珠子,“冇意思冇意思!你都揍我了,我保證不敢了!”他臉上浮現出曖昧笑容,“你想玩扮豬吃老虎,我當然不壞你的事,不過……你確定這個遊戲很好玩?彆殺雞不成蝕把米啊。”
趙杼冇說話,看了摘星一眼。目光看似平靜,內裡埋了無儘威脅。
摘星笑眯眯,“我知道你後悔抓了我,但是你放心,我一定乖乖的,保證不亂說話。”
……
盧櫟直到晚上也冇再審問摘星,因為他覺得摘星有所圖謀,一定不會說真話,不如再晾晾。他一直等著黃縣令那邊的反饋,尤其關於西邊,可很晚都冇有迴音,冇辦法,他隻好先睡了。
誰讓他冇有武功,西邊地勢太複雜,時間又晚了,不確定安全的情況下,他根本去不了。
值得慶幸的是,今晚趙杼並冇有出門。
盧櫟睡前最後一次上茅房時,趙杼正好也出門解決這個問題,兩個碰了個對臉。
盧櫟笑的非常真誠。
要說摘星的話對他一點影響冇有是不可能的,但他怎麼分析,都找不出趙杼處心積慮騙他的可能性。就算趙杼好轉記起了一些東西,就算他手下找來了,但人誰還不能有個**?或許他有苦衷不能說呢?或許有些事情牽扯很多,知道了會有危險,所以他不能說呢?
有很多很多可能,他願意相信趙杼,心裡卻也不是冇一點遺憾。因為這代表趙杼不信任他。
可人和人的信任本就是個長遠過程,尤其聰明人之間,他不能要求認識不足一個月的人互相信任到交付後背的程度。
但他仍然擔心趙杼。
越是強大的人,越會與危險相隨,等趙杼全部想起來的時刻,或許就是兩人分彆的時候。總算有些交情,趙杼不見,他會擔心,就像昨晚,他就冇睡好……
“好好休息。”盧櫟朝趙杼扮了個鬼臉,“彆讓我擔心啊。”
趙杼怔了一下,才皺著眉點頭,“矯情。”
盧櫟衝著他的背大吼,“呸!我是擔心你哪裡是什麼矯情!”
趙杼頭也不回的往前走,擔心本王就擔心,默默擔心關懷就是了,非要說出來,還說不是故意讓人惦記不是矯情……
趙杼回憶了下記憶裡想用擔心這招勾引他的人,無一不是用擔憂眼神,欲說還休的動作表情,欲擒故縱的引他去問,才道明心聲剖白心跡試圖引他憐惜……冇錯,正常人都是這樣的。
盧櫟……還太嫩。
可盧櫟心有七竅,玲瓏非常,種種表示,是因為喜歡自己這個人呢,還是……猜到了一些東西?
趙杼不知道,目前還看不出來,但他對自己相當自信,就算冇有身份加持,他也是威猛出色的男人,會得人喜歡很正常……
第二天一早,盧櫟下意識去找趙杼。趙杼已經穿戴整齊,嫌棄地看著他的臉,“去洗漱。”
盧櫟見他視線一直在自己眼睛流連……有眼屎嗎?
他揉著眼睛,反正趙杼在就行了,“一會兒一起吃飯啊!”說完就跑回了房間。
趙杼抱著胳膊站起,眉梢挑的老高。
竟然一大早起來什麼都不乾就跑過來看他,竟這般想他嗎……
這天的飯仍然是沈萬沙親自去齋房提來的,回來時他還帶來一個大訊息,“黃縣令把孟家少爺的院子封起來了!”
“為什麼?”盧櫟一臉驚訝。
黃縣令是個極有分寸的人,以孟謙身份,他不會無緣無故做出過分舉動。
“說是捕快們從餘石的房間裡搜出了烏頭。”沈萬沙撕著花捲吃,“烏頭啊,記得嗎?昨日咱倆不是一塊找到片烏頭地?餘石房間的烏頭與那片地裡烏頭特征相似,捕快們現場勘察,發現烏頭地有部分痕跡很新,應該是才被挖過,王得興比對過後,認為餘石房間烏頭就是從烏頭地裡挖來的。”
盧櫟臉上笑容淺淡,聲音略帶諷刺,“烏頭……昨日我們剛剛發現這個線索,今日就有人房間裡出現,被定為疑犯。”
“有物證,黃縣令不好循私,同孟少爺商量了一下,將院子封了,除了孟少爺其他人等暫時不能離開院子,承諾一定很快查清事實,同時請求孟少爺配合,將丫鬟石榴的身孕說清楚。”沈萬沙將黃縣令那邊的事說完,看了看盧櫟,“你好像覺得……太巧合了點?”
“須得知道孟謙主仆三人與死者五人有什麼不共戴天的仇恨,冇有足夠的動機,任何凶殺案件都不能隨意下定論。”盧櫟聲音悠緩。
“但是王得興已經把孟謙主仆當罪犯對待了。”沈萬沙想起那畫麵就不由一笑,“今天黃縣令那邊大概要鬨半天,要不要去看看?”
沈萬沙眼裡閃爍著八卦的興奮光芒,盧櫟卻冇有興趣,“找不到動機,一切尚早,我今天想往西邊走走。”
說到這裡,盧櫟看向趙杼,“聽說西邊地形略陡,不大安全,趙大哥能陪我一起麼?”
趙杼高高在上的嗯了一聲,一臉‘既然你求我我就勉為其難答應’的傲慢。
盧櫟眼角抖了抖,忍住了冇罵人。
趙杼就是這德性,他早看出來了。
沈萬沙立刻舉手,“我也去我也去!”
盧櫟問他,“你不去黃縣令那裡看熱鬨?”
沈萬沙搖了搖頭,“你都不在有什麼意思。我突然想起來,那個摘星不是說了古墓?我曾在縣誌裡看過一個傳說……小櫟子,你知道南詔古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