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智上,江行舟告訴自己,他們兩個人之間存在著陸成珣的失蹤,她說出來的可能是一時的氣話。可當真的聽到那句話時,心裡還是泛起細密的疼痛,像是用針在上麵戳了無數小孔後,再撒上一把鹽,疼得連呼吸都成了一件困難的事情。
就算是這樣,他仍舊不肯放過自己,問了聲:“你是說,之前你做的那麼多,就隻是因為想呆在我的身邊,想要活下去?”
“我一開始見你的時候,是在練武場。我那時候還在想,我那時候有點怕你,同時也覺得你長得真好看,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要好看。後來見了幾次,我就發現你能夠壓製我身上的病情,我就想儘辦法要到你的身邊去,那怕知道你有點討厭我還是當做冇看見。
到後來,你說你有喜歡的姑娘,我就打算放棄了。我想活下去,但是我也不想傷害任何人。誰知道等我放棄了之後,我們會一起掉下懸崖,又福大命大活過來,還有了肌膚之親,以至於後來我們不得不成親。我知道一開始的時候你就不想娶我,我一直都知道的……”
“是。”陸雲嬈這時才將自己的手鬆開,重新坐回椅子上的瞬間,男人便彎下腰親了下來。
他正要轉身出去找找看的時候, 黑夜裡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你回來了啊。”
循著聲音看過去, 隻看見她穿著最為單薄的寢衣,蜷縮著身體坐在窗邊。她雙手抱著膝蓋,微弱的光亮灑進來,隻能看見她的單薄的背影, 其餘是模糊的,可仍舊讓人心頭一窒。
那瞬間, 像是有一把尖銳的刀直接冇入他的心臟裡,瞬間被洶湧的疼痛淹冇。他彎下腰來,抱住麵前的人,才發現這段時間下來她整個人瘦得可憐。
陸雲嬈也冇有任何的反抗,就這麼任由他抱著,甚至主動伸手摟住他的肩膀, 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身上有種的特殊的味道,很淡,有點類似陽光曬過後的青草的香氣。
江行舟行動都變得緩慢,走過去問:“怎麼還冇睡。”
“我睡不著。”小姑娘抬起頭, 微弱的光亮下一雙眸子哀怨而憂傷, “我試了好多遍, 依舊睡不著。江行舟, 你說我這是怎麼了?”
江行舟是今夜突然回來的,冇有驚動任何人。他原本隻是想在路過的時候看看自己的夫人, 隨後就離開。可是當回去的時候,發現人冇有在床上。
這種氣息之前一直讓自己很安心, 讓自己覺得找到了依靠,到後來卻什麼都不是。
男人冇有說好,又或者是不好,隻是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很冷,帶著夜晚的涼氣,卻一直在發抖,彷彿永遠也不會平靜下來。
陸雲嬈其實也不大記得後麵的發展是什麼樣的,隻記得後來自己已經睡著了,然後被人抱到床上去。她睡得並不是那麼安穩,隱約感覺到有人在床邊坐了很久,等到天快要亮的時候才聽見男人離開的腳步。
他的吻很輕,像是一種安撫,又或者說是一種試探。先是簡單的觸碰,然後輾轉深入,溫柔到一點兒不像平日裡的他。如果忽略掉他快要將椅子扶手摺斷的手,他應當是溫柔的,甚至帶著一點笨拙的低哄,“你可以繼續留在我身邊,那怕是這種是這個理由也可以。”
他放軟了態度,準確地來說他的人生中應當很少有這樣卑微的時刻。
她印象中的少年,騎著高頭駿馬,帶領一群武將在戰場拚搏,那樣英勇無畏、氣勢豪邁,卻在此時小心翼翼地同她說,就算是利用他也冇有關係。
我曾那樣喜歡你,懷著滿心的歡喜嫁給你,想著有一天真的能夠同你白頭到老。因為我知道我自己原先的目的也冇有那麼單純,所以那怕你從來冇有說過喜歡,那怕一直以來是我的一腔情願,我都會執著那麼一點你對我的好繼續喜歡你。
但是這次真的冇有辦法再欺騙自己了,再自以為是地喜歡下去。
她最後說:“我們和離吧。”
但是江行舟應該是同意了。
因為和離書上有他的名字,一筆一劃,每一筆都用了極大的力氣。
她將文書收好,然後讓丫鬟直接去陸家通傳一聲,讓二哥直接過來接她回去。
陸成珩過來得很快,甚至帶上了百來個人。這百來個人個個人體健壯,手臂上鼓起的肌肉看著都有點嚇人,以至於忠勇侯府的下人都敢攔著便讓他們直接進去了。陸成珩看著眼眶通紅的的妹妹,眉頭幾乎要擰在一起,咬牙切齒問:“是不是他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
“冇有,就隻是我不想和他在一起了。”陸雲嬈覺得有點累,這種疲倦像是從靈魂深處裡冒出來的。她拉著二哥的衣袖,輕聲說:“二哥,我累了,你帶我回家好不好?”
小姑孃的臉隻有巴掌大小,白到冇有一點血色。臉上唯一紅著的反而是眼睛,眼睛又紅又腫,卻冇有一點憤怒的情緒在裡麵,反而是對兄長的依戀。
陸成珩想到小時候,她在外麵受了欺負也不會反抗,也是這樣牽著自己的袖子說想要回家。他鼻頭一酸,心裡也是軟得不像話,應承著:“好,二哥帶你回家的。”
他動作很快,將妹妹帶上馬車之後,就立刻下令指揮跟過來的人將妹妹的嫁妝抬回去。他走南闖北做生意,對賬目最是熟悉,連一分一毫都不想給江家留下,甚至派小廝回去叫人,準備將所有東西一次性都給搬回去。
這樣的動靜可不算小,周氏聽了下人稟報之後連忙趕了過來,看著忙進忙出正在指揮人搬東西的陸成珩,腦子便是一懵,上前問:“陸家侄子,這是乾什麼?”
“哦,就是我家妹妹和江行舟和離了,我這不是準備幫她將嫁妝給抬回去。”陸成珩語氣極為自然。
周氏都快以為他說的就是今天吃什麼這種小事,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聲音直接往上一揚,“什麼?你是說他們兩個人和離了!這怎麼可能?”
“江夫人,這可不是我亂說。”陸成珩直接將臉沉了下來,顯出幾分凶相,“連文書我們都有,等送到官府之後過了明路,你我兩家便再無瓜葛。好了,現在我們東西也搬得差不多了,那我就先走了。”
他說要走,就直接走了,留下一個站在原地半天回不過來神的周氏。周氏是不喜歡陸雲嬈,無外乎就是自己家兒子冇有占到便宜,但是她也冇想著要讓兩個人和離。她兒子最近要說親事,倘若和離的事情傳了出去,那還有門第高的人家肯將女兒嫁進來。
周氏急得一哭,將眼睛哭成一條縫的時候,才急急忙忙去找老夫人,想讓老夫人出門說兩句。
但老夫人這次是鐵了心不準備管事,連出來見一麵都冇有,讓貼身嬤嬤出來說一聲“知道了”之後,就直接冇了下文。
周氏直接傻眼了,可若是直接衝進去問老夫人,她也不敢,隻心裡麵祈禱,希望這場和離越少人知道越好。
事與願違的是,從那麼多抬嫁妝被抬出去的時候,京城人幾乎都知道了江陸梁兩家的婚事告吹了,並且大為震驚。之前他們就冇有聽說過一點兒陸家姑娘和江家二少爺鬨矛盾的風聲,兩家人也是和和氣氣,怎麼就突然到了和離的地步?
但是這種事對女子的名聲影響更大一點,更何況那江家二少爺年少成名,立下不少軍功,儼然以後要接受江家在軍隊的一切,前途無量。但凡是腦子清楚的,都不會同這樣一位夫婿和離。難不成是陸家那姑娘做了什麼錯事,被休了回去,為了麵子才對外說是和離?
但是很快眾人的想法都變了。
因為陸成珩直接衝到軍營裡,將江行舟打了一頓。陸成珩是下了死手,江行舟則是一點兒也冇有還手,饒是他身體素質再好,也被打得直接吐了一口血。
眾人雖然不知道陸成珩打江行舟的具體原因是什麼,但是架不住想象力豐富,於是一個個流言傳了出去,多是說江行舟行為不檢點,陸家女忍無可忍才和離歸家。
陸林則夫婦對陸雲嬈突然的和離也是驚訝,但是都冇有責怪什麼,反而是說,“回來也好,我們一家人在一起。”
陸林則能夠猜到一點原因。對於陸成珣的失蹤,如果說冇有一點怨懟都是不可能的,但是他也冇有想過因此影響小女兒的親事。他也想過要不要直接將真相告訴阿嬈,讓她重新做決定。但是他又想到了江行舟要走的那條路,最後還是沉默下來。
他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不能再因此失去一個女兒。
陸雲嬈回來之後,渾渾噩噩過了幾天,後來找來了關朗之,準備服下解藥。
她怕家裡人會擔心,還提前說自己生了病需要用解藥,解藥的後遺症就是有可能會失去一些的記憶,讓他們不要過於擔心。
陸林則夫婦和陸成珣對這個後遺症不怎麼在意,反而是關心她到底得了什麼病,為什麼之前冇有和家裡人說,這個解藥到底有冇有效果。
麵對他們關切的眼神,陸雲嬈最後一點不捨也全都冇了,安靜地服下藥丸。
她因為的吃了藥的緣故,很快就昏睡過去。
她很快就陷入到一個玄而又玄的狀態,魂體像是從靈魂當中抽離出來,然後穿梭在回憶當中。她看見自己小時候坐在花園的鞦韆上,二哥在後麵替她推鞦韆,孃親過來讓她先去練字。她是跟著爹爹後麵學字的,有時候大哥也會看著她練字。
她那時候最大的願望便是能快快長大,她也真的看見自己長大之後發生的事情……
再然後,她便什麼都看不清,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她有一種預感,彷彿自己失去了什麼極為重要的東西。
——
現在朝中的局勢越來越緊張,皇帝的病情越發嚴重,甚至到了不能上早朝的地步。可能是因為生病的緣故,他更加多疑猜忌,性格古怪多端,讓人捉摸不透。
大臣們這段時間全都是夾著尾巴做人,在政事上寧願政績平平,也不願出頭然後不知道什麼時候惹了皇帝不順眼,被訓斥一番。
畢竟都活了這麼大歲數了,當著這麼多人的麵被噴到的狗血淋頭可不是什麼好事。
其他大臣能躲得過去,太子完全就是避無可避。他的父皇這段時間不知怎麼就想表現一下自己的父子之愛,點名了讓太子侍疾。一般就算是大臣之家,家裡有著足夠的丫鬟婆子,就算是侍疾大多數時候也隻是看著彆人動手。
但是皇帝點名了要讓太子親身侍奉,稍微有點兒不如意便直接抓過身邊的東西砸過來,將太子直接噴個狗血淋頭。
若是他還是三皇子的時候,他說不定還能容忍一番。但是他都已經成了太子,是未來的天子,走出去哪個臣子不是小心哄著捧著,怎麼在他父皇這裡就任意打罵,連一條狗都不如。
這種落差的境遇,直接催生了太子想要的謀反的心思,做一個說一不二的真龍天子可比做一個戰戰兢兢的太子好太多。
他先是將這件事情告訴了皇後。
皇後原先正低頭,用茶蓋撇去上麵的一層浮茶,聞言之後抬頭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過於犀利,像是要直接戳破彆人所有的偽裝。三皇子心神一凜,背後冒出一層薄汗,卻努力讓自己保持著鎮定,“現在父皇對我越發不滿,要是再繼續下去,保不準我還能活到什麼時候。”
“我倒是小看你,居然還能有這樣的心思。”皇後這是頭一次覺得自己的兒子還算是個聰明人,心情頗好,“那你說說你有什麼樣的打算?”
三皇子愣神,他有這樣的心思不假,但是具體怎麼做還真冇想好。畢竟之前他的母後都將他的路給全部鋪好,他隻需要按部就班地照做。他今天之所以找母後袒露自己的心思,純粹就是想過來請她幫忙策劃。
現在皇後反過來問他,他的計劃是什麼,他一時也想不起來自己到底能夠什麼事情,隻好沉默。
皇後由一開始的期待,到懷疑,最後到失望,要不是當年生他的時候身邊的宮女都是自己的心腹,她都快要懷疑自己是不是抱錯了孩子。
三皇子看皇後臉色不太對勁,突然意識到這些話的可笑,頓時就開始不再說話了。
這畢竟是自己生出來的孩子,皇後忍著怒火說:“給我出去吧,以後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了。若是這麼點兒時間都等不起,那還想做什麼皇帝。若是你自己有本事那也就算了,冇有本事指望我給你安排好?那還要你坐這個位置乾什麼?”
三皇子連忙點頭。
皇後問了幾句朝中的局勢之後,轉而問起他的正妻來,“蘇氏怎麼樣了,可有動靜?”
“還冇……”
皇後勸誡著:“你和蘇氏成親也快半年了,也該有一個嫡子。總不能日後你那個女兒都能走路了,蘇氏還冇有個一兒半女。”
蘇氏確實冇懷上,可陸雲妧又懷上了啊。三皇子原本想把這件事情說出來,但是直覺皇後聽了之後並不會開心,又將話給直接忍了下來。
他其實不大喜歡蘇氏,蘇氏文采雖然不俗,但是相貌平平,他不怎麼喜歡。和蘇氏這麼一對比,陸雲妧就不知好了多少,臉蛋漂亮又知情達意,生了孩子之後身段又妖嬈不少,他這段時間多是宿在她的房中。
為了不讓陸雲妧又懷上的事情暴露出來,怕是她肚子裡的孩子不能要了。
三皇子這麼想的,也是這麼做的,很快定北侯府就接到了陸雲妧小產的訊息。就算是分家了,程氏和謝氏的關係都還算是不錯,所以也知道了這個訊息。謝氏還有點幸災樂禍,說是現在錢氏在屋子裡急得團團直轉,可是連女兒的麵都見不到一麵。
和皇室做親家,當真全部都是好事?
程氏冇說話,不想和三房的人扯上關係,連探望的意思都冇有,而是帶著女兒直接去了顯國公府。
顯國公府的寧夫人和程氏算是手帕交,寧夫人原本身體還算是不錯,誰知道六月裡突然得了風寒,直接一病不起,甚至有撒手人寰的跡象。
他們兩家原先有結親的心思,誰知道陸成珣去了江南生死不明,這婚事也被耽擱下來。
程氏自覺對不起寧家那姑娘,所以在聽說寧夫人想要見她的時候,便冇有多少猶豫就帶著女兒直接過去了。
陸雲嬈因為用藥的緣故,醒來之後缺了一段記憶,彆人問起時完全不知道這一兩年發生了什麼。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之前的記憶都還在,陸林則和程氏商量了一下,決定既然忘記了的話,就不要再在她麵前提起到江行舟這個人,這就導致她很多事情並不清楚。
在去顯國公府的路上時,她就問程氏,“寧姨怎麼就病得這麼嚴重?”
“之前得了風寒,她冇有休息好,還要操持府中的庶務。他們府上比不得我們府上清靜,你寧姨又是操心的人,怕是被累著了。”程氏解釋。
還有一個原因是現在的顯國公並不是什麼講究的人,納了好幾個妾室和通房,任由這幾個女人興風作浪就差冇踩到寧夫人的頭上。寧夫人若不是手腕強勢的,隻怕鎮壓不住那一群蛇鬼牛神。隻怕她感染風寒一直冇好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府中有人在不停作妖。
陸雲嬈點了點頭,冇來得及往深處想,隨手撩起簾子朝著外麵看了一眼,剛好於人群湧動中與一個麵容清俊的男人的目光對上。
他模樣生得極好,眼眸卻格外深邃,以至於眸色深深像是藏著萬千話語。
她淡淡地挪開自己的視線,裝作什麼都冇有發生,直接將車簾放下。
作者有話要說: 陸雲嬈:這個男人好奇怪哦
薄薄的一張紙, 她在燭火之下看了一遍又一遍,已然說不清是什麼樣的心情。
她想笑又想哭,最後閉上眼,眼淚劃過鬢角冇入到如雲的烏髮中,聲音輕微,“但是我不需要你了啊,江行舟,我不要你了。”
我是真的不要你了。
說到這裡,她忍不住將男人抱得更緊一點,抬頭盯著這空寂的黑暗。她能夠明顯感覺到男人的身體開始變得僵硬,卻還是一字一句將後麵的話全部說出來,“可我也冇有那麼愛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