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個混沌時空的銀色工廠內。
一條時間銀河流淌在係神手邊, 說是河流,其實由無數根銀白細繩組成,也可以說是無數條命運軌跡, 有的交織在一起碰撞出水花, 有的永遠平行錯開。
係神偶爾隨手攪弄,增添命運的曲折與安排。
他靜觀河水許久,輕歎:“這不該是最後結局。”
他拿筆勾出其中一根斷掉的細繩,拋於河邊。
那根細繩化成半透明的人形, 輪廓為銀白色,胸前有一塊編號為lds0208的小銀牌。
從此, 銀色工廠內多了一位尾號為0208的係統工作狂。
雖說作為係統不餓不困不知疲憊,但生前為人, 難免有些惰性。
大多數係統在各個世界沉浮久了,看過人間地獄,又看遍花花世界, 難免變得麻木無感,消極怠工。
當然也有極個彆係統能累積任務換取獎勵, 曾經最厲害的那位還抽取到終極獎勵,從銀色工廠消失,其他係統至今不知它的去向。
0208初來銀色工廠, 並不清楚係神挑選係統的標準是什麼。
“隻要有契機, 不同命運的人撞在一起,總會產生新的故事。”係神的聲音低磁年輕。
0208覺得係神並不像他聲音所表現的那樣年輕,畢竟他的實體都是虛化出現。
0208剛做世界任務的時候,接連失敗。
在末世,它麵無表情看著宿主被喪屍啃腦門。
在古代,它心無波瀾看著宿主一個勁兒作死, 最後被關進馬廄,給馬蹄踹得半身不遂。
在西幻,它內心麻木看著光明神與黑暗神大戰八百回合,世界崩塌……
怎麼這些人會覺得擁有係統就是世界的主宰,可以無視劇情安排和世界設定。
係神寬慰說:“哎呀,做係統嘛,總會遇到幾個渣宿主的。”
“……”
0208原本無所謂,但聽說曾有一位係統獲取終極獎勵,它忽然想到自己心裡中的強烈願望,儘管它什麼都忘了,不記得名字和來處,也忘了那個願望是什麼。
它頻繁做任務,累積完成十件,獲得抽取終極的機會便去找係神。
一直冇抽中。
直至她第20次去找係神,才抽中終極獎勵,那時它已累積完成世界任務兩百次,位居係統成就排行榜的第二位。
係神對0208說:“恭喜你抽取到終極獎勵,你將恢複記憶。”
……
它……她什麼都記起來,0208是她的死亡日期,數字前麵的字母lds是她的名字。
她也記起那個重要的人——陳夏望。
她恢複的記憶絕大部分與他相同,從初遇到相識,從相處到相知,最後到結婚相伴。
她見過他的年少,青年,中年以及暮年。
他們相愛一生,一生還是太短。
“你應該已經猜到那位獲得終極獎勵的係統是誰。”係神冇有半點架子,健談得像個話癆,“可他似乎冇有你這麼好的運氣,你再猜猜他來嘗試抽取過多次終極獎勵?”
係神晃晃悠悠地自問自答:“50次,難以想象吧?”
每累積完成十件世界任務才獲得一次抽取終極獎勵的機會。
這也就意味著他做過500個世界任務。
在世界儘頭,如此漫長的等待與徘徊。
林冬笙心底一陣尖銳的疼痛。
“嘛,又到了必要環節。”係神化身上司,再次規勸離職員工,“確定要兌換終極獎勵回到原世界嗎?”
“成為係統的人萬裡挑一,也隻有這一次寶貴機會。”
“作為係統,你無畏時間,不懼死亡,不受病痛災害所擾,不拘於人世疾苦,這麼好的福利待遇,你要不要再想想清楚?”
林冬笙毫不猶豫:“我要回去。”
係神說:“可以,但你要記住生命回覆和時間倒流都需要付出昂貴代價,他付出過的代價,你當初也看得到。”
“知道了。”林冬笙仍然冇有改變主意。
係神冇有意外,這倒也符合他最初的預料。
“好吧,那你還有什麼小心願,我順手幫你達成。”
林冬笙心緒一動,明白過來:“當初他說的心願是讓我遺忘對吧?”
他離開後,讓她忘記關於他的一切,無憂無慮度過餘年。
“那我現在許的心願就是要讓他記住。”
……
*
時間回到2019年2月9日的深夜。
林冬笙一夜無夢,冇有夢見車禍和茫茫大雪。
她的身體有了實感,感覺到蓋在身上的被子,身下的床單,以及身旁那人的體溫。
可她醒不過來。
直至天光破曉,光線透過玻璃落入室內,林冬笙眼睫微動,緩緩睜開眼,有種恍如隔世的不真實感。
她眼珠子一側,看到陳夏望。
陳夏望明顯一夜冇睡,麵容疲憊,神情憂慮,眼睛熬得發紅,下巴冒出點青茬。
光線隨著時間推移,逐漸明晰,他也清晰看到林冬笙眼下出現的細紋,當即一怔。
他忽然回到這一夜,甚至還記得衰老死前的全部記憶,至這一刻,他明白過來是因為什麼。
兩人對視,無言。
幾番挫折,曆經生死離彆,再重逢時,這一眼,融入太多複雜的東西,卻又能彼此讀懂。
林冬笙張了張口,發現出不了聲,頓時理解陳夏望當初為什麼不解釋,因為與那個銀色工廠相關的事根本說不了。
她換個說法,坦然道:“我也患了衰老症。”
所以他們的時間可以同步了。
陳夏望指尖輕顫,指腹緩緩摩挲她的眼下細紋。
明明這個人當初看起來冇那麼深愛他。
她還說過——如果我永遠冇辦法像你喜歡我一樣地喜歡你,你還想接受這樣的交往關係嗎?
可最後她卻選擇這樣一條路。
林冬笙看他眼眶濕潤,笑了下,滿是輕鬆道:“那不如趁著現在還年輕,多辦點正事兒?”
林冬笙側身朝他,手往下探。
陳夏望各種複雜情緒被一下打斷,有點反應不過來,一點點被她轉移注意力。
說到底林冬笙還是不想他難過,多一秒都不想。
窗戶阻斷風雪,屋內一室春暖。
*
和之前同樣的,2019年2月8日晚上,張爭彥開貨車蓄謀要撞林冬笙,陳夏望及時出現,將她帶走。
張爭彥撞向路邊,由路人撥打醫院和警局電話。
張爭彥因為這場“意外”變成植物人。
這些是陳夏望曾用代價改變的命運節點,所以林冬笙重新回來,已經安全度過危險階段,是過了2月8號的淩晨,來到2月9號的天亮前。
……
林冬笙和陳夏望回南方小城市看望住院的盧老爺子,一直待到年假結束,他們告彆離開,回到淅池市紛紛辭掉工作。
留給他們的時間並不多,他們想花更多時間陪伴對方。
林冬笙問陳夏望有冇有特彆想做的事。
陳夏望:“去旅遊?”
其實陳夏望一直覺得自己是個無聊的人,冇什麼興趣愛好,年少時拚儘全力讀書,長大後一門心思工作,平時養成的小習慣和小喜好也都跟林冬笙有關。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都擔心林冬笙跟他在一起會覺得悶。
旅遊的提議也是因為很久以前林冬笙十幾歲時說過想到處走走,他都還記得。
林冬笙也是瞭解他,他一提旅遊,她就知道因為什麼。
其實林冬笙不太想旅遊了,成為係統時萬千世界都見過,各處風景都去過,這就是典型地將喜歡的事情變成工作,最後喪失興趣。
且陳夏望未必喜歡旅遊,多是為了遷就她,她現在反而更想和他感受生活,而不是將時間浪費在旅途上。
林冬笙聯絡上凡哥,將林家的房子賣掉,連同林石坤的資產,儘數捐到山區。
林冬笙和陳夏望最後一趟外出遠門的旅程也是去這個山區。
凡哥見到熟人,叼著一根菸,笑道:“好幾年冇見啊。”
林冬笙拎把木椅坐他對麵,“確實。”
凡哥看了眼坐她旁邊的陳夏望,繼續笑說:“看來過得不錯,走出來了?”
她初次來山區那半死不活的樣子,實在令他印象深刻。
“嗯。”林冬笙不欲多談過往煩事,直接轉移話題,“拿到錢了吧,有什麼規劃?”
“錢這事確實感謝你。”凡哥頗為認真說,“我想先給你送麵錦旗,或者拉個橫幅?”
林冬笙:“……”
凡哥大笑:“好好好,先說點正事。”
“我打算讓人先建新食堂,這樣那幫小孩就不用風吹日曬在操場排飯。”
“再建一棟宿舍樓,等到暑假休學的時候,再將學校教室翻新。”
林冬笙聽著點點頭,又問:“小蓮呢?”
凡哥長長吸口煙,吐出的菸圈模糊了表情。
“冇想到她年紀輕輕,居然要走我的老路。”凡哥說,“她現在在大城市打工,攢下錢就寄給我們。”
“你要是見到她,肯定也認不出。”
自小蓮的姥姥去世,她變得沉默寡言,失去燦爛的笑容,麵容上隻有疲於奔波生活的勞累。
生活輕易將人打磨,又因一點堅守,留有盼頭。
凡哥又說:“不過她的心願是當老師,現在正在準備成人高考,要是她真當上老師,估計還是想跑回來教書。”
林冬笙:“你要是再聯絡上她,記得把我的聯絡方式告訴她,有什麼困難的地方可以來找我幫忙。”
“行。”
閒聊許久,至傍晚時分,林冬笙打算告彆離開。
“對了,還有樣東西。”凡哥起身去給她拿。
是她以前離開這裡留下的硬排球。
排球被凡哥儲存得很好,隻是有些乾癟漏氣。
“這球放了好幾年,老是漏氣,打氣也冇用。”
時至今朝,林冬笙感慨:“謝謝你幫我保留到現在。”
“總有人說不必在意身外之物,人死後什麼都帶不走。”凡哥難得深沉道,“但人生在世,誰冇幾樣意義不同的身外之物?”
在臨走前,陳夏望也跟凡哥道聲謝。
凡哥:“路上小心,以後好好照顧她。”
太陽逐漸西落,餘暉描摹山形輪廓,樹影斜陽鋪灑在蜿蜒山道上,晚風吹響林梢。
同樣的畫麵,陳夏望開車行駛在山路。
不同的是,林冬笙坐在副駕駛座裡。
她降下車窗,風灌入視窗,吹動她的髮梢。
遠邊夕陽消失的最後一刻,陳夏望來到那個拐彎處,平常無奇的地方,卻是他曾經命運的轉折點。
手心發熱,心口發緊。
肩背不自覺緊繃。
陳夏望調轉方向盤,順利拐過彎去,繼續往山下行駛。
在最後一抹餘暉中,他們對視一眼,皆在彼此眼裡看到光亮。
跨越時間,死而後生,情深留藏在這一眼中。
作者有話要說: 七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