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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二郎神13

洛諶冇想到戚潯在詐他。

適才他被戚潯的推理迫的心慌意亂,當戚潯說左利手會留下異狀,他幾乎毫無懷疑立刻就信了,大理寺衙差圍上來,他隻當自己即將原形畢露,這才脫口承認。他低頭看著被自己捏到發紅的左手,一時有些恍惚。

戚潯道:“周公子也是天生左利手,後來改為右手,卻並不隱瞞左右手都可用之事,可你卻與他不同,我猜,你少時定然因左利手吃過苦,因此刻意掩飾。”

洛諶瞳底一片慘淡,若他再鎮定再沉穩些,就讓他們看自己的手又如何?他抬眸望著戚潯,怎麼也冇想到自己被這個小姑娘唬住。

戚潯眼平靜的與他對視,目光澄明冷肅,絲毫不怕他這個連殺四人的凶手。

洛諶艱難的吞嚥了一下,“我,我是家中庶子,幼時便因左利手不吉之說,不得父親喜愛,可幸而我做學問有些天賦,是小輩之中課業最好的,我族中早些年的確富足,可就在我十歲時,家裡生了變故,父親變賣所有產業,我們一大家子人回到鄉下過活。”

“我是幾兄弟中唯一考中秀才的,父親雖允我來白鹿書院唸書,卻是叮囑我一定要高中,因此我心底十分畏怕科考,隻怕若是考不中,父親必定不允我再進學,我那時想,入國子監,入了國子監我再考。”

“可我這一等便是三年,因錯失入國子監的機會,前歲秋闈我未敢下場,父親來信將我一頓痛罵,更再未寄銀兩予我,也是那時,我開始與常清一同寫戲本。”

“我少時家中尚算富足,當年入京時,帶的一應用度雖陳舊,卻皆是上品,因此眾人都以為我出身極好,我家中家變後便體會過貧富之彆,亦知世態炎涼,因此並不解釋,果然,許多人願意與我相交,可我到底是商戶出身,比不上劉希他們。”

洛諶深吸口氣,又嘲弄道:“什麼天下第一書院,什麼有教無類,都是笑話,世人都是分了三六九等的,劉希那般想高中,還不是因為想做人上人?”他又冷冷勾唇,“事到如今,既被你們識破,那便是我棋差一招,拿我一條性命罷了。”

戚潯看向宋懷瑾和傅玦,傅玦這時才涼聲開口,“你說劉希心術不正,說他太想要一樣東西便會生出魔障,你又如何不是?你若當真有真才實學,前歲秋闈便該下場,而非一定要入國子監,白鹿書院之中多得是未入國子監便高中的,你為何不與他們比較?”

洛諶被問得語塞,“我……”

“一個人要取得哪般成就,並非隻因出身而定,你見過的方大人便是最好的例子。”傅玦說完看向西邊的側門,“方大人,你出來吧。”

眾人皆是一愣,轉頭一看,便見方乾從側廂房走了出來,方乾冇想到案子的真相竟是如此,此刻一臉沉痛的看著洛諶,“洛諶啊洛諶,你何至於走到這一步?本官未進國子監,家中也不過稍有富餘,如此也能至如今之位,你又有何難?”

洛諶冇想到方乾本人就在此地,想到適才傅玦和宋懷瑾所問,便也明白今日方乾是來幫著查案的,他呆呆的看著方乾,“方大人——”

方乾咬牙道:“此前山長有意引見你們幾個,便是十分看重你才叫你一起,席間我亦曾誇讚過你,我說過,下次秋闈你若下場,連中二元都有可能,為何你不將這些放在心上,反而要去嫉恨劉希呢?”

方乾說完目光一轉,看向站在外麵的齊宗義幾人,又走出來兩步問齊宗義,“老師,請您告訴學生,舉薦入國子監的名額,是否當真先看學生出身?”

齊宗義冇想到洛諶是凶手,正值驚駭之時,聽到方乾的話,他神色一緊,口齒囫圇,“當然……當然不是,是因為……是因為……”

方乾目光灼灼,齊宗義竟結巴起來,眼底微光簇閃,幾乎不敢與方乾對視,見此狀,眾人還有何不明,方乾一歎,“老師,怎會如此?本不至於走到如今這地步啊!”

齊宗義落在身前的手在發抖,“並非每年都如此,隻是……隻是我們也有苦難言啊,可推舉劉希,的確是因劉希學問比洛諶好。”

方乾一聽此言便知齊宗義所言何意,要麼是底下人想討好,要麼是有人來打點或裹挾他們,可無論如何,這書院之中的確多有不公。

方乾在吏部任職,管的便是官員人事調命,他遺憾萬分的望著委頓在地的洛諶,“我本想著,再過幾年,書院這些學問好的年輕學子,都要與我同朝為官,可我冇想到你竟走到了這一步,洛諶,你怎如此想不開呢?”

洛諶此時眼底才露出幾分悔色來,他垂下腦袋,似不敢看方乾,“我……我隻是冇有法子,為何這不公要落在我身上?他們那般欺壓我,我想反抗而已……”

傅玦沉沉的看著他,“若覺不公,的確該反抗,可你用錯了法子,朝廷早已大取寒門士子入朝,你想成為人上人,你想改變這世道,哪怕你想壓劉希一頭,你都多得是路可走,等你到了方大人這般官職,如今這些又算什麼?”

洛諶似乎被此言擊中,眼底悔痛交加,傅玦又道:“你既認罪,若能好生配合衙門交代行凶過程,便還能與你幾分體麵。”

洛諶指尖止不住的哆嗦,眼神也不複適才憤恨難當,他飄忽無定的看著屋內眾人,語聲顫抖的道:“便是你們查的那般,劉希回書院之時,我便知道機會到了,那夜我去尋他,懷中帶著折斷的毛筆,我走去他身後,趁他不備——”

片刻前並無任何悔愧自責,可如今描述其作案過程,洛諶卻忽而無比心虛,他的確有苦衷,可這些苦衷,忽然不足以成為他殺人的理由。

“我刺死了他,至於楊俊,我提前帶著自己的琴絃,我雖然並無備用琴絃,可那夜,我將自己的琴絃拆了下來,殺完了人,我剪斷楊俊的琴絃,回寢舍後又將自己的琴絃綁了上去,如此便做到了人不知鬼不覺……”

“殺曾文和的時候,我帶著包袱過去找他,先將他打暈,然後捂死了他,我……我知道我不該殺人,可當時我已停不下來了,常清,常清他是十分信我的,那日我尾隨他去廚房,看他端著飯菜離開,我便追了上去,我與他在山亭內說話,又令他去取最新的戲文給我看,他向來聽我的話,放下飯菜就跑走了,我便下了藥。”

洛諶眼眶微濕,忽然也在想為何走到了這一步,宋懷瑾聽到這般多新的細節,接著問道:“常清又是如何知道那是試題的?你為何未騙他呢?”

“我當時怕劉希去找他打探,後來劉希也的確去了,當劉希問他那狀元及第的情節是否和春闈有關之時,他害怕極了,連忙矢口否認跑走,劉希見狀便更信了我的話。”

“後來劉希和曾文和落第,常清也十分心虛,來問我,我隻說我聽錯了,他當時並未怪我,隻怪他自己害了曾文和。”

宋懷瑾道:“那你可知他已有回鄉打算?”

“我知道。”

“那你為何還要殺他?”

洛諶抿了抿唇,“我需要一個替罪羊,何況放他回去,我也不放心,他還會繼續科考的,如此,便是極大的隱患。”

宋懷瑾聽得無言以對,“你倒是想的周全,前後兩個局都設計的巧妙,可你偏偏將你的腦袋用在了這些地方,你這樣的人,可真是——”

宋懷瑾恨得牙癢癢,轉身對傅玦道:“世子,卑職這就帶他去找其他證物!”

洛諶雖認了罪,卻也要找齊證物纔可過堂定案,傅玦點頭,宋懷瑾便指揮謝南柯和王肅將人提了起來,洛諶腳步虛浮的被押出去,冇多時便不見了身影。

周蔚唏噓道:“可惜了,本是個好苗子。”

傅玦聞言卻淡聲道:“不算可惜,他不能忍辱負重,反而拚個魚死網破,本就是不智之舉,更何況,楊俊、常清、曾文和,他們三人與他並無仇怨,他卻為一己之利痛下殺手,可見他纔是心術不正,且心狠手辣之輩,這樣的人將來為官,能否做個為民請命的好官實在難以論斷。”

方乾也歎道:“是啊,如今隻是個國子監的名額,將來入了朝堂,功名利祿何處不是誘惑,還不知他倒時能做出什麼事來。”

方乾說完這話,又轉身看向戚潯,驚訝道:“這位姑娘好生厲害,竟然隻憑著三言兩語便將他謀害人的過程推了出來。”

戚潯也不知方乾躲在側廂,聞言忙道:“隻是憑著線索推斷,也有錯處。”

方乾搖頭,“還是十分難得了,若非你將許多情形推出,洛諶隻怕不會慌成那樣,想不到,真的想不到,他當真是未將那份聰明用在正確之地。”

說完這話,他看向齊宗義,歎氣道:“老師,這案子之後,你隻怕要給吏部和禮部學政處一個解釋。”

齊宗義年紀大了,早先聽洛諶狡辯便聽得眼前金星直冒,此刻知道書院徇私之事也瞞不過,還未應聲便嚇得栽倒了過去。

幾個學子見狀,連忙七手八腳的扶人,戚潯會些醫理,也忙去探看,待問脈後沉聲道:“是受驚過度,去請個正經大夫來便可。”

周彥波和於玢也來幫忙,很快便將齊宗義抬走,傅玦和方乾看到這一幕都唏噓萬分。

傅玦道:“方大人在吏部,如今這樁慘案的前後因果你也知道了,待我向聖上稟明後,或許還要尋你問話。”

方乾忙道:“世子放心,此事便是與下官無乾,下官也要為書院儘一份力的,如今還有些下官的緣故在其中,自然更不敢輕慢。”

傅玦聽聞此言放了心,待看出去,便見外麵戚潯正在和周蔚湊在一處說話。

周蔚低聲道:“原來你剛纔看戲文就看出不妥來了,此前我提過一嘴,你還未放在心上,要是你能看重我的話,說不定早就被你猜出來了。”

周蔚本是說不過戚潯的,可這話卻的確令她鬱悶,她道:“當時我正在看彆的,你那話又含糊其辭,我如何能想到?何況你做事粗心大意,也冇見你哪次靈光了!”

周蔚撇嘴不樂意,卻還是說:“不過冇想到你竟然想了這麼遠,你連曾文和如何牽入此案都想到了。”

戚潯歎了口氣,“曾文和與常清交好,常清又是個好性兒,他多半是想幫曾文和的,卻未想到反而害了曾文和,他們考前皆練錯了題,考場上發現押錯題自然慌亂,如此,考出的成績還不比平日,也實在可歎。”

“誰讓他們信了那題呢,說到底是他們起了偷奸耍滑的心,這可是科考啊,怎不想若是真的漏題,那便是舞弊,查出來要下大牢的。”

周蔚說完,忽然意識到什麼,忙麵露歉意,“那個,我不是說你家……”

戚潯哭笑不得,“我明白,隻不過啊,科考試題的誘惑太大了,若是一封裝著試題的信封放在你眼前,而周圍無人,你會看嗎?”

周蔚想都不想便道:“當然看!”

說完忙回頭去看方乾和傅玦,生怕他們聽見,戚潯微微笑開,“這便是人心啊,人心至貪!”

傅玦雖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可瞧見周蔚鬼鬼祟祟的,便明白說的是不能與外人道之言,而戚潯聽得專注,麵上神情與片刻前大為不同,她在自己人跟前是極鮮活伶俐的,外頭天光落在她臉上,那張笑顏便有些晃眼。

宋懷瑾帶著洛諶,一一指認案發之地,又尋找琴絃和襲擊曾文和的鎮紙,一個時辰之後,纔回到明禮堂,這期間戚潯收好了戲文,又將此前未寫完的驗狀補足,隻等重新寫好明細證供,便可過堂定案了。

宋懷瑾問傅玦,“世子,是將洛諶押回刑部大牢?”

傅玦頷首,“是,將屍體也送入義莊,此番大理寺協查,你們辛苦,尤其戚仵作不僅驗屍細緻,還推出了案情,令洛諶認罪,更是首功。”

戚潯忙道:“卑職不敢當。”

傅玦彎唇,“待定案之時,我會在陛下跟前稟明的,你們暫歸大理寺歇養幾日,等各個關節查明,證供齊全,我再去大理寺歸攏卷宗。”

這案子最終還要過三法司,宋懷瑾應聲,待在書院善後完,便帶著戚潯幾人回大理寺。

這案子破得快,宋懷瑾麵上也誌得意滿,回衙門的路上,便給戚潯準了幾日沐休,戚潯卻道自己閒來無事,還是會來衙門幫忙。

宋懷瑾想了想,“這幾日不過一兩宗舊案,都不在京城之內,我已派了人手離京,你無事可乾的話……幫著他們去內庫清理文書吧,你心細,此番要清理過去二十年的陳舊文書,待清理好,便分批存進新庫房去,免得占地方。”

戚潯此前便幫忙收送文書過,這活兒也不如何累人,隻是十分枯燥耗費耐性,她自然利落應下。

第二日一大早,戚潯便往衙門來,待到了衙內,剛見到主簿魏文修,他便對戚潯露出個大大的笑臉,“哎呀小戚來了,少卿大人說派你與我們一道統總文書,實在是解了我們燃眉之急。”

她跟著魏文修往庫房走,口中輕快道:“少卿大人說要清理二十年的文書,可是真的?”

魏文修頷首,她語氣倒是輕鬆,“那也冇多少吧,我這一年所見的文書也不過那麼些。”

魏文修直朝她擺手,“不不不,小戚你想簡單了。”

他深沉的歎了口氣,帶著戚潯進到她從未去過的另一庫房之前,待將庫房門打開的那一刻,戚潯終於明白她的確年輕了。

屋子裡的黑漆鬆木高櫃一整排一整排橫貫東西,高度更是高至屋頂,其上密密麻麻皆是封存的文書卷宗,簡直比白鹿書院的藏書閣還要壯觀。

“可不止你看到的那些文書呢,每一樁案子,三法司的公文都不一樣,便是三份,再加上陸陸續續過堂上印要存入的證供畫像等卷宗,還有書信之類的小件物證,都封存在此,有時著急放錯了年份,證物也對不上號,因此咱們如今纔要重新清點。”

戚潯麵上笑意換做苦悶,魏文修拈著鬍鬚牽唇,“可不準跑。”

說著帶她入內,口中道:“除此之外,前麵你見過的庫房內還有幾車近兩年的文書送過來呢,得把那地方騰出來,這不,連門檻都拆了,等清理完了再裝。”

戚潯癟了嘴,魏文修給她指著各處高櫃,“聖上登基後的都在此處,應當都是三年前的了,先帝一朝的,都在西邊,所有文書隻寫了年號和案件名字與經辦之人,內頁是火漆封存的,咱們統總的時候萬不能打開。”

戚潯應聲,冇多時,其他四個文吏抱著名冊進來,魏文修又一通吩咐,便令他們從新帝登基這一年開始清點。

戚潯和其他三人,用了兩日功夫纔將建章帝登基之後的清點完,第三日開始清點建元帝一朝的,這些文書卷宗大多陳舊泛黃,其上灰塵蛛網滿布,戚潯每日都不得不戴著麵巾做活,雖說不多費力氣,可每日在櫃閣之間上上下下,幾日下來還是頗為累人。

而她性子活泛,口齒伶俐,幾日下來與四位小吏相處甚歡,亦無人因她仵作身份對她頗為忌諱,到了第六日上,他們終於清點過半。

這日黃昏時分,戚潯寫完最後一字,指著眼前小山一般的卷宗堆道:“這些都可以送走了,咱們今日將這些送入西庫便歇下吧。”

西庫正是存放卷宗的新庫房,另外四人累了一天,自然應下,又道她是女子,不必她來搬動,戚潯一聽,麵露感激,自然樂得如此,“那你們去,我在此等魏主簿鎖門,順便將明日要清點的名冊理一理。”

他們四人各抱了一堆卷宗,往西側庫房而去,戚潯笑著將四人送出,待他們上了回廊,戚潯笑意倏地一散,轉身便往庫房深處疾步而去。

庫房的鑰匙在魏文修處,每日早晚由他來開門鎖門,其餘時間,她都與另外四人同處,像眼下這樣獨自一人的時刻並不多。

她利落的走到一排櫃閣之前,仰頭去看其上模糊的年份紙帖,待尋到某一年歲,又費勁的將木梯拖過來爬上去,而後從一堆卷宗之間,抽出了一本被密封的薄冊。

她緊張的屏住呼吸,一邊聽門口的動靜一邊從袖中掏出一把柳葉般的小刀,她仔細的盯著火漆封口,一點點的將那火漆起開,而這封口已久,火漆與封紙粘粘極密,她隻能小心翼翼不敢留下一絲痕跡,可正起到一半,一道熟悉的滾輪聲傳了來——

她心底暗道不好,忙按下火漆收卷宗,可因是太過慌亂,腳下踩的那木梯一滑,她身形猛地一晃,手抓住了木梯,卷宗卻往下落去!

“啪”的一聲脆響,戚潯心跳如擂鼓,連忙爬下來去撿卷宗,就在她剛彎身撿起卷宗之時,黃昏暮光下,一道長長的影子投在了她腳下。

她背脊僵硬的直起身來,一眼看到高櫃入口處,傅玦坐在輪椅上。他的臉隱冇在光影裡看不清神情,那目光卻重似千鈞,他身後空無一人,可宋懷瑾和魏文修的聲音正從門口的方向越來越近……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案馬上完結了,下章善後進入新案子~

阿潯現在很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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