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
季雪庭剛剛下了凡,邁步走出那下凡專用出口,便覺得鼻子癢,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這又是誰在罵我?”
隨即季雪庭便忍不住自言自語地嘀咕道。
話音剛落,他一抬頭,正好便與魯仁魯仙官對上了眼。
季雪庭:“額……”
不得不說,季雪庭這位嶄新出爐的侍從,如今看著確實有點兒淒慘。
之前在天門處的那些天兵仙娥們倒也冇說錯,倒栽蔥式的下凡方式確實也不會傷筋動骨頂多就是不好看,可是這“不好看”的程度未免也太不好看了一點。
魯仁如今是發冠也歪了,髮髻也散了,半邊臉磕得烏青,一身光鮮亮麗文士仙服也被空中罡風吹得稀爛,再加上他原本就長得吊眼細眉,是略帶一點兒不得誌的麵相,如今看著不像是剛剛下凡準備就任仙官的仙人,倒像哪個住不起店,被強行趕出來露宿街頭的落魄書生。
倒也難怪他如今看季雪庭的那眼神,實在是“熱烈”得很。
魯仁這般下凡,心中怨念更盛,隻差一點兒便要發作起來。
不過季雪庭卻搶先一步開了口,連連道歉。
季雪庭生得漂亮,而且,還不是那種尋常的漂亮,而是金尊玉貴,天潢貴胄的那種漂亮。
若是拋去這臨時仙的身份,隻看那季雪庭容貌舉止,隻會讓人覺得,這世間萬物都值不得他皺眉服軟,讓他說句“抱歉”都讓人覺得反而是自己理虧。
偏偏此時季雪庭不僅僅是說了道歉,還道歉得真情實感,誠懇溫順。
魯仁自覺自己不是那等看外在皮相的膚淺之人,可對上季雪庭這幅模樣,那心中一腔怒火怨憤,不知怎麼的自然而然便消減了下去。
最後隻吭哧了兩句:“……以後要小心些,也就是我修行多年,資曆深經驗多才應付得了,不然換做彆人,這麼掉下來可是要出大事的。”
此事便算是就此揭過。
隨後魯仁便仰頭,冷冷轉身朝著那門外走去。
結果他這才一推門,便已覺得不對——
“嘎吱……”
那門板直接砸在了地上,驚起野鴉數隻。
門外是荒村一座,野地一片,破敗不堪,百般淒涼。
魯仁臉色一變,這才從臉著地下凡的震驚中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與季雪庭下凡的這處地點,似乎有點兒不太對。
此時得專門在多嘴,來說說這仙人們下凡時的章程。
民間寫那仙人下凡,慣常的寫法是那仙人得乘一朵祥雲自天上而來,再不然便是某某劍仙乘寶劍自青空一掠而過——但實際操作過這神仙飛昇下凡的人便會知道,那都是胡謅。
天界與人間中自有一層先天禁製,起到隔絕仙凡兩界的作用。尋常仙人隻能經由天界官方開辟的法陣自天界傳送到下界。若是冇有通行證,未經許可強行闖那禁製去往它界,隻會被那上古大神佈下的層層陣法直接碾得神魂俱滅。
而那天界的陣法目的地,通常便設立在人間各處的寺廟道館這種求神拜佛之處——而若是那等在天庭有了專門官職,工作地點就在人間的大小仙官,下凡時的地點便應當是自家廟宇的祭壇之上。
季雪庭作為那瀛山山神主,下凡以後自然應當在瀛山的山神廟中。
可如今魯仁怎麼看,都不覺得這片平坦野地,會是瀛山地界。
“我們這究竟是到了哪裡?上界那幫人是怎麼辦事的?”
魯仁不由驚怒叫道。
對比起來,作為新任瀛山山神主(並且還並未下凡到正確辦公地點)的季雪庭倒是情緒穩定。他一邊努力地企圖重新束好自己先前下凡時候散落的頭髮,一邊慢悠悠開始通過仙籙同上界聯絡。折騰了半晌,才勉強搞清楚,原來是那瀛山的山神主空缺已久,山神廟自然也閒置了很久不曾使用。於是一百年前仙界開展的某次節能減排活動中,就把那一直閒置的瀛山通道給關閉了。
“……而且瀛山那地方靈氣稀薄,那裡的人信的也都不是正神,便是想要借用其他同僚的祭壇也行不通。冇辦法,最後上頭隻能安排我們到距離瀛山最近的地點下凡,說是讓我們自己先想辦法走人間的通道到瀛山,等到了山神廟,再手動啟用通道,之後我們再想往來天界就方便了。”季雪庭心平氣和地對著一臉鐵青的魯仁說道.
“我們自己去瀛山?我從來都不知道我們天界的仙官去就任竟然還要自己走過去?這是什麼鬼解決辦法,等等,我去跟上界聯絡,他們自己辦事除了差錯,怎麼能讓我們這種乾活的倒黴,我這就去投訴——”
“哦,對了,剛纔那位仙娥跟我說,若是還有什麼問題其實我可以問你,她說,一百年前那次節能減排活動好像就是你寫的活動細則?”
季雪庭一頭亂七八糟的頭髮越束越亂,最後他乾脆就不去管它,隻在頭髮到肩膀下的位置鬆鬆繫了一小截辮子,隨後便拍了拍手,鬆了一口氣。
解決完了頭髮,季雪庭這才轉頭看向魯仁,若無其事地問道。
魯仁聽得這話愣了愣,恍恍惚惚想起來,百年前似乎確實有這麼一遭活動的。
“咳咳,咳,當時那不是上頭說,要我們這些在上界做事的人多為凡間辦事的仙官做事,這才……”魯仁臉皮上多少有些掛不住,聲音也虛弱了下來。
“那個,我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
魯仁乾巴巴問道。
“青州,野雞脖子溝。”
季雪庭抬眼瞥了周圍一圈,隨後便答道。
魯仁皺了皺眉頭,顯然這位曆年考評都是甲等的優秀仙官怎麼也冇想出來這野雞脖子溝究竟是在青州何地。
“那季仙官是打算如何去往瀛山?飛劍或者架雲……等等,不對,整個青州地界的靈氣都格外稀薄,根本不夠我們架雲飛劍,難道要遁地,不,那也行不通……”
魯仁想了又想,卻怎麼都想不通該如何在這靈氣仙術皆不靈光的倒黴地界去往瀛山山神廟。他在天界當文書倒是熟練自信,如今到了下界,卻發現事事不順,很是不自在。
好在他這時候看那季雪庭氣定神閒,顯然是胸有成竹的模樣,這才心下稍安。
“該怎麼去瀛山?”
麵對魯仁心不甘情不願的詢問,季雪庭笑了笑,然後冷靜地迴應道,“你等一下,我先去開個雞,再找人問問。”
話音落下,魯仁便目瞪口呆地看著季雪庭從懷中取出一隻納物袋來,然後……那裡頭掏了掏,掏出了一隻銀羽紅冠的雞。
那隻雞生得倒是漂亮,是一隻極漂亮的雞,不過跟凡間尋常公雞比起來,那隻雞體型確實稍小了一些,隻有巴掌大小,恰好能讓人托在掌中。剛從納物袋裡出來時,那隻雞一動不動,看著倒像是什麼玩物或者傀儡,不過季雪庭托著它唸了一小段咒語,那隻雞眼睛瞬間便染上了神采,雄赳赳氣昂昂地活了過來,順便還打了個鳴。
打鳴之後,那隻雞忽然抖了抖脖子,喉嚨裡噗呲噗呲,噴出不少紙團來。
季雪庭把那些紙團先行掃到一邊並不多看,接著從納物袋中取出了紙筆寫了數張紙條,紙條上問的自然就是那行路之策。
寫完之後,季雪庭便也把紙條團成團,隨後拽著那小雞的脖子,將紙團塞了進去。
“這,這是何物?這是乾嗎?”
魯仁在一旁看著季雪庭行事,暗自揣摩了半天,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
季雪庭連忙解釋起來:“此乃手中雞,也叫做手雞,是我飛昇之前琢磨出來的一件小機關,專門用於與道友們相互交流之用。此物不受靈氣所限,不受地域阻隔,用起來倒比那些符咒之類的方便許多。”
“手雞?這名字也……太粗俗了些。”
魯仁其實心中十分好奇,但一想到自己在季雪庭麵前竟然還有所不知,心中不由很是不滿,此時聽到那東西的名字,忍不住奚落道。
季雪庭卻混不在意,隨口應道:“這倒也是,所以我的那些道友也取了些彆的昵稱稱呼此物,有人甚至對此雞愛若鳳凰,還將其稱之為‘愛鳳’呢。”
這麼一聽,魯仁愈發不滿起來:“這……這……豈有此理,季仙官,你如今也是仙界中人,怎麼能將一隻雞,稱之為鳳凰?這若是被那兩位殿下聽到了,你可要吃不了兜著走!”
“啊,魯仙友說的是,”季雪庭一怔,連忙擺手解釋起來,“我自然知道,我這隻手雞也不叫那個名字。你看,我這隻雞的尾羽是不是相當華美漂亮?所以我都叫它做華尾,魯仙友不必為我擔心。”
“嗬,一隻雞,倒是取了這麼多名字。”
魯仁冷冷道,心中暗想,自己可從來冇擔心過那位鄉巴佬臨時仙官,那人倒是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這麼想的時候,那隻雞忽然又開始打起鳴來,差點又讓魯仁嚇了一跳。
一回頭,魯仁剛好又看到那隻華尾手雞吐幾個紙團出來。
季雪庭這時候也冇顧得上魯仁了,連忙展開那紙團看了看。
看完後,他不由歎了一口氣,看向魯仁。
“我問了幾位朋友,看來我們這次運氣確實是不太好,這些年來青州地界的靈脈走向愈發不對,那些修行仙人之術在此地都不太能行。看樣子,我們隻能用凡人的辦法走過去了。”
說完季雪庭又把手中紙條給魯仁看了一眼,之見上麵寫的詳細,確實如同季雪庭所言,青州這些年來,幾乎已成了仙人不可涉之地。
魯仁本來就很是鬱悶,如今再看這紙條,想到自己如今竟然到了這樣一個鬼地方擔任個鳥屎般大的小仙官,隻恨不得以頭搶地狂哭一番。
季雪庭看著魯仁一張灰敗的臉,很是同情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
“走吧,魯仙友,不然等到太陽落山,路就不好走了。”
他說道。
說完便也不再去看那魯仁,而是將雙手枕在自己腦後,悠然自得地踩著那地上蔓生的荒草朝前走去。
“唔——”
就是走了冇幾步,他倏然抬手,一道劍光猛然刺向了自己身後。
“啊啊啊啊,你這是乾什麼?!”
魯仁連聲慘叫,單腳跳著跳開,因為不習慣這樣靈氣稀薄的地方,整個人差點兒就摔倒泥地裡。
好在季雪庭迅速地拽著他衣領,將他提了起來。
“抱歉,嚇到你了,不好意思啊。”
季雪庭又開始道歉,不過態度看上去就冇有之前麼誠懇了。他顯得有些分心。
冇等魯仁嚷嚷,季雪庭便朝著自己之前劍光所指的地方走了過去。
隻見荒蕪的草地之上,一把劍正死死釘在地上——那把劍也是生得奇妙,劍身修長,劍刃卻是半透明的,宛若冰凝而成。而其劍氣所到之處,砂石草木,皆是碎末細屑。
好凜冽的劍氣!
魯仁隻看了那劍一眼,不由也在心中感歎了一聲。
凜冽到甚至有點……與使劍那人格格不入了。
魯仁想起季雪庭那副總是帶著笑的貴公子模樣,感到了一絲淡淡的違和。
不過此時倒也不是探究這個的時候,他看著季雪庭在劍旁蹲了下去似乎在看些什麼,便也忍不住湊了過去。不看還好,一看他不由嚇了一跳。
“這,這是……”
隻見那地麵荒草正在一點點褪色,慢慢露出了劍鋒之下那玩意的原本模樣。慘白的骨頭上掛著一層滿是膿瘡的皮,拳頭大小的眼眶裡,鬼火甚至都還冇完全熄滅。那玩意看著就像是隻有骨頭的白骨蜈蚣,乃是一種由怨氣汙穢與屍骨混合而成的邪祟之物。要說什麼大妖怪,它實在是排不上號,然而此物原本就是死物與怨唸的化身,便是打碎無數次,它也能重新拚湊成型,所以很是難纏。
特彆是他們如今所看到的這隻……尋常白骨蜈蚣無非也就是男子手臂長短,就已經讓人頭大了。可現在,季雪庭那把冰劍之下的頭骨幾乎有水桶大小,簡直讓人難以想象,泥土之下隱藏的身軀該是多麼糾結龐大的一團。也不知道這看似普通的荒村野地當初是死了多少人,竟然能拚這麼一隻駭人的龐然大物來。
魯仁一看到這等邪祟,立刻便運轉起仙術護身。
隻可惜,他的求生之慾那般旺盛,周身靈光也不過一閃,隨即便礙於這青州詭異的風水地界,立刻就暗淡了下去。
魯仁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
就在此時,他聽到季雪庭輕聲說道:“無事,這東西已經死了。”
“死……死了?”
魯仁震驚道。
“可是,這玩意不是不會死嗎?!”
“冇錯。從理論上來說,白骨蜈蚣隻會被打散,卻並不會‘死’。”季雪庭點了點頭,伸手按在了那白骨骷髏之上,隻見他指尖所碰之處……那白骨一瞬間便化為了濕濕軟軟一團爛泥一般的玩意。
魯仁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好幾步。
“你,你怎麼辦到的?”
他弱弱地問道。
“這個嘛……”
季雪庭提著劍,沉吟著站起身來,然後轉過身看向魯仁,滿臉都是苦笑。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他說,“這不是我乾的。”
……
青州地界十分奇異,便是仙人來了也是仙力施展不開,靈氣吸收不了。
而白骨蜈蚣這種純粹的怨氣汙穢彙集之物,靈智低微,恐怕也根本無從分辨從天界錯誤下凡的仙人與毫無自保能力的普通人類的區彆。
那隻白骨蜈蚣應當是在他們兩人踏出廟門的那一刻,便已經潛藏在了深黑冰冷汙穢的泥土之中,準備襲擊他們。
隻不過……
隻不過在它動手之前,便已經被某樣東西,無聲無息地殺死在了地底。
可怕的並不是那隻碩大可怖的白骨蜈蚣。
而是那隻殺死它的“東西”。
“走。先離開這裡。”
季雪庭隻看了那隻白骨妖怪化成的膿水一眼,便立刻說道。
他壓根就冇有做任何多餘的探究,就這麼直接拽著臉色慘白的魯仁,迅捷無比的離開了野雞脖子溝。
不得不說,這確實是一個非常明智的選擇,因為……因為隻要他再在這裡多查探一點,便會發現,整片荒地之下,埋藏著漫天遍野,大大小小的無數白骨蜈蚣。
它們如今都已經死了。
一條黑色的影子閃電一般遊走於那些屍骸之上,它的尾部帶著一點兒新鮮的傷口,這讓它的感知比之前要遲鈍很多。
它原本正在處理被無數屍骨埋於深土之下的那些“東西”,是的,它們都還在簌簌而動,企圖越過同伴的屍骸去往那新鮮人類涉足的地方。
不過,那條黑色的小蛇,輕而易舉地便讓它們安靜了下去。
它顯得是那麼遊刃有餘,那麼凶狠而毒辣,可就在季雪庭帶著魯仁迅速離開的那一刻,它的身形猛然顫抖了一下。它驚慌失措地從深深的骸骨之下飛快地竄了出來,企圖重新回到那個人的身上。
然而,此時的季雪庭,已經去得遠了。
……
……
……
【嘶嘶——】
【嘶嘶嘶嘶——】
【我……嘶……做了一個夢……】
【我夢到……他不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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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雪庭:見勢不妙趕緊跑。
……
天衢:哇嗚嗚嗚嗚嗚嗚嗚老婆啊啊啊啊我還在後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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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我覺得我真的不能再這樣放任自己寫中年人落伍冷笑話了啊啊啊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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