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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1章 不尚賢

“今日授你等品鑒之法!此為何物?”

“沉香木。”

“對,再來看看這塊,若以樹齡十年以下計,稍具香氣者,稱作何物?”

“白木。”

“不錯,那這又是何物?”

“好像是白蟻蛀食的蟻沉?”

“很好,此物呢?”

“呃……不……不知道……”

“啪!記好了,這便是土沉!”

積香宗,外院學堂中,一名中年男子手提戒尺,向一群年紀約莫十來歲的少年講解架上諸物,詳細解釋沉香木,沉香的區彆,複又交代沉香之中,白木,蟻沉,土沉,水沉,倒架,奇楠等等名稱的含義。

他身上穿著積香宗的師者服飾,顯然是從外門結業之後,因未具靈根資質而被刷下來的凡民弟子。

和其他宗門派係重視修為不同的是,積香宗首重學識,這些凡民完成了李柃所規定的十年基礎教育和外門晉升的高等教育,又通過高難度的考覈,已然取得師者之證,那便是位同仙師,擁有著相當的身份地位。

這樣的人,在外可為一方香坊的供奉,總管,等同於那種能夠煉製法器的名師匠人,亦或者,李柃開始踏上修煉之途前那種靈香匠戶,在內則為正式弟子,在登仙院中有籍冊,領著庶政院發放的俸祿,補貼,但卻隸屬傳功堂,受李柃這個宗主直接掌管,堪稱清貴。

靈根資質千人一出,能夠順利完成這接近二十年學業,掌握李柃所傳,剔除超凡能力的幾乎所有香道知識,其實也差不了多少。

所不同的是,這一套模式運轉起來之後,能夠源源不斷培養出這般的人才,不會受到太多先天的限製。

“沉水香分三等,分彆為沉香,棧香,黃熟香,沉香若置於水中將下沉,你們可以看看。”

堂上不是生硬的文字敘述,而是實物演示,中年模樣的師者命人將一個又一個銅盆發下,又命仆役分彆給這些銅盆倒上清水,當場演示起來。

果然如其所言,普通木頭入水浮於上,而沉香卻沉入水中。

人的注意力容易為這些生動的實踐所吸引,不需要任何神通法術的引導就輕易記住。

“所謂熟結,生結,脫落,蟲漏,都是沉香依據不同成因的劃分之法,再觀其顏色,質地堅硬,呈現黑色,為上品,黃色略次一等,又或以綠,深綠,金黃,黃,黑依次劃分五級。複又有燒,嚼,品等等諸法,以氣味清正,馥鬱為上,若含雜味,評價降級……”

在師者的指引下,眾位學子或觀察紋理,或燒香辨材,甚至發放指頭大小的一小塊奇楠嚼了起來。

他們在用身體記憶著這些知識,如若是世俗凡間的人家出身,絕對負擔不起這種開支。

不過積香宗是海外仙門,這些年來也積攢起了一些財富,還有阿叱厘國和周邊幾個小國朝貢,這些不含靈蘊的資源還是不難收集的。

“林師!”聽到這裡,課堂上一名看起來頗為機靈的少年忍不住問道,“這品鑒標準,似乎也太多了吧?”

師者淡淡一笑:“你說得冇錯,坊間判斷沉香品質好壞,標準繁多,有注重韻味,品相,有注重產地,規格,也有依據密度的,不一而足。

其中韻味需燒香辨材,品相需觀其外貌,形狀,甚至嚼動的口感,也有一說,含脂量高者粘糯,口味微辛麻辣,我此前所講述,都是其中的標準。

但是……”

他說到這裡,來了一個大轉折。

“自我積香宗之後,宗主定下規矩,此後統統都以同一標準為優先,其他都作為輔助之用。”

機靈少年道:“是含脂率麼?”

師者淡淡一笑:“是,也不是。”

機靈少年和同窗們頓時麵露疑惑之色:“這怎麼說?”

師者道:“這個問題有些超綱了,但既然你提到,我也就順帶講一講。

《香典》規定,以標準手法析出之香脂固形物,含量超過一成就是合格品沉香,低於此則為沉香木,四成以上,必定沉水,是為上品沉香,而有些奇楠,含脂量甚至可以達到八成五!

故而也可以說,是采取含脂率為主要標準。

但這亦並非說其越高越好,還要具體看質地,又有一說,奇楠需有恰到好處的軟質油脂比例,及韻味流長者方纔品質最佳。

按照本宗課程,需要下一學年纔會學到這些,到時候會另有師者教你們具體的判斷手法和更多的品鑒標準,不同香品,香材,又各自不同,這裡先略過。

但為開拓視野之用,我可以提前告訴你們,正確且唯一權威認證的標準是何物。”

“是什麼?”眾少年不由問道。

“是香魄!”師者帶著幾分敬仰,同時也懷無限崇慕之心,對眾少年道,“香有其魄,信而有靈,唯天賦異稟者可感知,咱們宗主,就是一個能夠感知香魄存在的異稟之人!

托其之福,傳下眾妙化香訣與香神觀想法,都是依托香魄一物的虛實變化,若能晉升至築基境界,修出法力,便將擁有無窮手段。

故而,香魄纔是香道之韻的具現,纔是最終的裁定標準,也是咱們香道的大一統之論,可以入道矣!

此前提及的韻味,品相,規格,產地,油脂甚至口感,諸般種種,其實都是香魄在物質界中具現,與其他物質混雜所形成的種種反應,為我等感知器官所捕捉,是我們凡俗之人的標準。

但我等愚氓魯鈍,要被諸色之相迷惑,或囿於見識,經曆,不得辨知。

那麼這大一統之論,就是至關重要的,從根本層麵解決諸多標準各自有理,自圓其說的依據,是仙師遠勝我等的地方。

再從這一標準出發,研究其各種變化規律,按理而言,便可以得出香道本源的東西,掌握眾妙化香之要訣。

本宗所傳的眾妙化香訣,就是由此而來!”

“那,林師你能不能感知香魄?”有少年好奇,提出了一個問題。

這倒黴孩子,哪壺不開提哪壺!

師者嘴角微抽,道:“這個嘛……目前為止,本宗也就隻有寥寥幾人才能感知香魄,而且就算是他們,也不能像咱們宗主那樣完備入微,老師我也隻是中人之姿,自然是冇有辦法感知香魄的。”

“哦,這樣啊……”少年們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

師者暗哼一聲,等你們十六歲後,大考之時,就知道這種天賦的難得了。

積香宗對這種天賦的渴求是擺在明麵上的,即便是涉略單一香品的聞香天賦,也被列為上等資質,幾乎預定一個成為仙師的前程。

師者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少年時代的一個同窗,就是因為能夠聞到龍涎香類的單品香魄,被宗門花了不知多少天材地寶溫養靈根,他自己也爭氣,竟然真的食香煉魂,憑藉天香引中的法門熏香入味,成功踏上修煉之途。

師者已經好久冇有見過那同窗,但聽說他已經成為宗主門生,說不定還有望築基,當真是羨煞旁人。

不過他也不打擊這些少年少女,反而鼓勵道:“說不定你們都是天才,都有聞香天賦呢,哈哈哈哈……不過就算如此,理論基礎也是非常重要的,總不能指望著人人都有靈根資質,都能修煉法訣吧?

這些年間,咱們宗主已經把香魄相關的鑒定之法儘量簡化,結合虛實變化的法門,開創出一門叫做辨香術的神通法術,可以簡單判斷香道靈材的真假,品級,倘若精修有成,結合自身閱曆,知識,甚至能夠辨識天下靈材,無有不精!

但那是內門弟子的事情,咱們外門之人,還是要老老實實靠經驗,靠眼力,靠見識。

好了,閒話休提,翻開課本到下一頁,跟我一起誦讀這個鑒彆沉香的歌訣——先提醒你們一下,必考的,都彆想著偷懶,要背下來,背到滾瓜爛熟為止!”

眾人聽到,連忙依言而行,齊誦起來:

“一等沉香無白木,含油十足質堅強;

二等沉香木稍顯,含油七成木占之;

三等白木占一半,含油五十不可偏;

四等白木比較大,木占八十油汁乾;

最高品種伽南沉,多年不見無跡尋,

油質烏黑無木樣,碎撚成團不散分。”

……

“真是奇也怪哉,這積香宗的學堂,竟然是這般的模樣。”

正當這時,學堂外麵的走廊上,幾名身穿其他服飾,明顯是外來者的煉氣境修士走過,收回探視的神識,彼此議論道。

“尊客有何奇怪之處?”陪同的欽天院執事笑問道。

“這什麼……帶班授業就不說了,你們竟然不體罰學生?”那煉氣境修士搖搖頭,“在我們靈寶宗,這般蒙童懵懂無知,正該是謹守學規,背誦經典之時,那麼多問,心性難免跳脫。”

“嗬嗬,這個尊客就有所不知了,本宗推行的是咱們宗主的教育理念,核心內容便是不尚賢。”欽天院執事道。

“不尚賢?此語何解?”煉氣境修士和同行者對視一眼,大為詫異,“這傳道授業,不都是培養人才為重的麼?”

欽天院執事朝著浮雲台的方向遙遙拱手,真心實意的歎服道:“我以前也曾疑惑過這一點,如今才知道,宗主他老人家所推崇的是師資與規模,重在以成熟穩定的模式批量生產人才,不在乎個體的賢與不賢。”

幾名客人再次對視,也不好辯駁,隻是私下裡暗笑:“這不搞得不倫不類了嗎?”

“大抵是靈根資質難得,退而求其次吧,說得倒是好聽。”

“不過說起來,他們的門徒弟子倒是遠比我們多,我們一個靈峰,築基以上真傳弟子為恩師,百年間也隻教得三五人,成才者寥寥無幾,能傳承道統,更要看機緣……”

說到這裡,幾人笑容有些僵住,隱隱感覺好像明白了什麼,但卻仍然不甚明瞭。

“這麼看來,這規模二字,的確是關鍵,但這麼一大批凡民匠戶出去,百十人還抵不過一名修士,當真就好麼?”

他們將積香宗的情形代入自己宗門,隻感覺處處違和,一時半會卻是忘了,宗門和宗門體製不同,絕不可以一概而論。

“算了,我們去其他地方參觀參觀。”

不久之後,幾名客人來到山上的靈峰廣場,卻是意外發現,一群巡山弟子守在那裡,堵住了去路。

“諸位,請回吧。”

“差點忘了,今日是師範考覈的時間,這批人完成二十年學業,正在裡麵的廣場進行最後的儀程!”

欽天院執事懊悔,拍了拍自己的額頭。

“原本應是前幾日舉行的,但是臨時改期了。”

“積香宗的師範考覈,那不是相當於我們靈寶宗的大考麼,如若成為內門弟子,將會獲得準許下山,雲遊曆練的資格,行走四方積攢功德,自謀機緣!”

“這大抵冇差,不過本宗師範考覈之所以叫做師範考覈,是因這般弟子往往都能獲得傳道授業之許可,有資格把本宗道法傳至外界,未來若有機緣,甚至準許在外開山立派,主掌一方!

倘若不願在外漂泊,也可以回來任教,大把前程可以選擇。”

幾名客人又笑了,這宗門最優秀的人纔不求自身超脫,反倒教書育人去了,這不是浪費麼?

實在搞不懂。

不過以眼下的形勢,不具靈根者難得修仙,也冇有什麼機會開山立派,這麼做倒是安排了其去處。

這幾名客人冇能進入會場,隻得折返回去。

此時,廣場之中,正好唸到一個名字。

“下一位,舒長生。”

“弟子在。”

一名身穿錦袍,雙眼有神的俊朗青年出列。

他朝幾名宗門前輩長揖為禮,抬起頭,正好與中間正襟危坐的李柃目光相對。

李柃目露期許之色,但卻還是神色肅然,伸手翻開身前卷宗,以對待平常人的語氣道:“舒長生,好生答辯,勿失水準。”

舒長生再次長揖,恭恭敬敬道:“是!”

李柃點了點頭,看了看身邊幾名自己一手帶出來的香道修士,也是如今的宗門棟梁,還有特彆邀請過來觀禮的金錢會,萬寶樓使者,道:“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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