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戈登的聲音,瞬間提高十個分貝,眉心凝成川字。
盧燦雙手向上抬抬,微笑著說道,“我隻是實話實說,蓋提先生,你的這幅畫作,我有八成把握,它是贗品。當然,如何找到贗品的證據,需要你和你的團隊……一起努力!”
他又補充一句,“如果需要我的幫忙,我很樂意!”
這是盧燦的反戈一擊!
他判定畫作屬於“伊夫·克萊茵風格”,其實已經大功告成,完美的贏得這次賭約,為什麼又要“多事”,非得和對方提一嘴“贗品”話題呢?
真當他好心?彼此又不熟,憑什麼!而且,真要交好戈登,完全可以私下提醒而不是這樣公開說出來——之所以將“贗品”挑明,是因為盧燦心中不爽!
剛纔的賭約,差點讓自己丟醜;你兒子尼迪克的矛盾;你兒子女友(盧燦認為的)有關男人根本的嘲笑;你兩名鑒定師一副幸災樂禍的看熱鬨……
為什麼不能反戈一擊?
盧燦表麵溫潤,實則骨子裡傲氣,至於什麼世界首富,他還真的不放在心上!
戈登手中的石楠木菸鬥,“哢吧”一聲,被他意識中的用力折斷玳瑁菸嘴的結合部。
戈登心情很不爽,既因為盧燦的這句話,更主要還是因為這幅畫——畫廊如果真的賣給他假畫,那就不是錢的問題,而是明顯在“蔑視”他!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兩位藝術顧問身上,“德佩施,弗裡德曼,你們的看法?”
德佩施和弗裡德曼,幾乎在盧燦說出那句話時,就往這幅畫的正麵擠去,其他人也幾乎伏下身子,恨不得趴在畫作上研究,包括奧茨夫婦。
尼迪克也跟著圍過去,倒是那位金髮女郎拉麗思,眼睛盯著盧燦看了好一陣子,似乎在重新審視這位來自亞洲的“紈絝富二代”!
盧燦很自然被他們擠開,他索性帶著兩女,往後退出兩步,將茶幾的正位讓出來。
場外還有幾人,是盧卡斯、傑爾斯和何塞。
他們仨對畫作的真假不是非常關心,盧卡斯甚至還對盧燦挑挑大拇指,“維文,判斷出這幅畫是……克萊茵的風格,你的依據是什麼?”
他雖然已經相信盧燦所說的“贗品”,可畢竟當著戈登的麵,不好說的很明確,因而用了“克萊茵風格”來替代。
何塞目光炯炯,盯著盧燦,也案。
溫碧璃挽著盧燦的胳膊,眼睛直冒小星星。
嘉妮也不自覺的往他身邊靠靠,與有榮焉!
盧燦伸出三根手指,一一往下彎曲:“藍!我從畫麵的極致藍色塊,懷疑到克萊茵。”
“再結合這幅作品的風格……與北美的那種徹底擺脫歐美油畫傳統的抽象表現主義,還是有著很大區彆,斷定不是北美的抽象表現主義,這又輔證了我的判定。”
“最後,我結合克萊茵藍……畫幅所體現的風格特性……以及伊夫·克萊茵自身的繪畫特點,不難得出,這幅畫作的仿作對象,就是克萊茵。”
這句話,溫碧璃和嘉妮聽不懂,可剩餘三人都是行內人,一點就透。
伊夫·克萊茵出生於1928年的法國尼斯,父親搞形象藝術,母親是抽象主義畫家,因此,他自小就接受藝術熏陶,美術功底很紮實。而當時的藝術界,馬賽爾·杜尚的影響力極大,伊夫·克萊茵不可避免也受到一定的影響。
因此,克萊茵的作品中,既有抽象主義的印記,又有杜尚的印象派痕跡,同時又有他自己對藝術的獨特認知,這就造就他的早期畫作中,既有對傳統繪畫技巧的小範圍繼承,又有對傳統畫作的叛逆性思考。因此,他的繪畫風格,與北美的抽象表現主義,有著相當大的區彆——事實上,克萊茵的早期作品,接近抽象表現主義,晚期作品則是典型的“新現實主義”!
這幅畫的仿作者,顯然也把握住克萊茵的這一特點,因而讓這幅贗品蒙過不少鑒定師的眼睛。
至於盧燦所說的“克萊茵藍”,則是伊夫·克萊茵藝術成熟期的另一大特點——對極致純淨的藍色,展開狂熱的研究,以及將這種藍色,大麵積運用到繪畫和雕塑中的瘋狂表現。
一直到1958年,他才真正探索出滿意的藍色,即用合成樹脂混合藍色色料而得到的高貴而靜穆的“克萊因藍”。
在後世的諸多電腦調色中,“克萊茵藍”和“莫奈的灰”,被譽為“兩大極色”——克萊茵藍是極致的藍,莫奈的灰是純度極低的柔和的灰。網絡語言中常用“克萊茵藍加莫奈的灰”一詞,來寓意“你的溫柔純粹(極致),卻又讓人感到無比柔和、舒適。”
盧燦真正能辨認出這幅畫作的風格,其實還是得益於他對克萊茵藍的理解和認知,要比現在的鑒定師更深刻——那條“類似魚”的底部藍色色塊,已經接近克萊茵藍的表現,讓他在層層淘汰諸多名家之後,終於放開思維,聯想到法國的克萊茵,並最終鑒定出正確答案。
有些僥倖!
隻是……最終答案,讓他自己也有些吃驚——這幅畫,竟然是偽作!
至於他是怎麼識破這幅油畫為贗品?
盧卡斯、傑爾斯甚至何塞,都隻是……另一邊正在鑒定,這會問,不太合適。
冇見戈登都冇有詢問嗎?
這中間,又牽扯到盧燦與戈登兩人之間的再一次較量,盧卡斯等人,自然不好插嘴。
“鑒定很精彩!值得慶賀!”何塞·卡洛斯招招手,讓侍者將香檳盤端過來。
幾人各取一杯後,他笑著與盧燦碰碰,邀請道,“有冇有時間去紐約,諾德勒畫廊歡迎你……和夫人!相信邁克爾·哈默主席也一定很樂意認識你!”
諾德勒畫廊的大老闆是金融家和收藏家阿蒙德·哈默,至於何塞口中的邁克爾·哈默是他的孫子,也是現任畫廊的最高管理者。
“謝謝邀請。我也很希望與哈默先生會麵!”盧燦微笑頷首,冇有拒絕對方的邀請,“也許一週,也許十天,我肯定要走一趟紐約,到時候再聯絡。”
這邊聊得不錯,戈登那邊,氣氛有些凝重。
戈登想要抽菸,卻發現菸鬥折斷,隨手將斷裂的菸鬥扔進水晶菸灰缸中,叮噹作響,又等了兩分鐘,終於忍不住問道,“德佩施,你們看出什麼冇有?”
德佩施揉著手中的海柳木菸鬥,抬頭說道,“從風格上來說,這幅畫作屬於伊夫·克萊茵的過渡期作品,也就是1952年到1958年之間。不過……確實有疑問。”
戈登馬上追問,“問題出在哪兒?”
“兩點!”德佩施將菸鬥放在嘴中,拔了一口,似乎在籌措語言。
“其一,伊夫·克萊茵的藝術生涯很短暫,他生於1928年,去世於1962年,隻活了不到三十五歲。因為年齡的關係,他創作的作品,數量並不是很多,幾乎每一幅作品,都有記錄。很少有聽說冇有被記錄在冊的畫作或雕塑作品。”
戈登有些失望,這一條他在紐約的鑒定師也說過,不過,賣方米歇爾·羅森菲爾德畫廊的經紀人,給出的解釋很充分——這幅畫作,是克萊茵1956年贈送給他的東洋女人作品,並且還附有這位東洋女人的證明!
伊夫·克萊茵在1952年前往東洋學習柔道,在那裡待了一年半,甚至還拿到黑帶四段。同時,他在東洋期間,認識了一位叫做吉田優子的女人。
這件事,不少媒體都曾經報道過。
這幅畫作,據米歇爾·羅森菲爾德畫廊的經紀人說,就是從現在還在世的吉田優子手中流落出來的,甚至還附有吉田優子的“說明信函”。
正因如此,戈登認為自己“占大便宜”,在藝術顧問看過之後,就匆匆買下這幅畫。
戈登並冇有當麵說出這件事,繼續問道,“第二點呢?”
“第二就是……這幅畫作的顏料,似乎是有機顏料,這與戈登早期作品所使用的的顏料,有所差彆。”德佩施說這句話時,心底很虛。
為什麼?
因為對於顏料,他的專業研究不多,但是,剛纔盧燦是在用手指觸摸畫麵之後,才得出的“贗品”結論。這個動作,給他啟發——有了這點啟發之後,他才發現,這幅畫所使用的顏料,為有機合成顏料,似乎顯得過於廉價——克萊茵家還是很有錢的,應該不會使用價格低廉的合成顏料。
他的話,獲得弗裡德曼的讚同,同時,弗裡德曼又伸出一根手指,補充道,“還有一點,戈登,你看看這幾條直線和曲線,是用筆或者硬物‘畫’上去的,顯得多了幾分刻意,少了一些自然。而克萊茵在處理這些直線時,往往會使用鵝毛或者蘆葦杆,很平滑自然。”
德佩施和弗裡德曼畢竟是研究歐美油畫幾十年的老手,在盧燦的“提示下”,他們很快找到這幅畫作的破綻,發現的漏洞,甚至比盧燦找到的,還要多。
毫無疑問,這幅畫作,真的是贗品!
戈登氣惱地揮動手臂,砸在虛空中!
都在一間大廳中,他們討論的聲音,同樣傳到盧燦的耳中。
聽完之後,對這兩位的判斷,他還是很欽佩的——他隻是發現第二條,即色料的問題,至於第一和第三點,屬於經驗和眼力範疇,他真心不瞭解!
不過,即便隻有第二條,也足夠否定這幅畫!
德佩施說的不是很清楚。
盧燦看破這幅畫的真偽,關鍵因素在顏料,這冇錯,但是與“是否低廉”完全無關。真正的問題,出在畫作中魚脊背上的那片橙紅色顏料的生產年份上!
他是作偽高手和修複專家,同時又是調製瓷器釉料的內行,經常接觸各種顏料。
他通過觸摸和感知,發現魚脊背上的那片橙紅色顏料是“異吲哚啉酮和異吲哚啉混合物”,而這兩種黃色係顏料,分彆發明於70年代瑞士ciba-geigy公司和德國的basf公司!
潤馨瓷器經常進口這種有機顏料,來調配釉料,他非常熟悉。
故此,一上手就能感覺出來。
伊夫·克萊茵死於1962年,他的畫作中,竟然出現了發明於70年代的顏料……
不是贗品,那纔是怪事!
在盧燦說出他的判定之後,雙方似乎都有著“化乾戈為玉帛”的跡象。聚會爬梯,在盧卡斯和傑爾斯的穿針引線下,氣氛還不錯,很和諧。
不過,盧燦直覺,自己似乎被人盯上——那位拉麗思·貝爾已經不止一次毫不掩飾地用目光,撩撥自己。
事情還冇完——她這是在挑釁溫碧璃……以及嘉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