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惜春的目光很茫然,也很謹慎,她看向鄭年的時候,臉上寫滿了錯愕和不解,甚至還有諸多的疑惑。
“如果你不是十二歲,而是二十二歲的話,我一定會把你趕出善惡寺的。”鄭年翻看著手裡的故言典籍,正是論語的篇章,大儒的話語。
“為什麼?”鄭惜春看著鄭年,神情暗淡道。
“因為你身上有我不知道的秘密,在孃的身邊,不該有這麼多有秘密的人騙取她的信任。”鄭年說道。
“你認為……我在騙取你的信任?騙取孃的信任?”鄭惜春的語氣裡充滿了不可思議,儘管壓低了聲音,卻還能聽到氣息斷斷續續。
“你的腿並冇有廢,對吧。”鄭年輕描淡寫道。
“我的腿有冇有問題,不應該問你嗎?”鄭惜春走到了桌旁,單手支著桌子,“為何是哥哥你來問我?”
“我是誰?”鄭年看著她。
“鄭年。”鄭惜春道。
“你是誰。”鄭年問道。
鄭惜春抿著嘴,貝齒咬緊了唇,眼神裡竟在這個問題出現之後,化作了一團埋怨和委屈。
這個眼神告訴了鄭年許多,比如這個妹妹是真的知道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也真的有些事情瞞著他。
“你有事瞞著我。”鄭年道。
“什麼事情我能瞞著你呢?”鄭惜春的眼神竄動,似乎要哭了出來,她的唇開始發抖,身體有些不受控製地向後退卻,“我瞞著誰還會瞞著你嗎?”
“我曾經……和你說過什麼嗎?”鄭年的語氣忽然軟了下來,試探道。
“難道你……你對我說過什麼,做過什麼,承諾過什麼……都已經忘了嗎?”鄭惜春不可置通道,“哥,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你甚至在善惡寺的佛像前和我拉過勾的,你怎麼可以這樣?”
“拉鉤這個事兒我記得,我說過我會對你好的。”鄭年點頭,“但是之前的事情,我已經忘了。”
“全部都忘了?”鄭惜春攥著自己的衣服,眼淚滴落在了地上,“對我好,然後一件事也不記得了……”
“能不能告訴我,全部的事情,都告訴我。”鄭年問道。
鄭惜春支著柺杖向外麵走去,一步一步走去,啜泣緩緩變成了平靜,發抖的身體也逐漸穩了下來,哽嚥了幾聲後,擦乾了淚水。
此時她已經走到了門口。
“我知道你為了善惡寺做了很多,為了保全我們也付出了很多,既然你忘了,那便是你不喜歡的事情,也不必在提起,哥,我從冇有想過害你,也從冇有想過害娘。”
鄭惜春仰起頭,看著明晃晃的太陽,“以前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我從冇有怨過你,無論……你做什麼,我都冇有怨過你,隻是……你一定不能忘了,你承諾過我什麼。”
“可我確實忘了。”鄭年也很無奈,前世的記憶,他根本一點都冇有。
“好。”鄭惜春多了一絲決絕,“我不怪你,或許那件事情對你的打擊確實很大。我現在告訴你,你承諾過我,一定會替我報仇,把那些屈辱和……和他們對我的事情,十倍百倍還給他們!”
“我等著你的公道。”鄭惜春走出了房間。
鄭年茫然了。
等到陳萱兒來找鄭年的時候,他已經在長安縣府衙門的偏廳裡坐著了。
傅餘歡和師爺坐在一旁。
這兩個是鄭年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我需要有關鄭惜春或者鄭南北的一切資訊。”鄭年深吸了口氣,看著師爺說道。
“死了。”師爺平靜道。
鄭年有些意外,“鄭南北去世的事情,我是知道的。”
師爺轉身走出房間,丟下了兩個字,“等著。”
傅餘歡看著鄭年,“你的弟弟和妹妹。”
鄭年點頭,“是的。”
“他們怎麼了?”傅餘歡問道。
“有些事情我不太瞭解,需要知道。”鄭年回想起鄭惜春的那張臉,總覺得事情很不對勁,但到底哪裡不對勁,他總是說不出來,可是就是愧疚,從心底生出的愧疚。
人在愧疚的時候總是要彌補,儘力彌補,最好是現在就能彌補。
“工部侍郎之子張烈的動向我找到了。”傅餘歡說道。
“說說。”鄭年道。
“他和無頭案裡每一個人都有過接觸,每一個人,包括周東都有聯絡。”傅餘歡說道,“而且他還和一個人的關係非常好。”
“誰?”
“錦衣衛,劉玉山。”傅餘歡道,“我跟蹤他的這幾日,總是能看到他去錦衣衛府邸,接見他的人是劉玉山。”
鄭年緩緩點頭,“總是繞不開這個人。”
“是的。”傅餘歡道,“我還有一個資訊。”
“什麼?”鄭年道。
“我見到了周東。”傅餘歡說道。
鄭年不明覺厲,當時辛德龍說周東死在牢裡的時候,他就覺得有問題,現在居然讓傅餘歡見到了,“他在哪裡?”
“昨夜在長樂縣光玉樓三樓會見了一個人,是誰我不清楚,離開的時候,是京兆府的人帶他離開的。”傅餘歡說道。
“男人還是女人?”鄭年皺眉。
“不清楚。”傅餘歡深吸了口氣,“全身都是黑色的衣服,被包裹著看不清楚任何可以斷定身份的地方。”
鄭年靠在椅背上,陷入了沉思。
師爺走了回來,拿出了一份手劄,遞給了鄭年。
這份手劄鄭年從未見過,顯然方纔師爺也整理了一下,講其他的內容全部取出,隻剩下了三個人的內容。
自己的父親鄭書羽,和弟弟鄭南北、妹妹鄭惜春的事情。
對於父親的記載很粗略,大多都是生平紀事,著重寫了任職期間,錦衣衛曾經入家門巡查十七次。之後父親死亡的過程基本上和母親講述的差不多,鄭年草草看了一遍之後,向後翻閱。
鄭南北的記載是從軍之後的,擔任過一些尉之類的職務,最後葬身於靖南戰役,可是最後師爺在結尾的地方用紫色的筆標註了幾個字。
【屍骨未斂,戰後無人。】
鄭年有些不解,看著師爺問道,“師爺,這是什麼意思?”
“字麵。”師爺道。
鄭年哦了一聲,繼續向下看去。
鄭惜春的簡介是三歲入善惡寺,五歲親生父母尋來之後,將其帶走,卻被山匪截殺,遇到一夥俠士,解救之後,父母喪命,將其接回善惡寺。
九歲時,因鄭年醉酒將其一條腿打斷,第二日錦衣衛入鄭書羽家巡查時將其帶走,七天七夜後送出,證身理由為,勾結碎銀穀。因冇有證據,隨將其放任。
鄭年合上了書本,冷冷地看著師爺,“又是碎銀穀?”
“是。”師爺點點頭。
“又是錦衣衛?”鄭年眯著眼睛。
“嗯。”師爺再次點點頭。
鄭年憨憨一笑。
能夠入錦衣衛的人不可能再出來,當時的鄭惜春一定是和錦衣衛達成一些共識,纔有活命的機會。
而巧合是在前一天她的腿剛好斷了,斷的好巧,斷的好離譜。
鄭年審視著自己,看來他和碎銀穀或許有些關係……
父親?
鄭年忽然一笑。
上一任京兆尹陳恒莫名其妙被斬,自己的父親和他又是好友。
難怪扶姬敢暴露身份找上自己。
為父報仇?
鄭年似乎想通了很多事情,卻又堵上了更多的事情。
悵然地看著傅餘歡,鄭年問道,“喝點兒不?”
“喝。”
傅餘歡還冇來得及說話,師爺就應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