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上,波濤滾滾,狂風呼嘯。
一艘大船乘風破浪而來,如同海中漂浮的島嶼。
這座長達百餘丈,寬達數十丈的巨大寶船正是西海巨梟,號稱海王者的座駕,滾雷號。
此刻,寶船上方,數道遁光飛馳,是數名築基境界的修士憑著法寶遁器追趕上正在巡航的滾雷號,落至其中,與上麵值守的海盜麾下們談論了些什麼,不一會兒,有人出來,將來人引領至內部。
富麗堂皇的內艙中,酒香飄蕩,絲竹繞耳,眾歌姬翩躚而舞。
一名身量高大的魁梧男子如同鐵塔杵在上首的寶座上,其人高約丈半,額生長角,麵頰有腮,赫然是個同時擁有著海妖與人類血統的混血妖王。
侍者湊近他身邊,悄然傳音說了些什麼,那男子方纔把目光投了過來,微微點頭。
當下有人會意,叫停歌舞,驅散美姬,留待來人蔘見。
“鄙人煙波國馬頭島鎮守使封集德,久仰海王閣下大名,特來拜會,謹略備薄禮,問海王閣下安好。”
那來人,赫然正是煙波國馬頭島封家的鎮守使封集德。
他一揮手,隨從敬獻禮單,海王座下的侍者上前接過,呈在海王麵前。
海王瞥了一眼,不動聲色道:“封道友有心了,請坐下說話,還有各位,也都請坐。”
“多謝海王閣下。”封集德謝過之後,帶著幾名築基修士在下方的椅子坐下。
海王問道:“本座素與煙波國冇有往來,也不曾有麾下部屬去往那邊,不知諸位是因何而來?”
封集德道:“閣下千萬不要誤會,我們此番絕不是因為貨物有失或者其他諸事前來叨擾的,而是因為另外一事,不知海王閣下可知道我家東主,西海香市背後的積香宗與積香真君否?”
海王微微動容,拱手為禮,遙拜東方:“清源妙法至道元蘭積香真君乃天庭冊封有德真仙,授封神權柄,掌一道之尊,門下高徒亦有池英庭,朱利生二位道友為結丹真修,三千賢達,精英滿座,四海草莽誰人不知,誰人不識?”
封集德道:“然也,此番封某正是奉命前來公乾,乃是受積香真君之命稽查四方,追剿魔道。”
海王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有些納罕道:“不知此事與我等何乾,難不成積香真君也有用得著咱們這些海麵上討生活的草莽散修之處?”
封集德道:“實不相瞞,我們最近查出魔道在這邊有所活動,疑心將一些邪道修士和產業轉移到了這邊來,但我們在此間人生地不熟,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應該如何查起,還望海王閣下看在積香真君的麵子上,許我們以方便。”
海王道:“這麼說來,貴方是希望我略儘地主之誼,幫你們的忙?”
封集德恭維道:“誰不知道,在這西海地麵上,您這般的海上強者纔是真正的無冕之王?此事若得閣下相助,必定是事半功倍,反之則寸步難行。”
海王哈哈大笑,朗聲道:“好說,好說,承蒙各位道友看得起,我又怎敢不賣積香宗和積香真君這個麵子?這件事情,我會儘力幫助的。”
封集德麵露微笑,起身行禮道:“那我就在此謝過海王閣下了!”
一番會談之後,海王命人把封集德請下去,好生招待,另外一邊,他的幾名心腹部屬卻都聚集而來,共同商議這件事情。
“大王,你真的要聽憑這勞什子鎮守使追剿魔道?”
海王瞥了說話那人一眼,道:“怎麼可能,本座又不是什麼正義人士!”
“那您還……”
“唉,老蝦,你是真傻還是假傻,這都看不出來?大王分明就是虛應他們,隨便給個口信打發了事!草莽江湖的場麵話,怎麼當得了真呢?”
“那些人看起來可不像是好糊弄的,這次煙波國大張旗鼓行事,連商會都不敢輕攖其鋒,否則的話,也不至於把生意轉移到我們地盤這邊來進行!”
“這件事情,真的要慎重以對呀,鬨不好,這些所謂正道也冇有安好心,想要趁此機會把我們剿滅了事……”
“數十年前,龍老仙那邊投靠冥宗,結果遭到了不明高手的打擊,至今草莽江湖都在傳說,那是積香宗的積香真君出手……”
“而若因此投靠在積香宗門下,又有可能遭到魔道的修士報複,再說了,我們許多生意都離不得那些人的支援,入了所謂的正道,難免束手束腳!”
“如此看來,這些人當真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啊,請我們幫忙是假,分明就是想讓我們站隊,看看到底會幫哪一方,指不定將來幫忙不力,也有可能成為他們對付的藉口!”
“哼,我等縱橫大海,何曾受過這等鳥氣,乾脆先下手為強,宰了這幫人!”
“不可不可,還冇有到這種地步,他們也是有根腳的,輕易打殺不得。”
海王和其麾下人馬對正道中人並冇有什麼好感,相反,還存在著極大的戒惕。
但另一方麵,作為大海上屹立多年的強者,他們又遠比其他各方勢力更加懂得生存之道。
因此對待這些有根腳有來曆的修士,都不能當真快意恩仇,隨心情處置。
海王從始至終都冇有多說什麼,安靜聽完眾人議論之後,方纔淡淡說道:“事情的確還冇有到那一步,他們大概已經偵知我們與那邊有所往來,但卻假作不知,而我們知道他們知道,同樣可以假作不知,相應的,海市那邊,也會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大家都知彼此的心懷叵測和故作矜持,但卻都不點破,這就叫做默契。”
“您的意思是……繼續騎牆兩望,兩不得罪?”
這乍聽起來是個完美的選擇,但實際上,鬨不好也是兩邊都得罪。
海王冇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心中明白,這種問題永遠都不可能有唯一正確的答案。
“我們這樣的散修,註定了就是騎牆兩望,不是什麼人都有積香真君那樣的決心和魄力。
算起來,此番仙魔大戰,他和他的積香宗算是最先站隊的草莽勢力了,結果很明顯,天庭接受了他,如今也是正兒八經的仙門正道。
但這種事情,是光有決心和魄力就能做到的嗎?捫心自問,我們冇有積香真君那樣的老祖,冇有他的出身和底氣,也冇有他的機遇……
甚至於,我們如今的營生都在與仙門正道背道而馳,不可能輕易洗白上岸的!”
忽的,海王又問了眾人一個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們覺得,那積香真君是個怎麼樣的人?”
眾人七嘴八舌道:“一個天之驕子,時代主角般的人物!”
“修煉的天才吧,短短兩百餘年,晉升元嬰境界,絕非等閒之人所能為!”
“一方道祖,開宗立派,足可稱是天賦異稟……”
海王搖搖頭,卻是說道:“修煉天賦和修為實力有目共睹,冇問你們這些。”
“那大王問的是?”
海王道:“我問的是他為人處世如何,是寬仁,是嚴苛,還是怎麼樣。”
眾人道:“這個可不好說,你要說他寬仁吧,經常多管閒事,剿滅海盜,邪修,有據可查的,北海地麵上血鯊盜之流都是死在他手裡,咱們西海的龍老仙也有可能是他下的黑手,要說嚴苛吧,玉琅山的人曾經得罪過他,都冇有怎麼樣……”
“大王真正想問的,是如果我們這一次不買他的賬,甚至弄死他麾下的人馬會怎麼樣吧,這個可還真不好說。”
“大能高手都是這樣啦,刑不可知則威不可測,那些大能高手一閉關就是百十年,等閒修士得罪了他的子孫,門人弟子,都不見得會怎麼樣,但也有因為一件小事就整個家族都受牽連,上上下下一乾人等全部遭殃的。”
“不好把握,實在不好把握!”
“看起來,他也和那些大能高手一般,愈發的喜怒隨心,自在逍遙,投其所好,合其脾性,則如飽虎,不至於被傷害,若不然,則隨時都有可能為其所害。”
“凡俗世間有句話叫做伴君如伴虎,大能高手之於我等亦如是。”
海王聽到,微微一笑,終於道出了自己的見解:“不錯,伴君如伴虎,大能高手不論性情,喜好,大多都會表現得如此。
不過這並不是出於他們自己的本意,而單純隻是強弱之勢所導致!
大修士們對普通人而言太強了,強大到了勢若雷霆,不可阻擋的地步,因而纔會顯得可怕,倘若他們弱小,誰會吃飽了撐的去猜測他們性情喜好,去琢磨是否會犯在他們的手裡?
因此,世間之事,大抵上還是離不開弱肉強食四個字,仙魔爭鋒,正邪交戰,也隻不過是實力相近的兩方在爭鋒,因而導致我等草莽散修難以判斷……
如若說,其中一方明顯強於對方,那草莽散修也冇有必要騎牆兩望,兩不討好,完全可以加入強勢一方,痛打落水狗的!
不過……”
他說到這的時候,仍然還是草莽江湖趨炎附勢,欺軟怕硬的那一套。
但是話鋒一轉,卻又突然轉變了主題,進而闡述道:“那隻是小魚小蝦們的做法,對於我等有誌於更進一步,自己也跳出棋盤作棋手,真正掌控自身命運之人而言,並不見得要隨那等選擇。
仙魔之爭,仙魔之爭……實力相近,機會相等,才叫相爭,否則就會變成一方對另外一方的碾壓,所以其實選擇哪一方麵,機會都差不離的,真正重要的,還是看清楚大勢!”
“大勢?”
海王自信說道:“如今的大勢是矛盾漸起,劫相頻生,無論仙道,還是魔道,都仍然還在西海佈局落子,希望更進一步發展出自己的力量,栽培出自己的勢力!
我們散修,其實並冇有想象之中那麼弱小,如若我們倒向其中一方,就有可能促使他們贏得此間的勝利,此乃成事之價值!
另一方麵,我們同樣也可以壞事,也有破壞他們籌謀佈局,攪亂大勢的能力,此乃敗事之價值!
成事既足,敗事有餘,騎牆兩望,又豈會止於兩邊都得罪?操持得當,同樣可以做到仙魔通吃,左右逢源啊!”
“嗯?”
眾部屬聞言,不由得驚呆了。
良久才反應過來,這位海王閣下從頭到尾就根本冇有怕過誰,他也有著弄潮的膽氣和魄力。
這是何等的自信?
眾人不由得深感佩服,海王閣下,不愧是海王。
難怪能從那麼多結丹高手之中脫穎而出,成就一方強者上千年。
“那……究竟要怎麼做呢?”
眾部屬看向他,帶著幾許迷茫。
想要左右逢源,也冇有那麼容易呀。
海王淡淡道:“如今形勢,是我等孤懸遠海,仙魔兩道俱皆鞭長莫及,完全可以先嚐試著待價而沽,真的不必著急。
既然這姓封的過來,就姑且先丟些許線索給正道,表明我方誠意吧,等他們想要更多之時,又轉而為海市提供線索,然後尋機會做筆大的,趁著雙方交戰,兩頭通吃!”
“妙極,妙極,如此一來,我等或許有機會漁翁得利!”
“大王神機妙算,定然能夠一舉成事,把兩方都耍弄得團團轉!”
海王聽著眾人馬匹,麵上得意,心中卻暗自冷笑。
妙個屁!
大能高手神機妙算,若無恰當手段,根本瞞不過他們!
這也是修為實力的一部分!
不過他明知這一點,卻還這麼說,自然是有著其更深層次的謀劃。
他如今已然修煉至結丹境界的巔峰,升無可升,進無可進了,過往一切看重的利益,前程,都不再重要,真正重要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突破!
他心底深處,其實已然作出了選擇,誰能助他突破晉升,他就投靠誰!
但是麾下部屬人多口雜,心各有屬,輕易將自己真實意圖透露出去,反是取禍之道。
暫時而言,一個騎牆兩望,甚至意圖左右逢源的自大蠢貨更容易為雙方所接受,他所要表現出的,就是這般的形象。
真正的投名狀,其實已經在私下無人處暗尋機會給了!
他忽悠完手底下的那些人,當即回了自傢俬人所屬的房間,於密室之中焚香敬拜,密禱於天,不多時功夫,又從袖底掏出一物,赫然是這番封集德夾帶過來的真正貴重之物——智慧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