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嬰這人是典型的得寸進尺, 最會順著杆子往上爬。他估摸著李二陛下不生他氣了, 就開始搞事情。這批人他不是直接要了不還, 而是借調過來用用, 一切他投錢投人研究出來的工具和技術都會向整個大唐推廣, 所以, 他覺得開著口一點都不害臊。
李元嬰寫完信,親自把它交給信使, 拉著人家的手殷殷叮囑對方一定要快些把信送到李二陛下手上。
都說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他心裡可是很急切的, 多來點人手, 他跟滕州一乾豪強富戶吹下的牛逼才能實現啊。最好就是在年前把人撥過來, 年後他就可以帶著人到試點縣去擺顯:跟著滕王, 什麼都有!
李元嬰美滋滋地送走信使。
秋收之後百姓都清閒下來, 除卻要修橋鋪路搞基建的三個試點縣,大夥都有點養膘躲冬的想法, 開始窩在家裡不動。
李元嬰一心撲在《齊民要術》季刊的籌備上, 到處跑來跑去延請本州、鄰州有名的名宿大儒出山,做好李二陛下不給人的兩手準備。
魏姝和武媚等人也冇閒著,商量著帶人到下麵的鄉縣去宣講。
滕州書院早在一開始就開設了女子學堂, 這兩年來上學的女學生卻少之又少,魏姝幾人都覺得再動員動員, 給女孩子們講講學點本領的好處。
要宣講也不能毫無準備, 尤其是不管魏姝還是武媚、城陽, 都不是普通百姓出身。
她們要麼出身官宦之家,要麼家中家底豐厚,城陽更是生在皇室之中,生來衣食不愁,一般女孩子的煩惱她們很少會碰上。
魏姝覺得她們要是貿然去宣講,怕是起不到好效果,還是先瞭解一下她們為什麼不來唸書比較好。
魏姝叫人尋來一批城中商婦,不是安坐家中享富貴的那種,而是隨丈夫到處跑動、甚至自己販賣些小玩意的。
這些商婦乍然聽說準王妃要接見自己,覺得既驚又喜,紛紛找出自己最體麵的衣裳前往書院。到了書院外頭,她們簡直認不出這是過去幾年那片荒涼的野地,滕王殿下給滕州帶來的改變實在太多了,她們自覺自己是商戶出身,也冇敢多往書院這邊跑,怕擾了讀書人的清靜。
讀書,在普通人看來一直是非常清貴的事兒。
到了書院會客堂,眾商婦魚貫入內,很快見到候在堂中的準王妃魏姝。
一直以來在許多人眼裡魏姝都是以“準王妃”身份出現的,而後纔有部分人想起她是魏征的孫女、是大唐年紀最小的女進士。
這次有機會被魏姝接見,這批商婦第一眼就對魏姝有了很深的印象。
她與滕王殿下站在一起的時候,大家都覺得是一對金童玉女,很是般配。可她單獨出現在人前,她身上那種獨特的氣質便顯現出來了。
她看起來和大多女孩子都不一樣,她從容又自信,哪怕還不曾嫁入皇家、哪怕冇有滕王妃這一重身份,現在這些事她也是能做好的。怪不得滕王殿下那麼喜歡這位準王妃!
眾商婦都在心裡讚歎著,齊齊上前要行大禮。
魏姝還不是王妃,自不會受她們的禮,起身招呼她們入席分坐,叫人送上茶水瓜果,客氣得讓眾商婦受寵若驚。
人到齊了,魏姝便把女子學堂遇到的招生問題簡單地說了說,希望她們能在跟著丈夫外出賣貨時瞭解一下女孩子不來就讀的原因,她們好對症下藥找出解決辦法。
入冬後到處走動的也隻有商販了,聽說是這麼簡單的要求,眾商婦都一口應下,還給魏姝說了說自己知曉的事實——
城裡的小娘子自不必說,七八歲就開始考慮找婆家,接下來幾年都在為嫁人做準備,開蒙有家中延請的女夫子或者自己母親親自教,還得學習女紅、學習操持家務,自是不會外出求學。
至於農戶家中的小娘子,那更是從六七歲起就得忙裡忙外,地裡的活乾不了,割草餵豬,趕鴨餵雞放牛,還得到廚上幫忙或者做點縫縫補補的活。
這些事看著零碎,實際上費時得很,足夠讓人忙裡忙外忙上一整天。再長大一些,也要相看人家,早早嫁人生子。
要知道男子二十歲為丁,要出去服勞役或者服兵役了,離家後也不知會不會遇上什麼意外,所以百姓普遍在二十歲前就該成親並生下兒子傳宗接代,要不然麵臨的可能就是香火斷絕!
所以,讀書什麼的,費時費錢,女孩子何必去?要是非得讓家裡的孩子去讀書,那肯定把家裡的活都交給女娃子乾,讓男娃子去讀,男娃子書讀好了可以光宗耀祖。
女娃子而已,書讀得再好也是彆人家的,幫彆人家生兒育女,和自家一點關係都冇有!
魏姝聽了這些話,並不覺得意外,若不是祖父疼她、若不是和她訂下婚約的是李元嬰,她也冇法像現在這樣輕鬆自在地活著。
她問了商婦們許多想知道的事,才鄭重地拜托她們到各個鄉縣再好好瞭解瞭解情況。
要是可以的話,最好能幫忙宣講一下入讀女子學堂能有的優渥待遇和大好前景。
這件事由經常走街串巷的商婦們去做才容易得到真實的反饋,她們親自去問反而隻能得到戰戰兢兢的、不甚真心的迴應。有些話,也隻有商婦們才適合勸出口。
魏姝懇切相托,眾商婦自是更加受寵若驚,一口應下魏姝的請求。她們有些人也是農戶出身,因為家裡過不下去才早早嫁入商戶之家,跟著丈夫到處奔波賺些辛苦錢。設身處地地想一想,要是她們處在魏姝幾人的位置上,她們隻管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享受奴仆環繞的富貴日子,每日隻需要煩惱挑什麼衣服戴什麼簪子、邀誰來一起賞花,哪會費心費力地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眾商婦出了書院,都準備回去挑個適齡的女兒送進女子學堂讀書,剛纔魏姝和她們說了,書院這邊從不拒收商戶子弟,商戶家的女兒也是可以來入讀的。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她們當然得積極表態!當然,她們心裡都存著一點希冀,希望女兒能學到魏姝萬分之一的好處,將來能擇個有滕王殿下萬分之一好的夫婿!
秋收過後,各家或多或少都得添置過冬什物,貨郎和商婦們也踏著凜凜秋風前往各鄉各裡叫賣。
貨郎和商婦們最是善談,和誰都能聊上幾句,稀奇的是,這次他們的話題很一致,都是問各家有幾個女兒,可有去讀書的?
聽說各家都冇有送去,他們就開始吹噓了,說滕州書院裡的女子學堂,不僅管吃管喝,學得好還能往家裡拿錢,家裡有聰明的女孩子可得送去,比一年到頭地裡刨食賺得都多!聽說,書院還管衣服,那料子可都是上好的,保管大夥一輩子都冇摸過那麼好的衣料!
都說貨郎的嘴,騙人的鬼,可他們說得繪聲繪色,他們婆娘還在旁邊幫腔說來年開春女子招生時也準備趕早把自家女兒送去,許多人都動了心。
隻要冇有動亂、不影響他們吃飯,農戶們都是很老實的,他們踏踏實實乾活,一年到頭都在伺弄自家莊稼。有些事他們平時哪怕聽說了,也覺得離自己很遠,從不往自己身上套。
聽貨郎們這麼一說,好像送個女娃子去唸書也不虧!要是送自家最聰明的去,指不定還能往回送錢。而且聽說滕州城和鄰州最出色的子弟都在滕州書院唸書,要是自家女兒拾掇拾掇,入了好人家子弟的眼,豈不是能高嫁?
一時間各家都在關起門商量要不要送個女兒去女子學堂,家裡離不開人,不能全送去,但女兒多的話送一兩個也無妨,要是送去讀個幾年,學成歸來正好嫁人,還省了養她們的錢,穩賺不賠!
對於魏姝親自接見一批商婦的事,眾人私底下還是議論過的。
士農工商之中商排最末,入了商籍身份便低了幾分,哪怕賺了點錢也不能穿好料子、不能乘大馬車,魏姝可是準滕王妃,怎麼能自降身份與那些商婦說話?不過李元嬰抬舉商人也不是一天兩天,眾人心裡雖然犯嘀咕,卻也冇人會當麵說些什麼,隻覺得滕王夫婦真是一點都不講究!
李元嬰還真不是講究的人,既然普通的宣傳法子行不通,讓人以最通俗、最直接的方法去說動百姓還真是條路子。他問魏姝:“要是來的人多了,你們忙得過來嗎?”
武媚管著整個書院,魏姝和城陽管的範圍小一點,主管女子學堂這邊。明年想要擴大招生,李元嬰怕出亂子。
魏姝道:“有前兩年的經驗在,多來幾倍人也不成問題。”
李元嬰主要是怕魏姝她們累著,見魏姝精神奕奕、信心滿滿,自也不會阻攔,拍著胸脯表示要人要錢隻管開口,隻要他手上有的絕對管夠。
兩邊要趕在開春做好準備,所以明明是最清閒的冬日,小夫妻倆卻都忙得腳不沾地,隻在碰頭時膩在一起敘敘話。
李元嬰這邊忙得連軸轉,他給李二陛下的信也送回了長安。
李二陛下處置了箇舊部,又嫁了個女兒,每日板著一張臉看不出喜怒。
長孫無忌等人都覺得這日子有些不好過,主要是不知道李二陛下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認可還是不認可。
比起這樣的李二陛下,他們還是寧願捏著鼻子看李二陛下時不時樂嗬嗬地自誇“我真是太牛逼了,有時連將相的活都能包辦”,那會兒李二陛下雖然有點得瑟過頭,但好歹心情暢快,不至於讓人捉摸不透。
好在這時候,給李元嬰送信的信使回來了。
幫李二陛下送信,速度自然不能慢,信使可是一路快馬加鞭趕過去又快馬加鞭趕回長安的。結果他還冇坐下歇歇腳,就被人催著去覲見李二陛下。
這待遇讓信使震驚,忐忑不已地帶著信入了宮。
李二陛下聽人說滕州來信了,叫人把信使宣進來,冇立刻看信,而是問問滕州那邊的情況。李元嬰能叫盧照鄰瞧瞧他瘦冇瘦,他這個當兄長也得儘儘義務,瞧瞧他把滕州搗鼓成什麼樣了。
信使把一路的見聞細細道來,從一開始冇見到李元嬰到在田裡看到李元嬰割了幾把稻穗,從滕州良好的治安到熱鬨的夜市,全都毫無遺漏地說了出來。
哪怕旁聽的有長孫無忌這個專業懷疑李元嬰一百年的人,大夥都覺得李元嬰懂事了不少,做的事情挺像樣。
李二陛下也聽得直點頭,叫人把李元嬰的信呈上來,打發走信使倚在憑幾上拆開看。
長孫無忌等人開始專注地看起手上的公文,不去窺探李二陛下看信的反應,怕自己頭一個被李二陛下點名分享他寶貝弟弟的來信。
雖然總要被分享的,但是先看看彆人的樂子感覺會開心點!
李二陛下剛纔聽信使說到滕州的情況時還挺欣慰,覺得自家幺弟終於長大了,不再胡鬨了,遲早會變成造福一方的大唐好親王。等他看完李元嬰的信,臉色瞬間黑了,這小子一看他冇生氣,又開始得寸進尺提要求!
瞧瞧這說的是什麼話?不管搞天文地理的、搞農田水利的,還是有彆的什麼才能的人,全都給他來一打,給多少他要多少!
李二陛下氣得不輕。
李元嬰離京那年把他那一屆科舉選拔出來的人才直接掃蕩了大半,還往弘文館那邊挖了一批人。
就滕州那麼一小塊地兒,他也好意思繼續張口要人?!
他想搞好教化、想搞好地方發展,彆的地方難道就不想?他把人才全要走了,自己封地裡每鄉每縣都弄得名宿大儒下去,那肯定蒸蒸日上、好得不得了!
這麼多人才,擱哪兒能不好?
李二陛下拍案罵道:“這混賬小子!”
長孫無忌等人馬上問李二陛下到底怎麼了。
李二陛下看了他們一眼,把李元嬰提的要求說了一遍:他要人才,什麼人才都要。要是朝廷有什麼不需要的人才,隻管分撥給滕州,不管是脾氣臭的還是人緣差的,隻要有能力,隻管讓他們到滕州來!
長孫無忌臉皮直抽。
長孫無忌的想法和李二陛下很一致:李元嬰帶走的人已經夠多了,居然還不滿足,真是太不要臉了!
幾個人一討論,都覺得不能縱容李元嬰這種混賬,要不然下次他得肯定能生出把整個朝廷搬過去的想法。
李二陛下又寫信把李元嬰臭罵了一通,不過傍晚在禁苑裡散步,想到李元嬰在長安時時常陪自己溜達的事兒,他又覺得一點人都不給也不太好,畢竟李元嬰這也是想做點於民生有益處的好處,還是得支援支援的。
由於剛在魏征他們麵前罵完李元嬰混賬,李二陛下不好這麼快反悔,他還是要麵子的。於是他叫來李淳風叫他列個名單,挑一批符合李元嬰要求的人去滕州,李淳風和李元嬰交好,肯定能挑到適合的人。
李二陛下繃著臉吩咐李淳風:“不用挑那麼多,就一百以內吧,讓他們月底跟著高陽她們去滕州。”
李淳風得了令,免不了在心裡嘀咕:朝廷每回科舉也就選拔那麼點人,一次性從朝廷這邊挑走一百個還少嗎?等長孫無忌他們知道了,一準要炸!
皇命在上,李淳風冇有多言,痛痛快快地給李二陛下擬出份名單,把李元嬰要求的各方麪人才都挑了一批。
李二陛下看完後很滿意,覺得不錯,冇幾個品階高的,不算太出格。
李二陛下鎮定自若地這批人加入送行名單之中。
房玄齡還不曉得李二陛下搞的動作,直至李二陛下讓人擬的那份名單送到他麵前要他蓋個戳、簽個名,他才發現李二陛下暗中幫李元嬰挖朝廷牆角。
饒是房玄齡脾氣好,還是氣得吹鬍子瞪眼,馬上拿著名單去找長孫無忌和魏征,讓他倆看看李二陛下又在鬨什麼幺蛾子!
朝廷招攬人才容易嗎?
科舉選拔人才容易嗎?
李二陛下大筆一揮就是一百個送去給李元嬰,缺不缺德?有他這麼敗朝廷家的嗎?敢情選拔培養的活不是他來乾,他就一點都不心疼了是吧?
滕州就那麼大一點地方,用得著給他送個小朝廷嗎?!
當初房玄齡主持朝廷大洗牌,人數最少的時候整個長安不過六百多官員,現在李二陛下要給李元嬰塞一百個有正經出身的人過去!
這兄弟倆真是絕了,一個敢張口要,一個還真敢給!
三個老頭兒氣勢洶洶地去求見李二陛下,要李二陛下給個說法,要不然他們就坐在議事堂裡不走了!
李二陛下看到這仗勢,有點頭疼,訕訕然地把人選劃掉一半,勉勉強強刪減成五十人。刪減完了他還在那歎氣:“元嬰去封地這麼久從不跟朕討要什麼,難得他開一次口,難道朕連他這點要求都不滿足嗎?當初父皇臨終前冇什麼不放心的,隻放心不下這個幺兒,拉著朕的手把他托付給朕,要朕好好待他……”
長孫無忌三人對視一眼,決定咬牙認了。
要是不認,李二陛下肯定還得繼續歎著氣說什麼他們父皇母後早早冇了,剩他們這批兄弟在,特彆可憐,特彆孤苦無依。
這招李元嬰在長安時使過一次,聽完那套可憐無助小白菜的說辭後他們好幾天都吃不下飯。
有你們這種坐享天下富貴的小白菜嗎?
見過不要臉的,冇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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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爺:我雖然不在長安,但是長安依然充滿我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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