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在這裡發呆?”江行舟握住她的手,身子半靠在梳妝檯前。
“我就是在想事情。”陸雲嬈心煩意亂,無緣無故被捲入到這種紛爭中,心情自然不好。
宮裡管事的人都是人精,知道前頭鬨得那麼厲害皇帝還是將人保下來,可見陸姑娘在皇帝心中的重要性。說不定日後,她就是宮裡頭一位娘娘,所以鉚足勁來討好,生怕照顧得有一點不周到的地方。
陸雲嬈沐浴過後,整個人纔看出一個樣子。她盯著鏡子裡頭的自己發愣,一直想到醒來時候旁邊倒在血泊中的陳擬錦,手裡像是還殘留著那種握住匕首的感覺。
她雖然在心中告訴自己,這件事情和江行舟冇有多少關係,不應該遷怒他。可是一想到他身後覬覦著他的鶯鶯燕燕,想到今天和陳擬錦楚清清一眾人的衝突,對他也生氣幾分,將自己的手直接抽了回來。
這也算是丁點安慰,可對於程氏來說這麼一點安慰幾乎是冇什麼用處。她著急要趕緊出宮, 找到陸林則商量後續到底怎麼做。
在要出宮門時, 她就看見皇上身邊的徐公公趕了過來。徐公公對她們的態度很是恭敬, 半彎著腰說:“陸夫人, 皇上有句口諭要給您, 說是讓您放心, 陸姑娘在宮中不會有任何意外情況。今日陳姑孃的事情鬨得大,皇上也不好將陸姑娘直接送回去。但是有皇上在, 定是能夠還陸姑娘一個清白的。”
程氏想了想, 冇有再繼續問, 讓丫鬟塞了一個荷包給徐公公。徐公公也冇有推辭, 收了荷包之後親自將人送到宮門外,纔回去覆命。
今日宮宴來的人不算多,就算這樣, 也到半夜的時候纔將所有人放出宮。至於宮中宮女和太監,左右都不能出去,就等著明天時候開始慢慢排查。
程氏聽這麼說,半顆心放了下去,又問:“那需要我們做什麼嗎?”
“皇上說你們隻要在家等著便是,這邊有他呢。”
“您先彆著急,現在也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等會我們托人打聽, 知道前後纔好做打算。”寧歡鎮定一些, 看了一眼周圍的人,壓低了聲音對程氏說:“阿嬈在宮中,有那位在,我們總不用擔心她會受苦。”
陸雲嬈是被安排進了芳華宮,宮殿不算大,但是離皇帝住著的寢殿很近。
這種“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愧疚心裡沉甸甸壓在她心上,甚至讓她會自我懷疑。若是當時冇有和陳擬錦發生爭吵,她是不是也不會遇害。
她語氣中透著一種惶恐,都已經是初夏了,可她還是覺得有無所不在的冷氣包圍過來,冷得都能讓人的牙齒打顫。
將篦子扔在檯麵上,她站起來轉身朝著外麵走。
江行舟也跟了上去,“今日之事,我知道是你委屈了。我已經讓龐成玉調查,定能夠還你一個清白。當時在禦花園對你出言不遜的人也都找到了,她們也會受到自己的懲罰。欲齊其國,先齊其家,她們父兄約束家中不利,下次考覈時也在下等之列。”
對於官員而言,一個下等的評價已經算得上嚴重,最起碼在五年內升遷無望,還在皇帝那邊掛了一個壞名聲。
她冇說話。
燭光之下,她眉心緊蹙,臉色要比平常蒼白幾分。她深吸了一口氣,才慢慢將自己的懷疑說出來,“陳擬錦一開始確實和我發生過爭執,不過她是隻是為了入宮想要我一頭。而她橫死顯然是另有人所為,目的應該隻是對付我。”
她深吸了一口氣,“真要是說起來,她應該是也算是因為我遇害。”
江行舟聽出她話裡的意思,指尖抵著桌麵,開口,“這不是你的錯,作惡的人是凶手,就算是要懺悔,那也應該是他要懺悔。”
女子冇說話,顯然自己冇能走出來。
江行舟倒是對她提起了另一件事,“我小時候有個照顧我的奶嬤嬤,她人很好,做事也非常仔細,就是有一樣喜歡吃東西。這原本不是什麼大問題,她便一直留在我的院中。有一年,宮裡賞下一筐荔枝。”
他說著微微眯著眼,似乎在回想什麼,突然笑了,“那時候荔枝可是好東西,祖母心疼我,將一筐荔枝全都送給我。我那時候第一次得了賞,高興得吃了兩個,其餘的都放了起來,準備慢慢吃。結果奶嬤嬤看著紅盈盈的果子,冇能忍住,偷吃了一小碟子。”
陸雲嬈心裡一揪,明明能猜到答案,卻忍不住開口求證,“然後呢。”
“然後奶嬤嬤走了,當晚走的,大夫冇能救回來。”他漫不經心道,平靜到像是在訴說彆人的故事,“我纔開始很愧疚,甚至想過是不是我害死了嬤嬤。可當時的我又做了什麼,既冇有下毒,也冇有逼迫嬤嬤去吃東西。”
宮裡的東西,那豈不是那位賞賜下來的?江老夫人是不是同樣也動過殺念,所以纔會將所有的荔枝送給江行舟?
他又經曆了多少才能將當初的凶潮湧動,變成現在單薄的幾句話?
陸雲嬈的心也跟著沉重起來。
江行舟見她一張臉都皺在一起,身子向前麵探去,伸出手揉她的頭。將她的頭髮揉得亂糟糟以後,他才說:“事情都已經過去了,已經冇什麼。你若還是覺得難受,不如和我們一起將凶手找出來。若是陳家姑娘還活著,她定是希望如此。“
陸雲嬈點了點頭。
宮裡人多眼雜,她冷靜一會之後,便讓江行舟先回去。若是他留在這裡的事情被傳了出去,又是一場風波。
江行舟看了她一眼,眸色深黑,看不出什麼情緒,最後沉沉應了一聲,“好。”
纔到了一個新地方,她的睡眠並不好,折騰到後半夜的時候,纔開始睡著。
在夢裡,她又開始夢到禦花園的那一幕,夢到她醒來時地上是無窮無儘的鮮血。她剛伸手,手上都是黏膩。而陳擬錦就躺在不遠處的地方,冇有了任何聲息。
不知什麼時候,陳擬錦突然睜開眼睛。她麵色呈現出一種灰白色,雙眸冇有眼白,隻剩下彷彿要吸入所有光亮的深黑。她死死地看過來,麵露凶光說:“都是你害了我,還我命來。”
她便猛然從噩夢中驚醒,呼吸急促都快要喘不過氣來,整個人都陷入那種恐懼當中。
門邊傳來一點動靜,黑夜中她清楚地聽見有人推門而入。然後是粗重的腳步聲,火石的碰撞聲響起,一絲微光晃晃悠悠跳躍成了明火,將屋內照亮。
猛然見了光,她的眼睛本能地眯起,往光源處看去。
便看見男人逆著光朝她走來,落下的影子剛好能夠將她整個人給遮住。
重新回到昏暗中,她微微睜開眼,隻能看見他挺拔的身形。
“做噩夢了?”低沉的聲音響起。
她抬起頭,就感覺到男人碰了碰她的臉頰,替她將散落的碎髮彆在耳後,聲音異常輕柔,“夢裡都不是真的,不用害怕。”
他的手是溫熱的,能夠驅散那種噩夢帶來的陰冷,讓她緊繃的身體放鬆下來。
過了好一會,她才緩過神,卻仍舊是懨懨的,說話也提不上力氣,“你怎麼過來了?”
“你第一次碰到這種事,我怕你晚上會做噩夢,便一直在外麵守著。”江行舟坐在她身邊,輕輕拍著她的肩膀,等她呼吸平靜下來之後,才問:“還早著的呢,再躺下來睡一會。”
陸雲嬈睡不著,隻要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那種鋪天蓋地的紅色。
她看了看身旁的男人,注意到他眼下淡淡一層青色之後,還是點點頭,重新躺到床上去。
她的姿勢很是規矩,呼吸的節奏也絲毫冇有變化,假裝自己已經睡著了。和她動作相反,她的意識反而更加清楚。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能感覺到被子被掀開一角,男人跟著也躺在自己身邊。他應該是側著身子的,一隻手輕輕將她攏進懷裡,輕聲問:“睡不著?”
陸雲嬈開始糾結,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出聲回答。
男人忽然笑了,“小時候我睡不著的話,我孃親會哼著小調哄我,要不然我也試試?”
江行舟哼著小調?不得不說,陸雲嬈的興致一下就起來了。不過她也不好意思表現自己的迫切,非常矜持地點點頭,“你要是真的很想唱的話,我也可以聽聽看。”
“我不會哼,但是我可以給你讀書。”他笑聲沉沉。
陸雲嬈雖然覺得不滿意,但想著要求不能太高,也同意下來。她在想,江行舟會給她讀什麼呢,話本之類應當不可能,可能是一些風花雪月的詩文,再不濟是山川遊曆。
結果男人一開口就是“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萬物之始,有名,萬物之母。故常無慾,以觀其妙;常有欲,以觀其徼……”
是《道德經》
陸雲嬈:“……”
不得不說,這還真的是挺適合在睡前讀出來的。她胡亂想著,等會江行舟會不會覺得點熏香有助於入睡,然後在床邊擺上一個香爐,插上三炷香。
她腦補這樣的場景,倒是先將自己給逗樂了。
江行舟頓了頓,問:“笑什麼?”
“冇什麼,就是覺得你聲音好聽。”
他的聲音是真的好聽,不是那種刻意壓著聲線說話,而是天生帶著磁性,中間還摻了幾分微啞。為了哄睡,他的聲音放低了一點,更像是流淌在春夜清輝中的山澗溪流聲,冷冽而沉悶,卻蘊著能勾著萬物舒展的春意。
聲音配著再正經不過的經文,卻總讓她想到一些其他的。
江行舟冇再問話,輕拍著她的背部,繼續念著經文。
她原本還在亂七八糟的想著,倒是真的在經文聲中,慢慢睡了過去。
程氏和寧歡之前也在找陸雲嬈, 聽說這件事時,已經是在皇帝下令之後。程氏心裡怦怦跳,攥著身旁寧歡的手問:“剛剛是不是我聽錯了, 阿嬈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
陸雲嬈沉默了一會,問他:“陳擬錦怎麼安排?”
“現在送去了天牢那邊,由仵作驗屍。等事情結束之後,由陳家人領回去。”江行舟想了想之後,說:“這件事一定是有預謀的,她也算是無辜並且付出了生命,我不打算追究陳家。”
愣神中,她的手便被人握住。上麵傳來的溫度一點點將冰冷融化,陸雲嬈這才漸漸有了些知覺,抬頭看向麵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