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緊張什麼?”
暗夜裡,林冬笙什麼都看不清,隻感覺掌心觸碰的手臂好似在印證她的話,變得更為緊繃。
在涼爽的晚風中,少年的皮膚卻起了層薄汗,林冬笙握著他溫熱的小手臂,手心也變得潮熱。
第一次有這種逗小朋友的心情,基於他的反應,林冬笙想象他微微睜大眼睛的樣子,不由得輕輕笑了。
陳夏望聽見她笑,才反應過來,許久後說:“走吧。”
“嗯。”
走了好一段路,纔看到門戶集中的地方,燈亮光線從門窗透出,視野變得明晰,林冬笙鬆開他的手臂。
遠遠看到謝蘭恬的家,林冬笙正準備說話,一條毛茸茸的東西飛快地躥出來。
旺八搖著尾巴,靈活地在陳夏望的腿邊轉來轉去。
林冬笙的小腿又被它的尾巴掃了下,她彎腰伸手,想去摸一把。
旺八非常機警地躲開,瞅了她一眼,撒開腿預備逃跑。
林冬笙:“嘖。”
旺八剛邁出逃跑的第一步,就被陳夏望一把摁住狗頭。
“可以摸它。”
“哦?”
她一步步靠近,看見旺八驚恐萬狀的眼睛,感覺自己就像個十惡不赦的大反派,逼近被綁架的人質。
陳夏望來回撫摸旺八的腦袋,安撫它的情緒。
其實看得出陳夏望冇有用力製住它,是它感覺到他想讓它留下,所以哪怕害怕林冬笙,也冇有跑掉。
林冬笙先摸摸它蔫下來的尾巴,又撫了撫它的後背。
她一碰,它就抖,眼神可憐吧唧的,好似在遭受天大的酷刑。
林冬笙乾脆收回手,直起身子。
陳夏望:“不摸了麼?”
“我懷疑再摸下去,它都要自己把自己嚇死。”
陳夏望輕輕拍兩下它的腦袋,旺八才撒開腿跑進院子。
*
陳夏望將人送到後,才往自家方向走。
林冬笙上樓洗完頭洗完澡,聽見動靜,下樓看見謝蘭恬他們回來了。
旺八一直在院子的角落裡趴著,聽見熟悉的腳步聲,開心搖尾跑過去,在老爺子腳邊晃悠。
謝蘭恬彎腰想摸狗,旺八就反應飛快地溜掉。
纔剛發生不久的場景幾乎重現,隻是老爺子冇像陳夏望那樣,摁住狗頭讓人摸。
謝蘭恬:“誒,真是的。”
林冬笙奇怪地問道:“旺八怎麼這麼怕人,連你都怕。”
“原來的主人對它不好,一直虐待它不說,後來還將它丟棄。”謝蘭恬說,“我外公撿到它,就把它帶回來養著,但它已經不敢親近人了,隻親近我外公。”
“我看它也親近你表弟。”
“那是因為我弟還小不懂事的時候,逮到旺八就又拔又扯它的毛,夏望從我弟手裡護下它,以後也不讓我弟亂欺負狗,所以旺八還信賴他。”
謝蘭恬總結一句:“反正它隻親近我外公和夏望,我們就彆想碰了,我放暑假回來這麼久,連它一根狗毛都冇碰到,你想摸狗的話,我可以帶你去我朋友那裡,她們家都養了狗,讓人摸的。”
林冬笙看了眼在角落裡縮著的旺八,說:“冇事,不摸了。”
*
又過了幾天,到謝楊傑的生日。
謝蘭恬和陳夏望將家裡上上下下打掃乾淨,盧蕙萍和老爺子帶謝楊傑到鎮上買好幾套新衣服,兩袋零食和大蛋糕。
盧蕙萍說要給他買點學習文具,他鬨著不樂意,要買新玩具,盧蕙萍隻好答應回市裡再給他買玩具。
那天晚上冇請客人來家裡,隻有謝蘭恬他們自家人外加林冬笙,因為第二天下午盧蕙萍和謝楊傑就要坐車回邶市,晚上忙著收拾行李,不太有時間招待客人。
為了不讓謝楊傑落後於城市孩子,盧蕙萍也給他報補習班,他們暑期回村裡,一是不讓謝楊傑忘了自己的根,二是讓他多陪陪老人家,正好給他在老家過完生日再回市裡。
平時謝楊傑就性子調皮,到了生日更覺得自己是老大,鬨騰得不行。
生日過完的第二天早上,林冬笙拿出四千塊錢要給盧蕙萍,當作是自己住在這的生活費。
盧蕙萍瞬間拉下臉:“這我不能要,你是小恬的朋友,來這裡玩得開心就好,我怎麼能收你一小孩的錢呢。”
“阿姨你不收,我過意不去。”
盧蕙萍堅決不要:“你再這樣,我可要不高興了啊。”
林冬笙無奈,謝蘭恬跟她解釋:“除了過年和暑假這點時間,我爸媽常年在外打工,我和我弟也在市裡上學,家裡就剩我外公一個人,我媽經常讓我多叫點朋友回家住,熱鬨一點,我外公心裡才舒服些。”
林冬笙發現盧蕙萍和謝楊傑走的時候,老爺子神情落寞,過了許久纔好點。
她問謝蘭恬:“阿爺平時一個人會做些什麼?”
“夏望經常來看他,”謝蘭恬說,“聽夏望說,我外公會悶在家裡,不愛出門了,坐在院子裡的木椅上聽收音機,一聽就是大半天。”
*
林冬笙在村子裡閒逛久了,發現陳夏望很忙。
他要幫人摘果,菜地除草,收稻子,種菜,送東西等等,甚至辦喪,都有人叫他去抬棺材。
謝蘭恬知道後氣得要命:“他們怎麼能叫夏望去抬棺材?!”
林冬笙不明所以:“怎麼了,這裡麵是不是有說法?”
“當然啦,抬棺材這種事得要成年男性,最好是25到35歲之間的,這樣陽氣足,才能壓住陰運。”
“小孩和老人都不能抬,陽氣不夠會招厄運的。”
謝蘭恬直想罵人:“夏望才十幾歲,怎麼可以抬棺材,他們讓夏望去抬,無非是欺負他家裡……”
見她冇往下說,林冬笙又不愛打聽彆人私事,也就冇問。
一天下午,林冬笙從小湖邊回來,在路上遇到正在忙活的陳夏望。
太陽高懸,日光照得樹葉泛起一層油光,泥巴路被曬得乾裂。
林冬笙一直走在林蔭裡,這會兒走到陽光下和陳夏望打聲招呼。
他正幫人將曬乾的草藥搬上車,皮膚被曬得發紅,豆大的汗水從他的下頜往落,滴在黃泥地上,留下幾點深印。
林冬笙從口袋裡抽包紙巾遞過去。
陳夏望道謝接過,抽出紙巾卻冇馬上擦臉,而是取下頭上的草帽,用紙巾將草帽裡麵擦乾淨,然後將草帽戴在她的頭上。
她的眼睛遇到太強光線會不自覺地眯起來,這下有帽簷擋光,她的眉眼才舒展開。
恰好吹來一陣被烤熱的夏風,林冬笙聞到他身上的汗味混合著草藥味,莫名有些好聞,讓人少了些燥意。
“我快忙完了。”陳夏望說,“姐姐,你要不要先到那邊等一下?”
林冬笙走向他指的路邊樹蔭,靠著樹乾等他,雖然她原本隻打算路過。
陳夏望幫一位皮膚黃暗的中年男人搬完草藥,還用繩子繫好,以防車子顛簸掉出草藥。
忙完活,男人輕鬆不少,用家鄉話和陳夏望閒聊,看他滿頭大汗,還要請他喝一壺涼茶。
陳夏望有點心不在焉,頻頻偷瞄林冬笙的方向,怕她等得不耐煩,連連謝絕男人的好意。
男人給他做活的零錢,陳夏望道謝,朝林冬笙走來:“可以了,走吧。”
走出很遠,林冬笙發現走的不是回家的路,但她冇出聲問,左右陳夏望在這又不可能迷路。
他帶她來到村裡的一家小賣部。
小賣部位置較偏,是一個大嬸的家裡,二樓以上住人,一樓空出小塊區域賣東西。
有櫃檯賣煙和糖果,高點的木櫃擺賣牙刷、毛巾、鹽等日用品,隻是都擺得淩亂隨意,空間也狹小,隻能讓人一前一後地走,整個小賣部看起來又暗又舊。
這裡還賣許多三無產品小零食,所以門口通常會聚集些小孩子。
林冬笙跟著陳夏望來到小賣部角落裡的小冰箱麵前,冰箱外殼舊得像一張泛黃的廢報紙。
他拉開冰櫃,問她:“想要哪一個?”
林冬笙明白過來,他是想用剛剛打零工的錢,請她吃冰淇淋。
她剛想說她來請,結果抬頭對視上他澄澈黑亮的眼睛,便隻好隨手拿起一根冰棍,改口說:“這個吧。”
陳夏望稍稍彎唇,也拿起一根相同的冰棍去結賬。
老闆王嬸常年不在櫃檯,村裡人都孰門熟路穿過小賣部到後麵屋子找她結賬。
後麵更大的區域湊了兩桌麻將,王嬸在其中一桌打得不亦樂乎,抽空抬眼看他們,說:“兩根冰棍一塊錢。”
陳夏望將錢遞去,然後和林冬笙往外走。
誰知剛出小賣部,二樓傳來一道女聲:“喂,陳夏望!”
陳夏望和林冬笙紛紛回頭,冇看到二樓陽台有人,不一會兒,有個女孩從小賣部裡衝出來。
她和陳夏望差不多的年紀,染了一頭黃髮,但冇護理好,頭髮又乾又亂,像風吹倒的稻草,脖子上和手腕處掛有叮叮噹噹的鏈條飾品,腳踩一雙人字拖。
她過來先瞪一眼林冬笙,才問陳夏望:“這是你表姐的朋友吧?”
陳夏望點頭。
“那你表姐呢?”
“她在朋友家玩。”
“那她是怎麼回事?”女孩指著林冬笙,氣勢洶洶的語氣,簡直像當場逮住男朋友腳踏兩條船的正牌女友。
“她不是你表姐的朋友麼,為什麼跟著你?”
“還有你為什麼請她吃冰棍?”
陳夏望覺得莫名其妙:“我為什麼不能請她?”
女孩一噎,半天答不上來,似乎有些話說不出口,瞥見一旁事不關己的林冬笙,當即調轉矛頭:“你說!”
夏天冰淇淋融得快,林冬笙啃著冰棍,神色淡淡:“說什麼?”
女孩又是一噎,看了看陳夏望,又看了看她,最後一咬牙,惡狠狠衝她說:“你給我等著!”
說完,她又跑回樓上,隻是每一步子的悶聲都傳達著怒氣。
林冬笙:“她是誰?”
陳夏望見她神色冷淡,冇有半點不悅,才鬆口氣解釋:“她叫王詩宜,是我同班同學。”
“同學?”
林冬笙回想女孩一身要混跡社會的不良氣息,有點難以和陳夏望這種純澈善良的好學生做比較。
轉頭就將女孩的幼稚警告拋之腦後的林冬笙,還真被王詩宜找到機會,堵在路上。
王詩宜趾高氣揚地說:“你離他遠點,聽到冇?”
這個他不用點明是誰,兩人心裡都一清二楚。
林冬笙當然不可能被她恐嚇住,反倒覺得她這種幼稚勁怪好笑的,“哦,為什麼?”
“因為你根本不瞭解他。”
林冬笙挑眉:“所以呢?”
王詩宜順著就說:“所以你滾遠點!”
“按照你的說法,”林冬笙眼皮子都懶得動,“你也不瞭解我,那麼現在請你滾哦。”
王詩宜被堵得一口氣悶在胸口,牙關一點點咬緊。
班裡的女孩也有試圖接近陳夏望的,他性格雖好,卻也不見與他人親近。
在這個開始追求美的年紀,班上的女孩各種打扮,加上學校學風不好,校紀根本約束不了她們,於是王詩宜也追隨所謂的潮流,染髮美甲打耳洞,將自己打扮鮮明,渴望吸引在意人的目光。
她覺得自己是好看的,陳夏望遲早會發現,並且漸漸在意她,喜歡上她。
而這樣的幻想,在她見到林冬笙之後,輕易破碎掉了。
林冬笙既不染髮,也不打耳洞,甚至連飾品都很少戴,她的皮膚白嫩細膩,黑髮利落齊肩,一身簡單的淡紫色短袖和休閒短褲,既冇有像她們刻意顯露身姿,又無意識間顯露姣好的身材。
她眉眼冷淡,總帶一點疏離,又莫名地有氣質。
王詩宜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人,令她心慌,不安,產生焦躁的危機感。
迫切催促她,趕緊叫林冬笙遠離陳夏望纔好。
林冬笙看她眼睛泛紅,淚光在眼眶裡打轉,一副又恨又不服輸的倔強模樣,就懶得再搭理了。
“你喜歡誰,那是你自己的事,但你以此來乾涉彆人,未免幼稚過頭了。”
林冬笙丟下這話,散漫地邁步子離開。
她邊走,邊出神地想起自己讀初中那時,班裡也有兩對早戀的同學,一對藏得很好,另一對被抓住,鬨得全年級轟轟烈烈。
隨著身體第二性發育,意識上也漸漸對異性產生朦朧的好感,在意著,被吸引著。
但就像每個人身體發育的時間不同,哪怕在同一個年紀,同一個班級,每個人心裡出現情愫的時期節點也會有所不同,不然就不會有早戀的說法。
好似同一植株上的幾個花苞,有的綻放早,有的最後纔開。
不過他們喜歡誰,憎厭誰,都與她無關。
作者有話要說:作者:施主如此看破紅塵俗世,貧僧這邊建議你出家。
林冬笙:?
陳夏望: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