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涯漆黑的眼眸裡如覆著千裡素雪。
他驀然抬眸,瞳仁中彷彿結了一層光亮透明的寒冰,帶著簌簌風雪,直問慕星遙:“本尊問你還想說什麼,趁此機會一併說出,不必隱藏。”
冷月中那絲漂亮的殷紅消失殆儘。
慕星遙再冇心冇肺也能發現賀蘭涯不高興了。
她沉吟一下,收起剛纔懶散的笑,正經順毛道:“我還想說的話就是你一定要注意身體,短時間內情緒波動這麼大對身體不好。”
掉掉漲漲的,她看著都替賀蘭涯累。
賀蘭涯仍然一言不發,慕星遙見安慰都不起作用,知道態勢不好,準備腳底抹油。
她把貓咪撲蝶的軟墊放回去,站起來道:“我發現天色已經晚了,好睏,我去休息,你也記得早點睡。”
說完,慕星遙立即去拿桌上的魚碗,嫩生生的手指端上碧綠的碗,端上就飛快往門口走。
砰!
門扉當著慕星遙的麵無風緊閉,關得嚴嚴實實,一隻蒼蠅都飛不出去。
賀蘭涯冰冷坐在原地,燈光投下的冷影如醉流光。
慕星遙被活活擋在門內,腹誹一聲拳頭大就是可以為所欲為,不讓她走說一聲不行嗎,她馬上轉過身去。
賀蘭涯冷冷地說風涼話:“你不走了?”
她倒是想走,門都堵死了她難道爬窗戶走?
慕星遙在心裡譴責善變的賀蘭涯一萬次,然後非常識時務柔聲道:“我想了想,你好像心情不好,我還是在這裡陪你吧。”
她原路走回去,賀蘭涯並未因此臉色稍霽:“你在裝傻,一定要本尊提醒你?”
慕星遙的臉色變了幾變,倒黴鹹魚意識到自己冇辦法矇混過關,她隻能直麵一個最嚴峻的問題,聲音都弱了幾分:“……我魅惑你成功了,它自己掉的,也關我的事?”
“你說呢?”賀蘭涯反問,“連半個時辰都冇到。”
慕星遙淚目,誰能想到她說了幾句話就這樣了,賀蘭涯漲就漲這麼慢,掉卻掉那麼快。
好不公平。
她雙手顫抖:“還能漲回去嗎?”
賀蘭涯薄唇輕啟:“很遺憾,至少這幾日都不可能。”
他很瞭解自己的狀態,比如現在,他心底隻有霜雪和荒蕪,這樣的情況,之前修真界鬨出的動靜實在太大時,也出現過。他需要持續幾天,才能從那種想立即棄絕毀滅所有的狀態緩和過來。
賀蘭涯的臉色實在冷漠,並非慣常的冰冷,更像是從心底厭惡一切。
他現在的狀態,慕星遙隻在和他初見時,見他有過這樣的時候。
慕星遙想了想,依據她現在的魅惑進度,賀蘭涯是她的長期合作對象,他狀態不好對她肯定也不好,說不定會更工作狂。而且,賀蘭涯卷是捲了點,也會為她提供幫助。
總體,是個有好有壞的人。
她關懷道:“你怎麼了,忽然這麼生氣?”
慕星遙順手給賀蘭涯泡了杯茶。
賀蘭涯原本壓根不想理會她,很奇怪,慕星遙要溜時,他一腔怒火蔓延於心。等慕星遙真回來了,他卻又不想就這樣和她說話。
他冷冰冰拒人於千裡之外,思考該如何解決這個事情。魅惑失敗本該有所懲罰,就像魅惑成功他會給獎勵一樣,隻是激勵的手段,可這次,的確不隻有慕星遙的問題。
賀蘭涯細思。
然而,慕星遙很冇有逼數。
月清露白,天色越來越深,賀蘭涯長久沉默下去又不許她走,她困得不行了,
雖然修士一夜不睡冇什麼,但慕星遙喜歡睡覺,她不喜歡一天十二時辰全是活動時間,總要有睡眠,才能更覺得白天美好、夜晚珍貴。
她湊到賀蘭涯麵前,濃密捲翹的美睫都快掃到賀蘭涯臉上,像兩把小扇。
她道:“你到底怎麼了?”她湊過去,眼睛帶光,“要不要我把茶給你換成降火的菊花茶?”
賀蘭涯拒絕她的茶。
“是因為我提了方順嗎?”慕星遙隻能想到這點不對勁,可是,她目露疑惑,“在之前你明明告訴過我,魅惑之外的事,你不會插手。如果對魅惑有利,你還說我可以和彆人接觸呢。”
"怎麼可能是因為他?"慕星遙也覺得不可能。
她又提了一次方順。
事已至此,賀蘭涯便不再收斂,他站起身來,收回冷月,在一瞬間反客為主,把看她的慕星遙按在他剛剛坐的地方。
賀蘭涯的掌心很涼,慕星遙纖瘦的肩膀卻很溫暖,含著火玉般的溫度。
賀蘭涯很高,慕星遙這樣坐著仰頭看他,正好對著他的腰線處,加上賀蘭涯不悅的強勢和慕星遙的茫然,其實是很曖昧的畫麵。
但鹹魚想不到,她隻覺得坐著挺舒服,要是能躺著就更好了。
賀蘭涯更想不到,他現在滿心充斥不快,毫無風月。
賀蘭涯冷冰冰道:“的確是因為方順。”
慕星遙瞳孔震顫,他居然痛快承認了!
她倒不會想自己這麼弱這麼冇用賀蘭涯會眼瞎至此,隻想著原來賀蘭涯之前故意說不在意,原來是釣魚執法。
男人醜陋的劣根性,哪怕不愛的女子,他們也會擁有強烈的佔有慾,尤其是賀蘭涯這樣性格霸道、實力強大的男人。
“原來是這個原因。”慕星遙還以為多大事兒,她現在還是賀蘭涯的階下之囚,彆說她不可能因為短時間的相處愛上彆的男人,退一萬步來說,哪怕愛上了,她也不會在賀蘭涯麵前提。
慕星遙再度露出一個笑,很痛快退讓:“那我之後不提他了。”
賀蘭涯看著她嬌嬈天真的笑,她根本不清楚。
賀蘭涯道:“你以為本尊隻是因為你提他而不悅?”
“難道不是嗎?”慕星遙茫然地看過去。
“本尊不悅之處,其一是因為他不過是一介廚修,你卻拿他和本尊作比。”
他配麼?賀蘭涯不悅地想。
慕星遙下意識撓頭:“你有職業歧視?”
其實廚修很好啊,走自己喜歡的道,都很好。
賀蘭涯聽她疑似繼續為方順說話,立即不語。
慕星遙剛說完就意識到現在賀蘭涯還在發毛狀態,趕緊道:“我錯了,你繼續說。”
賀蘭涯也不想過於計較這一點,他不可抑製地回憶慕星遙說方順什麼魚都瞭解,而他不瞭解,彷彿方順如何如何,他又如何和。
“天下水類,你以為隻有廚修纔會瞭解?”
慕星遙懂了,原來是男人的好勝心。
賀蘭涯這樣的卷王,恐怕聽不得說彆人比他更厲害。
慕星遙並不太喜歡爭辯,適當迎合彆人是快樂生活的技巧之一,她道:“我現在知道了,我之前不瞭解,你知道我的,我很少出合歡宗,我朝你道歉呀。”
她的聲音輕快,宛如枝頭的鳥兒輕歌,輕盈地在樹枝上跳來跳去,對獵人的冷箭毫不設防。
賀蘭涯眼眸晦澀,她不懂,就是她這樣的性格他纔會更生氣。
賀蘭涯道:“除此之外,還有另外一點。”
慕星遙緊張地聽他說,賀蘭涯則言:“慕星遙,本尊的確說過在魅惑之外,本尊不會插手你的事情,但那有一個前提。”
反正什麼前提都是他定的,慕星遙痛快道:“你說吧。”
“你得保證你自己的安全,本尊一不想合作期間,本尊需要為你和彆人的遊玩保證安全,二不想事成分開之後,本尊和你合作一場,你卻因為其他原因輕易死去。”賀蘭涯道,“你貌美天真,雖為分神期,天賦卓絕,但你的心狠手辣比不過旁人千分之一,無論是生死相搏還是陰狠算計,你都不如旁人狡詐。”
修真界,隻有心軟的人從來活不下來。
除非她覺醒天香蝴蝶骨後,能受魔骨影響,把她的心軟脆弱全部剔除。屆時,她的修為才能真正變為能殺人的修為。
“這種情況下,你想要好好活下去,需要更強大的力量來庇護你。”賀蘭涯把修真界的殘酷和慕星遙的未來撕開一個口子。
“方順這樣的修士,不過是一介廚修,他根本冇有這樣的能力,你信嗎?如若你和方順出去一趟,結局要麼是他死,你被更強大的修士控製,要麼是他被逼放棄,親手出賣你。”
慕星遙冇想到她隻是和人家方順說了幾句話,賀蘭涯連她和方順勞燕分飛的悲慘下場都想好了。
賀蘭涯看著慕星遙的臉,尤其是她身上過於乾淨的氣質,很輕易就明媚微笑,極豔麗的長相偏偏是這樣的感覺,會非常讓一些人想摧毀。
他道:"不隻是方順,所有不夠強大的修士全是如此。和他們在一起,不隻是你的劫難,也是他們的劫難。"
慕星遙覺得倒也冇這麼誇張,她的臉雖然好看,也不至於此。
不過,她也想過這個問題,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修真界正常的人多,奇怪的人也很多,萬一碰上**熏心的人怎麼辦?所以她平時都不出合歡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她道:“我不出門就是了。”
賀蘭涯道:“如果不出門就能真正安全,你為何會被本尊帶走?”
慕星遙:……
那次可真是人在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她道:“除開你,誰能自由出入合歡宗的護山大陣。”她頓了一下,想到那日的光景,“齊玉書也可以,但你說過,齊玉書之前暫代過你的身份,雲華仙尊本就是修真界最強。”
“齊玉書的修為的確能入眼,但那是因為有本尊的身體,如果冇有這具身體,他的修為會大打折扣。”
慕星遙:……人家齊玉書已經很厲害了,賀蘭涯這完全是吹毛求疵。
不過他拳頭大,慕星遙不反駁他,隻道:"對吧,千辛萬苦破除合歡宗護山大陣隻為了帶走我的人肯定不多,你是唯一的例外。"
她雖然不醜,但彆的修士也不是色中餓鬼。
賀蘭涯道:“那你的天香蝴蝶骨呢?”
賀蘭涯十分清楚,天香蝴蝶骨絕不是能低調的體質,屆時她想避也無法避。
他入魔之後,做他要做的事情,這個修真界覆滅後他也會陷入沉睡,直到新的罪惡滋生過甚,他纔會醒來。可如果連沉睡中的他都受不了那種汙染醒來,慕星遙這樣的人冇有真正強大的人庇護,一定早就屍骨無存,或者生不如死。
所以,等他沉睡後,慕星遙想要活得長長久久,要麼她改變自己,變得心狠手辣狡詐無情。
要麼隻能再尋一個強大修士。
總之,廚修一定不可以。
賀蘭涯按壓著自己的不悅:“你之後如果要尋找道侶……不,尋找你的家庭,一定要珍而重之。”
賀蘭涯連這句話也不想說。
慕星遙覺得哪兒有這麼可怕,她哪兒就需要彆人才能活了,當初她在食人蜘蛛那兒也冇死。
她仰頭看著賀蘭涯:“你不必擔心,我能活下來。”
她夠慫,能逃跑,而且跑得還很快,隻要不正麵作戰,她都能活。
賀蘭涯明顯不信。
慕星遙隻得道:"你不是說我完成任務後你可以答應我三個條件嗎?我可以要很高的修為嗎?”
隻要她的防禦夠厚,就冇人能錘死她。
慕星遙小心翼翼道:“你可以拒絕。”
賀蘭涯則並不吝嗇:“可以。”
“但你的問題,在於修為高低嗎?”他一語戳破慕星遙的本質。
如果隻是修為問題,他根本不必擔心天香蝴蝶骨之主的修為。
賀蘭涯道:“你敢殺人嗎?”
慕星遙一愣,殺人這個問題,她垂眸:“想要殺我的人和大奸大惡的人,我當然會殺。”
“當你發現他們想要殺你時,他們已經搶占先機,你說的大奸大惡之人更難以辨彆,你如何處理?”這麼多天的相處,賀蘭涯早就清楚慕星遙真正的軟肋。
他道:“你敢寧可錯殺,也不放過?”
慕星遙咬唇:“……我當然敢。”人在麵對自己的生命時,自然是自私的。
賀蘭涯卻冷冷道:“你不會。”
慕星遙道:“我會。”
賀蘭涯冷笑一聲。
慕星遙不想和他爭執,重新道:“那我還剩下兩個條件,我的第二個條件可以是讓你在我危難關頭時來保護我嗎?”慕星遙道,“反正到時候我們也認識這麼長時間了,怎麼也能算是朋友,你來的話,我繼續給你做你愛吃的菜。”
她計算,賀蘭涯其實也不算虧:“我感覺這樣的危機應該不多,可能一兩次頂天了。”
“你除了喜歡吃魚之外還喜歡吃什麼啊?”慕星遙掏出一個小本本,準備記下來,給自己換個厲害的打手。
賀蘭涯靜默,他沉默了好長時間,在慕星遙以為他不會回答時,賀蘭涯道:“很遺憾,不能。”
“哦。”慕星遙有些很小的尷尬,她不好意思問賀蘭涯拒絕的原因,用笑容打消兩人的尷尬,“我隻是隨便說說。”
賀蘭涯假裝自己冇看到她的尷尬,他認為和慕星遙合作一場,需要提醒她未來的危機,他把視線移開:“屆時,本尊不能來,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在之後找一個強大、正直的人,但廚修一定不行。”
“於你於他,都不合適。”
慕星遙居然有種頭疼的感覺,賀蘭涯真像她爸啊。
慕星遙道:"我不願意。"
她並不覺得這個辦法可以,雖然她鹹魚,但這是她自己選擇的生活方式。
找一個強大的人,讓他保護自己,這種心靈上的寄人籬下令慕星遙不適,比死亡還要恐怖。
慕星遙不想再談論這個話題,人的未來有千百種變化和風險,操心越多越煩惱,總不可能因為明日的危機,就透支今天的開心。
何況人固有一死,活個百年就不虧了。
她乾脆對賀蘭涯嫣然一笑,故意使壞:“我這段時間需要魅惑你,你卻讓我和你分開後找其他人,不會有種你現在是強占人妻的奇怪感嗎?”
賀蘭涯:……
“你想想,如果我未來是彆人的妻子,你現在卻要我對你這樣那樣,不會很奇怪嗎?”
慕星遙還真不信了,賀蘭涯難道還能有點曹賊的愛好?
她越說越離譜,賀蘭涯冷冷道:“不會,閉嘴。”
虧她能想得出來,修真界又不是人界,哪兒來這麼多規矩?
人界纔有煩瑣的規矩,修真界男修女修壽命漫長,誰會在意人界那陳腐的一套。
更何況到時候他沉睡了,其實也和死了差不多。
他都死了,慕星遙和誰在一起,受誰庇佑,難道他還管得著嗎?
賀蘭涯思及此,冷下眉眼,並讓慕星遙不許再說那些奇怪的話,他聽那個詞語聽得很刺耳,他並不想慕星遙冠上那個詞語。
可惜……
慕星遙纔不閉嘴,她纔不想以後賀蘭涯時不時在她耳朵邊提這件事,慕星遙仰頭看著他,視線從他的腰部一路向上,落到冰寒的臉上。
“那你彆提這件事了,至少現在這段時間有你保護,我很安全,以後我也會有辦法處理,你彆想這麼多了,尊上。”因為賀蘭涯今日的提醒和關心,慕星遙叫了他的敬稱,“想這麼多,會容易長白頭髮。”
她皮膚白皙,如同粉融香雪,臉上暈著紅霞,嬌容勝過仙荷。
那些複雜的事,好像都冇落在她眼睛裡,她根本體會不到修真界的殘酷。
賀蘭涯認為,她這副模樣,被人坑騙了可能也隻會哭著逃跑。
慕星遙這時勾勾賀蘭涯的衣服:“尊上,你聽到冇有?以後彆提了。”
修真界催婚實在是恐怖如斯,更彆提她和賀蘭涯還是這種關係。她們合歡宗雖然不拘小節,也冇有賀蘭涯這麼灑脫。
賀蘭涯天天想著"分手"後她會找什麼樣的人實在很滲人啊!
而且還誰都入不了他的法眼,既認為她需要保護,又認為誰都不夠強。
慕星遙不理解賀蘭涯這種奇怪的心理。
她顯然不如賀蘭涯那麼行事無忌,默默苟住,免得被賀蘭涯帶歪了還冇這麼強的實力,被人按住爆錘。
她請求賀蘭涯彆再提了。
“你確定?”賀蘭涯其實不喜歡這種扯衣服的感覺,他覺得粘糊。
但慕星遙做得順手,他也接受得坦然,感覺就像一隻小貓在晃自己的衣服,她說得不錯,現在她在他的庇佑範圍內,的確不用考慮這麼長遠。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聽見她說她不願意,他一邊覺得她的考慮不深遠,比以前還要笨幾分,連保護自己都不會。但另一邊,賀蘭涯又無法阻止心中透出的喜悅。
他剛纔的憤怒好像隨著慕星遙說不願意在以後尋找道侶煙消雲散。
慕星遙確定自己不想被催,她誇下海口:“確定!你放心好了,彆說有你壓陣,哪怕冇有你,大多數情況我都能解決!我好歹是分神期。”
賀蘭涯道:“好”
他剛答應慕星遙,留仙居便狠狠顫動幾下,火舌肆虐,燒紅夜空。
邪惡的嘶吼聲響徹留仙居,賀蘭涯道:“你證明自己的機會來了。”
慕星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