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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孰不可忍〕

這不能怪文哥兒挑剔,隻能怪家裡人有什麼好吃的都緊著他,不好吃的、不適合他吃的飯菜從不往他麵前端;去謝家蹭飯,謝家也是專門為老人小孩準備最好的飯食糕點。

擱在旁人家,這菜屬於正常水平,用的也是像模像樣的正常食材,你怎麼挑都挑不出錯處來。

明朝文官脾氣臭得很,你要是因為飯菜太“普通”就發落人,他們可就來勁了,鐵定紛紛捋起袖子上書勸諫:“您要頓頓吃山珍海味是嗎?您要光祿寺天天為您求新立異是嗎?您這樣做對得起太祖嗎?這是亡國之兆啊!咱必須防微杜漸!”

這些話要是換個有脾氣的皇帝,那就是直接杠回去了。

朱祐樘卻不是那樣的人,他有意當個明君,不僅勤政作風直接效仿太祖朱元璋,平時也很願意聽臣屬的勸諫。

去年有人提議他廣納後宮,謝遷勸說他憲宗皇帝才大行冇多久、這麼早選納妃嬪不太適合,他當下就聽進去了,孝期內連皇後都冇碰,夫妻倆見麵就是純聊天(甚至一輩子都隻有皇後一個)。

這個性格註定了他不會因為飯菜滋味頗為一般就去追究光祿寺的人。

擺爛這事也是挑對象的。

光祿寺那邊也拿準了朱祐樘的脾氣,次次都踩準及格線送上飯菜,從來冇讓人抓住過錯處。

至於宮宴上的菜色如何,百官冇有人會吱聲的。

皇帝請你吃飯,是榮耀,是恩賜,你吃完不寫首詩誇上幾句就算了,難道還敢對皇帝說“陛下您這頓飯真難吃”?

是官不想當了,還是命不想要了?!

所以說,反正冇有人會說不好吃,那就糊弄糊弄得了。要是這次超常發揮拿了高分,下次達不到這水平了,豈不是反而得挨罰?

及格就好,及格就好。

唉,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摸魚是摸魚者的通行證,實誠是實誠者的墓誌銘”。

即便宮膳的滋味遠不如期待中那麼好,文哥兒還是努力當個不挑食的好孩子,在眾多宮膳裡就著其中幾道吃得肚皮飽飽。

蘆筍上時,櫻桃正好也上了,傳膳太監最後端上紅通通的櫻桃果盤。

這果子瞧著倒是新鮮,色澤甚是鮮豔,瞧著還水嘟嘟的,很容易勾起食慾。

文哥兒一看,眼睛總算又亮了,伸出小短手取了顆熟透了櫻桃送進嘴裡。果然是應季的新鮮水果,一口咬下去甜滋滋的汁液就在嘴裡漫開,滿嘴都是櫻桃的鮮甜滋味。

好歹算是彌補一下剛纔試吃那麼多難吃素菜的煎熬。

朱祐樘剛纔難得多用了些飯菜,本來已經冇什麼進食的想法,隻在一開始意思意思拿了一顆(免得其他人不好意思吃)。

可這會兒瞧見文哥兒高高興興啃櫻桃,他突然又回味起剛纔嚐到的甘甜滋味來,不免又跟著多吃了幾顆。

終於太後和張皇後,自然也莫名覺得今天送上來的果盤很是不錯。

吃飽喝足,文哥兒還得陪皇帝聊天。

本來進宮之間文哥兒還有些忐忑,如今見朱祐樘連飯菜不好吃都能忍,他一下子就放鬆下來。

誰能忍受頓頓飯菜都不合自己胃口的日子?

換成他的話,說不準就自己捋起袖子上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這人脾氣一定很好!

朱·脾氣很好·祐樘也確實不會為難小孩,他隻是和氣地問起文哥兒平日裡都讀什麼書。

提到這個,文哥兒話可就多了。他唉聲歎氣地和朱祐樘訴苦,說他爹特彆壞,他老師也特彆壞。

他爹吧,也不知是什麼想法,他冇滿週歲就給他買了《四書》,拿《大學》來教他認字。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父親呢?望子成龍也不能這麼揠苗助長啊!

他那麼有能耐,為什麼不自己考狀元呢?

哦,他已經考了狀元……

可惡!

文哥兒,弱小,可憐,又無助。

講完他爹的可恥行為,文哥兒又講起謝遷的所作所為。

謝遷給他們啟蒙,倒是很正常地從《千字文》開始。

他讀的書多,博學廣記,各種典故信手拈來,偏偏有個壞習慣,有時候講到一半就說“後麵會怎麼樣呢?某人為什麼要做某事呢?”,讓他們回去好好想想。

謝遷還貼心地提醒,要是自己想不出來,可以去書房找某本書讀一讀,讀完就曉得了。

至於那典故在那本書的哪一頁,就靠你們自個兒去找了!

實在不行,下次旬休我再告訴你們吧!

下次旬休誒,要等九天的!!!

文哥兒聽得抓心撓肺,隻能和謝豆豆一起偷偷去找書看。

太難了,太難了,哪有這樣給小孩開蒙的啊?!

他這麼厲害,怎麼不自己考狀元去呢!

哦,他已經考了啊……

可惡!

提起來就氣人得很!

文哥兒連三歲都不到,一說起被迫學習的苦來就刹不住車,巴拉巴拉說個冇完,連平時還有點磕絆的口頭表達能力都來了個超水平發揮。

朱佑樘還真冇想到謝遷和王華私底下居然是這麼教小孩的。

要求個冇滿三歲的小子讀《四書》,著實是太超前了!

文哥兒還順嘴譴責了他的小夥伴謝豆豆。

同是天涯淪落人,謝豆豆不和他站在同一陣營就算了,還在他抓週那天給他送狀元筆記!

太殘忍了!

為了“報答”謝豆豆的好心,他本來準備搞個三千片的《清明上河圖》拚圖給謝豆豆當生辰禮,可惜他爹說彆人生辰給送清明什麼的不太好,隻能改成三百片的《八駿圖》了。

唉,他,王小文,真是個心腸極軟的小朋友!

朱祐樘隻知道拚圖是小孩子之間的禮物,卻不知道文哥兒本來想送的整整三千片的《清明上河圖》。

他想想謝豆要是收到三千片的拚圖時會是什麼表情,很冇有同情心地樂了起來。

這小孩人不大,鬼主意倒是多,怪不得他爹和他老師一天到晚騙他去看書。

朱祐樘想到文哥兒還有個圍棋老師,不由又問:“你怎麼又跟你楊先生學圍棋去了?”

提到這個,文哥兒話就更多了,從自己在象棋上贏了他祖父到他祖父以大欺小隻和他下圍棋,一點不漏地把他祖父賣了個底朝天。

欺負小孩,太壞了!

他要偷偷和楊先生學上幾手,回家殺祖父個片甲不留!

丁點大的小娃娃冇什麼氣勢,放起狠話來奶凶奶凶的,張皇後幾人都聽得忍俊不禁。

朱祐樘更是難得地笑出聲來,隻覺自己自繼位後從來冇有這麼暢快過。

王家可真是趣事一籮筐,怎麼抖都抖不完!

隻有岑老太太在旁邊都聽木了,最終隻能徹底放棄提醒文哥兒彆胡說八道的想法,邊歎氣邊拿起顆櫻桃嚐嚐味。兒孫自有兒孫福,隨文哥兒自己折騰去吧!

文哥兒把自己和身邊人都賣了個遍,又在朱祐樘的提議下幫太後拚起了《蘭譜》。

拚圖這新鮮玩意確實有意思,幾人其樂融融一起動手,很快把整張《蘭譜》拚完。

眼看文哥兒已經在宮裡待了快兩個時辰,朱祐樘夫妻倆與太後分彆給他賞了些好東西,放他們祖孫倆出宮去。

剛纔文哥兒吃得最歡的櫻桃都送了他一筐,供他回去與家裡人分享。

文哥兒得了賞賜,喊起陛下來都真誠了幾分,興沖沖地與岑老太太一同回家去,心裡已經開始盤算怎麼分櫻桃了。

到了宮門口,他們家馬車還在外頭等著。

明朝是個階級分明的社會,在衣飾和車馬方麵有著非常詳儘的規定。

比如文哥兒他爹目前還是六品的翰林修撰,出門坐的就必須是素雲頭青帶青幔馬車或者轎子,等他升到五品就能鳥槍換炮,換上“素獅頭繡帶青幔”。

文哥兒壓根不懂這些,也不覺得穿個有不同紋樣的衣裳、坐個有不同繡帶的馬車就有多威風,他開開心心地跟著小太監們幫忙搬出來的賞賜上了車,還很大方地抓了些櫻桃送給他們嘗味兒。

他對這些小太監冇有大人們那麼多偏見,都是卑微打工人,哪有切了那玩意兒就全是壞蛋的道理?

若不是彆的路子不好走,誰都不想切掉命根子去伺候人。

是以文哥兒也冇用異樣的眼神看這些幫忙搬東西的小太監,而是兩隻手捧著滿滿一捧紅櫻桃分給他們。

雖然他手掌小小的,可他卯足勁抓了對他來說很大的一把,看起來誠意十足。

小太監們愣了愣,挨個接過文哥兒分來的櫻桃,站在原地目送馬車轆轆駛遠。

文哥兒乖乖坐在馬車裡,小眼神兒不時掃過自己這次入宮得來的戰利品,覺得自己可真是太能乾啦!

岑老太太見文哥兒那副喜滋滋的模樣,又忍不住在心裡歎了口氣。

這孩子,也不知該說他是聰明還是傻。

馬車到了家門口,岑老太太讓人來幫忙搬賞賜入府。

趙氏忐忑了一整天,得知文哥兒終於回來了,忙出來接兒子。

文哥兒見趙氏看都不去看那些賞賜,隻看自己有冇有囫圇著回來,不由伸手給了蹲下身來看他趙氏一個抱抱。

趙氏肚子已有些顯懷,不能蹲下太久,很快起身牽著文哥兒往回走。

王老爺子嘴上冇說什麼,實則一直在和王華邊下棋邊等老妻和孫子回來。

瞧見他倆不僅回來了,還帶回不少賞賜和一筐櫻桃,王老爺子纔算是放心下來。他嘴上不免又嘀咕:“你這小子,莫不是去宮裡也隻顧著吃?”

要不怎麼宮裡居然還給賜了筐櫻桃?

文哥兒哼哼兩聲,開始興致勃勃地表示要自己來分櫻桃。

老祖宗一份!

老師家一份!

楊先生一份!

爹孃留一份!

王老爺子聽著文哥兒在那掰著手指數,數來數去冇數到他這個祖父,頓時又開始吹鬍子瞪眼,覺得這小子冇點孝心。列祖列宗要吃,祖父祖母就不要吃嗎?

文哥兒就是故意的,等王老爺子一眼瞪過來的時候,他才慢騰騰地補充:“祖母一份!”說罷他還煞有介事地對岑老太太說道,“祖母,看著分!”

意思是分不分給他祖父,全看他祖母心情!

王老爺子:“…………”

這混賬小子!

王華等文哥兒差遣金生把櫻桃分完了,才和岑老太太問起入宮的情況。

他自己常在禦前露臉,倒不至於覺得入宮是件多大不了的事,隻不過文哥兒還小,說不準會在禦前乾點什麼出格事。

岑老太太如實把入宮覲見的種種講了出來,聽得一旁的王老爺子時而眉頭緊皺,時而撚鬚沉吟。

尤其是知道文哥兒還嫌棄宮裡的飯菜難吃,他更是連瞪了文哥兒幾眼。

文哥兒不服氣地鼓著眼睛瞪回去。

難吃就是難吃,好孩子不撒謊!

他已經很努力冇有直說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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