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向手中那一團模樣萎靡不振的爛肉,越陽樓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十分情理之中的結論。
“隻能說,果然如此。”他斜眼瞧著極力隱藏自身存在感的殘廢妖魔,頓時嘖了一聲。
假如說它不是引發這一切的元凶的話……
越陽樓運用簡單排除法,得到了目前的唯一解釋:“那就是說,它也隻是囚龍觀異變吸引來的附贈品咯?”
想到這裡時,一瞬間,越陽樓福至心靈抬起了頭,藉著天際灑落的月光,從黑暗中,望向了漆水河上遊。
在那裡,他隱約看到,河麵之下還有著更多漆黑陰影在湧動、在奔流、在隨著河水朝四麵八方蔓延。
有一瞬間,越陽樓好似覺得整條漆水河都活過來了似的,化作了一條龐大的漆黑孽龍,向滔滔渭河水係的深處,向視線儘頭綿延無儘的秦嶺山脈深處延伸了去,不耐的輕輕翻身,便一路捲起了無邊的塵煙。
目睹著眼前一切的變化,越陽樓無法控製的睜大了眼睛……
——於是,他便真的感覺到了。
——那一片大地的……
——震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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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究竟是什麼鬼東西?。”
許久之後,低頭看著腳下位置變動的大量石子,越陽樓才中這一句並非疑惑口吻的疑問句,從胸腔重重的擠壓出了一股重濁的氣流,用這種方法緩解那股無比沉重壓抑在心頭上的力量。
那種幾乎可以說是從腦海深處產生的迴避本能,讓他可以肯定,剛纔那一閃而逝的光景,或許、不,絕不僅僅是自己的幻覺而已。
在那等甚至能引起地震的神異之能麵前,人的一切價值都會被貶損到一個微不足道的程度,哪怕擁有所謂的武功,越陽樓也不認為自己和螻蟻有什麼太大區彆。
——既然這座道觀是囚“龍”觀,那其中又怎麼可能冇有“龍”呢?
話說到這裡,不僅冇有畏懼,越陽樓卻反而是頓時忍不住笑了起來,隱含著一股奇怪的愉快,回想起當初將無功縣這個冇有根據的當地傳說歸結為封建迷信時的篤定自信,現在看來,也是覺得有些好笑。
這個世界是有道術存在的,且傳說中的事情也並非是完全的虛假。
“假如說囚龍觀建立傳說中的[孽龍]真實存在,那麼……那顆墜落的妖星呢?”越陽樓腦海中忽然閃過了一個念頭,死死按住激動的砰砰跳的心臟,好似受到了什麼同源之物的吸引似的,轉身回頭,遠遠的朝著那座在黑暗中若隱若現的道觀看了一眼。
呼——
風驟起,大片的樹木枝葉搖動,潑灑下一片狂亂的動態陰影,將一切都遮掩在一片靜謐的漆黑之中。
望著那好像絲毫冇有異常的囚龍觀,越陽樓平靜的垂下眼眸,心中不知為何卻是越發肯定了,剛纔自己受到的那種吸引……絕非是錯覺!
仁宗三年,妖星墜地,也同樣是他重新擁有意識的時刻。
依照那場長夢的內容,他真正穿越的時間節點實際上還要向前提個好幾年。
假如說他最初穿越過來時,便是那顆墜地的巨大[妖星]的話……
那。
傳聞中那顆驚醒孽龍的妖星呢?
是不是就是自己本體的碎片之一?
關於這個目前還註定得不到答案的問題,越陽樓並冇有浪費時間細想太多,搖了搖頭,便抓過罔象殘餘的身軀,毫不猶豫的朝變得越發詭異的囚龍觀走回去。
冇有人察覺的是,在那一刻,俊秀少年的嘴角,卻是自然而然的翹起了一抹異常的愉快弧度,因為終於逐漸接觸到以往禁忌不明之物真相的緣故,連帶著整個人的心情都雀躍激動了起來。
假如說將世界分成“常識”與“非常識”兩個層麵的話,那麼毫無疑問,越陽樓正是屬於那危險而異常的“非常識世界”之人!
他,低頭看著自己仍然在驚駭餘韻下本能顫抖的雙手,幾近乎成了執唸的情緒重新從意識深處浮上,引導著他不由自主的大張開了雙臂,輕笑著,像是在擁抱那陰影中彷彿噬人惡獸的囚龍觀,在黑夜下,獨自一人放聲唱起了折關中秦腔裡的《苟家灘》。
“彥章打馬上北坡,新墳累累舊墳多~”
“新墳埋的漢光武,舊墳又埋漢蕭何。青龍背上埋韓信,五丈原上埋諸葛~”
聲音宛如金鐵般鏗鏘,少年的黝黑眸子更是亮的像是大星,令滿腔的意氣,化作了豪邁狂言:
“——人生一世莫空過,縱然一死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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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社火”開始的第二天。
作為一年中少有的幾個可以放鬆娛樂的日子,在這短暫的日子裡,無功縣這座小縣城的大多數人臉上往往都是掛著從眾性的純樸笑意的
……當然,這個有些特殊的今日裡,前來囚龍觀拜訪的香客或許除外。
在昨夜之事後,所謂一張一弛,越陽樓本來準備睡到自然醒,好好放鬆一下的,可在這一大清早的,那自囚龍觀主殿外不斷傳來的喧鬨人聲,卻是讓他不得不被吵醒了。
那聲音中,越陽樓隱約聽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
揉了揉仍然有幾分惺忪的眼睛,俊秀少年起身,隨意的迅速披上一件衣服,便推開了門,朝那不遠處的人群吼道:“誰啊誰啊,一大清早的就在這裡鬨,還讓不讓睡個好覺了啊!”
令他本人也感到意外的是,他這一句話卻到了意外有效的作用,讓那些人頓時安靜了下來。
在那道觀外喧鬨的人群中,一個昂藏七尺的大漢身形格外鶴立雞群,這人不是彆人,而正是先前護送越陽樓他們前來囚龍觀參拜的衙門武教頭——岑青崖。
越陽樓有注意到,岑青崖今天穿的並不是休息時的常服,而是一件穿的辦公事時纔會穿的黑色捕役服飾。
看到來人是越陽樓,岑青崖像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畢竟自己再怎麼說也教過對方幾天武藝,算的上是熟人,如果他冇出事的話,嗎當然是再好不過了。
見到這一陣仗,他自然是當即意識到了現在的情況,收起了臉上隨意的神色,轉而認真的問道:“這裡出了什麼事情嗎,岑教頭?”
岑青崖點了點頭道:“確實是出事了,今早我們衙門裡麵當值的兄弟們就接到有個漆水河附近村子的人前來報案,說是從河麵子上飄了一具被啃食很嚴重的屍體。”
“那具屍體的身份有問題?還和囚龍觀有關係?”越陽樓立刻就反應了過來。
岑青崖歎了一口氣,滿麵糾結的道:“那具屍體我帶仵作去看過了,從身上道袍的殘破布料來看,應該隻可能是附近這座囚龍觀的人了。”
——憑心而論,以這些妖道曆來的名聲作風,他是真的懶得繼續把這件案子查下去。
“原來……”就在越陽樓點頭回答,準備再問些什麼更加具體的線索時,從迎門的大殿旁,卻是忽然傳來了一道成熟而慵懶的女聲。
“如果官差大人你接到的報案資訊冇錯,是從漆水河上遊漂流下來的殘缺屍體的話……唔,應該有很大可能就是我那討人嫌的四師弟賀什麼什麼了。”
“賀什麼什麼?”
聽到這個奇怪的稱呼,越陽樓疑惑問道。轉過頭,朝聲音來源處望去後,卻是看到了一個明豔不可方物的黃冠坤道,不由得將視線停留在那張絕美的臉龐上半分。
似乎是早已習慣被人注視的感覺,從囚龍觀中走出的這位絕美坤道倒也是不意外,素手推了推頭頂似乎是因為出來太著急而有些歪掉的道冠,自動忽視掉了無關群眾,朝人群中那個最為醒目的俊秀少年輕笑了一下,然後淡淡道:“自然是我那位葬身魚腹的四師弟了,像他這種身上冇一樣出色的蠢貨,可不值得我費心記下他的名字。”
“但是,說起來……”她忽然間頓了頓,又話音一轉,朝越陽樓輕笑,問道:“這位公子你好像還冇說自己的名字是什麼呢?”
“我的名字?”越陽樓語調變得有些古怪,望著坤道這絕美的麵龐,想到一來就被她忽略掉了其餘人,心中莫名的突然閃過了一個荒誕的念頭:莫非說,難道這個道姑還是個顏狗?
心念電轉間,他隨即表麵上看不出什麼異樣的答道:“越陽樓。”
聽到這個名字,一瞬間,那名絕美坤道的神色也有些錯愕,好像是想不到居然這麼巧就撞到了越陽樓。
“我說是誰呢,原來是將要入門的小師弟啊。”她捂著嘴輕笑,態度忽然間就轉變了:“既然是自己人的話,那小師弟你跟師姐我就不必見外了吧,我俗家姓名餘殸仙,道號玄牝子,小師弟你叫哪個都可以啦。”
——魚甚鮮?
“……原來是餘師姐。”越陽樓假裝愣了一下後,才轉而答應,並冇有直接按照對方的意思,而是選取相對較為禮貌的餘師姐。
反正這具身軀實際上也確實隻有十七歲,故此,這聲餘師姐叫起來,他倒也是毫無心理障礙,十分符合人設的,扮演好了羞澀的(起碼現在看起來是)美少年師弟的這一形象。
見到餘殸仙臉上一閃而逝的滿意之色,越陽樓便知道是自己猜對了,想到昨夜之事或許與這具屍體間可能存在的聯絡,便笑了笑,指了指手邊沉默的岑青崖道:“這位岑教頭曾經也教過我一段時間的武藝,現在他公事在身,死的又是咱們囚龍觀的人……唔,餘師姐,如果可以的話,你看能不能稍微配合一下?”
雖然不明白越陽樓為什麼對這起案件這麼感興趣,但看從於情於理兩方麵,岑青崖心中都是找不到不配合的理由,隻能隨即順著話頭往下配合道:“在死者身份的辨認問題,以及死者生前經曆的問題,某確實是有需求向囚龍觀方麵進行詢問。”
見到這兩人配合默契的樣子,餘殸仙頗為意外的挑了挑秀眉,倒是冇想到自己這位小師弟居然和這個一看就是粗野武夫的傢夥的修習的武藝。
看了看岑青崖滿是老繭的粗大手掌,又看了著俊秀少年絲毫看不出鍛鍊痕跡的白嫩肌膚,她很確信的心想道:“應該也隻是些熊經鳥伸、仙鶴靈蛇之類的養生功夫吧。”
或許是看在越陽樓的麵子上吧,對於岑青崖不情不願的請求,她倒是出人意料的答應了,微微點了點頭,淡淡道:“既然師弟你都這麼說了,那我也就不太好拒絕了,反正早課什麼的缺一天少一天也冇什麼,這回我就陪師弟你去一回吧。”
“白渡子道長那邊不用去說一聲?”越陽樓好奇問道。
“那老東西成天道觀裡麵神出鬼冇的,有事情的時候都找不到人影,才懶得管我們那些麻煩事情呢。”餘殸仙撇了撇嘴,言辭間對白渡子這個師傅也是有點不甚尊敬的意思。
“要不是……”
越陽樓敏銳的捕捉到了道姑戛然而止的小聲喃喃:“要不是什麼?”
餘殸仙也意識到自己言語有失,擺了擺素手,轉口道:“冇什麼,隻是忽然想到了一件可能與賀師弟之死有關係的事情而已,等到時候去了現場後,越師弟你自會知道的。”
見到美貌道姑前後言辭的轉變,越陽樓卻隻是“喔”了一聲,好像隻是隨口一問的樣子,點頭道:“原來是這樣啊。”
“既然如此的話……”
望著周圍囚龍觀門口趕著想要進道觀上香、卻被以岑青崖為首的幾個公門捕快擋在前方不敢上前的眾多香客信眾,越陽樓他笑了笑,伸手攬住岑青崖的肩膀,把他拉到了路邊,輕笑著,隨口道:“岑教頭,那我們也就趕緊出發吧,要是能早點辦完事回來的早的話,說不定我還能請大家到鎮子上找個館子吃上一頓晚了的早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