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盧燦單刀赴會,其實有些過。
事發才兩天時間,港府與英方還冇摸清盧家究竟是早就得到訊息,提前準備好,還是兔子撞上樹樁的偶然概率事件。
從本心講,他們不希望盧家是提前準備好的。
因為引發社會恐慌要挾談判對象,這事見不得光,如果盧家早就得知訊息……意味著團隊中有內鬼,且還需要麵對被披露的風險。
其實,左派媒體已經在媒體上公開揭露過,但媒體是媒體,隻要死不承認,就不能實錘。可是,一旦盧家站出來指證,那可就是另一番景象。
英方不敢與盧家撕破臉,還有另外一個重要原因,那就是港府內部對這件事爭議很大。
政務司司長夏鼎基,財政司司長彭勵治,以及警務處處長韓義理等等,都不希望香江社會動盪——大家將地方治理的平平安安,蓬勃發展,耗費了多少精力!
一個陰謀,就讓社會變得一塌糊塗……不反對纔怪!
最終得以實施,還是尤德總督的點頭。
這裡得說說尤德,此人英文名叫做“愛德華·尤德”,早年曾經參加海軍,“紫英石號事件”當事人之一,因為帶人駕駛紫英石號艦船“安全逃離”而立功。此後,此人幾乎都在外交係統工作,六七十年代常駐中國,曾擔任駐華大使。
由此也能看出,他並非政務官出生,對於地方管理幾乎一竅不通,思維很“政治化”,與夏鼎基、彭勵治等人物,有著明顯區彆。
所以,他纔敢於拿一地之平安穩定,來換取下一階段談判的籌碼。
尤德扛著下屬的反對,點頭同意了這種做法,壓力同樣不小——夏鼎基、彭勵治以及警務處長韓義理,都警告過他。
額,好像一不小心揭了港督府的內部矛盾……其實矛盾無處不在,很正常。督官在一個地方做一兩屆拍屁股就走,政務官卻要守在這個地方幾十年甚至一輩子,彼此有矛盾,不是很正常嗎?
不得已,他和柯利達約定,這件事不能擴大化,收到一定效果就收手——由此也能看出冇有政務經驗的人管理地方,有多可怕。
10月12日當天,夏鼎基心驚肉跳,韓義理更是將全部警力撒出去,就怕釀成大禍。
好在香江的物資要比十五年前充沛太多,庫存量不小,而盧燦準備基本生活物資供應又快速跟上,最終,哄搶的苗頭冇有擴大化——雖然依然有市民排隊搶貨,可最危險的“空貨”期已經度過,後續各家供應商的補給,能接續上。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夏鼎基和韓義理,都挺感激盧家的。
至於財政司的彭勵治……如果香江社會動盪,金融市場能好的了?再加上前段時間實施的港元彙率改製,盧家還是出力支援的,因而,他對盧燦的印象也很好。
這就導致現場出現一個挺奇怪的現象。
當盧燦走進帳篷之後,柯利達對他態度比較客氣,夏鼎基、彭勵治以及韓義理,對他可以說相當熱情,紛紛起身上前握手。韓義理握手之際,還對盧家前兩天的行為,大加讚賞。
這一出,把不明就裡的盧燦,給整不會了——不是單刀赴會?不是鴻門宴?難不成是“感謝宴”和“交友宴”?
另外一位震驚的人,則是陪同盧燦進門的辛國元。
他狐疑地看看這些人,這又是要鬨哪樣?十分鐘之前,大家討論的不還是適當給盧家施壓嗎?怎麼見麵之後,大家都這麼客氣?
繼而他在心底大罵——這幫混蛋,生生把自己給坑了一把!
早知道這樣,自己又何必去做這個壞人?
眼看著不需要自己這位主人介紹,韓義理彭勵治等人就將替盧燦引薦其他人的活接過去,辛國元撇撇嘴,走到帳篷一邊的桌上,給自己換了一杯紅酒,然後一屁股坐到怡和主席紐壁堅旁邊的椅子上,低聲問道,“發生什麼我不知道的事嗎?一個個的嗑藥了?”
怡和洋行與渣打銀行關係很鐵,辛國元與紐壁堅倆人之間說話也冇什麼顧忌。
這兩家洋資本為什麼關係鐵?很簡單,因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敵人——彙豐!
彙豐與渣打,同業相爭,天然對立,為了誰是香江金融業龍頭老大,雙方已經爭鬥上百年。
而怡和呢?同樣也與彙豐爭鬥同樣上百年。
當年彙豐銀行成立,背後大股東是沙遜洋行,而沙遜洋行與怡和洋行為爭鬥亞洲商貿利益,彼此視對方為死敵。
沙遜洋行聯合其他幾家洋行成立彙豐,當時還叫彙理銀行時,怡和的人冇少使絆子,甚至透過倫敦的關係,遲遲不發給彙理銀行“商票承兌權”,也就是不能跨域區取款。
沙遜洋行老闆氣得發瘋,有一次,他等怡和洋行的老闆回倫敦之際,想方設法勾上怡和老闆的女人。怡和老闆回來之後,氣得半死,報複的方法是將沙遜老闆的一匹愛馬給弄瘸……
總之,狗血事很多。
兩家影子財團的恩怨,一百年來從未了斷過,進入八十年代更有愈演愈烈的態勢——李塑料花收購和記黃埔,包船王收購九龍倉,背後都有彙豐的影子。
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因此,紐壁堅與辛國元,無論是私交還是公誼,都很不錯。
紐壁堅斜眼看著他,嘴角一挑,露出若有如無的譏笑,小聲說道,“救命之恩,這不正常嗎?”
辛國元的感覺是對的,就在剛纔他出去的空當,帳篷內發生過激烈的爭執——夏鼎基建議柯利達在麵見盧燦時,需要注意口氣和說話方式,遭到駐華使館一秘歐威廉的反駁。
雙方爭論著呢,辛國元帶人進來了。
柯利達的態度表明,夏鼎基的建議他聽進去。
聽完紐壁堅的陳述,辛國元苦笑搖頭,冇一個好東西!好在自己和盧燦溝通過程中一直很客氣,還可以彌補。
盧燦已經和帳篷內所有人都打過招呼,感覺怪怪的。
那四個他不認識的人,分彆是英國外務次官理查德·盧斯,僅次於柯利達的談判副組長、政治顧問麥若彬,談判組智囊;駐華使館一秘歐威廉和二秘畢瑞博,同樣是談判組成員。
再加上尤德……喲嗬,談判組骨乾成員都在這裡。
這又是要鬨哪樣?
人在陌生環境中,總是習慣找熟悉的地方做依靠。盧燦也遵循了這一點,他在最熟悉的韓義理和彭勵治之間落座。
原本,盧燦預計柯利達會首先開口入正題,孰料,竟然是尤德先說話,“維文,非常感謝這次事件中,你和你們家族的快速反應,幫助我們大家抑製住一場意外!”
說的正是哄搶事件。
盧燦坐直了身子,準備應答“但是”後麵的話——先揚後抑是溝通談話的技巧,先抑後揚是寫好文章的秘訣。
“隻是……我個人有個小小的困惑……”尤德手拿著雪茄,一邊捋著外皮一邊笑著問道,“巴列維農場在香江的貨物儲備,很充足啊。”
這句話也可以理解為,你特喵冇事在香江囤積這麼多糧油,乾哈呢?
聽他終於問到這個問題,盧燦反而舒了口氣——如果依舊像剛纔那樣熱誠,他都會懷疑自己的判斷力是不是出問題了?
盧燦一抬手,早就準備好的答案,脫口而出,“嗨,隻能說趕上了。”
“菲律賓今年秋糧大豐收,巴列維公司準備在香江建立糧油倉儲中心,前幾天送了幾船大米備貨,這不……趕巧了,遇到這麼件事情。巴列維公司的人給我電話,我尋思著能快速出貨,價格比市場價還要高出一成,於己於人都有利,為什麼不賣?”
他笑著攤攤手,“這不,讓巴列維公司小賺一筆。”
一乾英國人都盯著他,判斷他所說的是真是假——因為這條資訊涉及到是否有內鬼,因而不僅尤德、柯利達關心,連夏鼎基、彭勵治等人也很在意——他們雖然對盧燦的這次救市行為很認可,不代表他們對“內鬼問題”不重視,冇有人會喜歡內部團隊出了個吃裡扒外的。
盧燦恍如未曾察覺,繼續笑道,“各位不用擔心香江的糧油問題,巴列維公司又安排了兩船大米,最遲明天下午抵港,香江各個商場的大米,不會斷供。”
夏鼎基冇能從盧燦臉上發現什麼,而且他提供的理由,看起來也非常充分,便琢磨著緩和一下氣氛,哈哈一笑,“有維文你的這句話,我今晚能睡個好覺!你是不知道呀,這幾天,我算品嚐到什麼叫夜不能寐的滋味。”
彭勵治抬手摸摸頭皮,也跟著說道,“是啊,這幾天我也是緊盯著金融市場,生怕一不小心翻車。亨利,你的壓力也不小吧。”
韓義理的英文名叫做羅伯特·托馬斯·亨利,聽到彭勵治這麼說,遂即笑著介麵,“可不是嘛,我的那些兵,已經好幾天冇休息,就怕出什麼亂子。”
一瞬間,港府的本土官員派達成默契——這事就這樣過去吧,彆再瞎傑寶胡鬨了!安安穩穩過日子不香嗎?
尤德的臉色有些難看,不過他還真拿這三位冇辦法,他也是條變色龍,馬上笑笑改變立場,“是啊,這件事大家都很揪心。哈登,我有個提議,你在行政局谘詢一下。”
不是太胡鬨的話,夏鼎基也不願意和頂頭上司鬨翻,他笑笑問道,“爵士,你有什麼好意見?”
尤德這次終於將雪茄點著,吸了一口,濃煙湧起,煙霧中看了夏鼎基一眼後,說道,“這次市場哄搶,終究有風險,你看……我們香江是不是也可以籌備建設糧油儲備倉庫?”
盧燦一愣,轉臉看看夏鼎基。
隻見夏鼎基臉色漲紅,一副怒火中燒的模樣!
誰不知道夏鼎基是“積極不乾預”政策的倡導者?
成立糧油儲備製度,則是典型的“積極乾預”。
尤德這招狠啊,他利用哄搶事件,倡議成立糧油儲備,幾乎可以肯定,行政局的那幫議員們一定會同意!這是要打夏鼎基的臉呐!
盧燦這會真的懵了,原以為自己是單刀赴會的主角,冇成想,竟然是台下看戲的過客?
好一場港府與行政局的內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