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野嶺中,乍然現影,不免讓人生疑。
在這冥世淨土之地,多有妖魔鬼怪,各種異象孳生,光怪陸離。
即便是趙子仁和金夫人這般的鬼修夫妻,這些時日穿梭期間,也遭遇不少奇詭莫測之事,早就習之以為常。
然而趙子仁卻是悚然而驚。
金夫人不認得那個人,他認得。
彷彿生而知之的聻靈彙聚,令得他憑空得到了與李柃相關的認知,前塵往事如同舊夢,不斷在腦海之中浮現,多年之前,彩燈奇緣,娶妻杜氏,慘遭橫禍諸般種種,儘皆如同浮光掠影閃動。
他思緒萬千,如潮而湧,一直回想到了自己被歹人所害之後,魂魄無依,僅憑一絲對女兒的執著意念成就癡鬼,保留住真靈不至於喪失,而後才漸漸以這一絲真靈重凝元神,化出陰魂鬼魅獨有的陰身來。
但即便有著這些種種奇遇,他所能成就的,也不過是普通鬼魂漸生智慧,重新覺醒之後的鬼靈,諸多鬼怪失卻人類五感六識,也會逐漸喪失人性,淪為隻知道憑藉本能驅使而行動的怪物。
他回想起了,自己在矇昧之中,好像遇到了什麼。
“好香啊!真是奇怪了,我看到那個人站在那裡,不知為何,突然就想起了蘭花!”
空氣中飄來一陣奇異的幽香,那令人難以言述,甚至不可思議的香氣,有點兒像是蘭花的質感。
金夫人心中印象油然而生,立刻就憑藉過往經驗,把眼前看見的人影和蘭花聯絡起來。
“蘭花之香?”趙子仁劇震。
他想起來了,自己矇昧之際,聞到了一股奇異的香氣,因而覺醒。
而那股香氣,和如今眼前所見之人一模一樣!
“既見香祖,何不見悟?”
大音如同洪鐘大呂,在趙子仁腦海之中震撼不已。
他回想起了當日的情景,終於明白,自己這一身修為法力和宿慧是從何而來!
“真是有意思,本座心血來潮,入冥至此,本以為是什麼因果牽引,卻不想,等待這段時日之後,遇見的是你們!
讓我看看,你和本座之間有何因果!”
對麵山頭上,白袍李柃呈現出清秀少年的形象,並非本尊肉身之本相,而是元神之法相。
他祭起法訣,略作掐算,運用的乃是天庭所賜《太上仙師天人感應經》之中的仙門正法,很快就追溯前因後果,憑藉眼前所見所感,明白了過來。
“嗯?你居然是因本座和業恒生打鬥期間,散溢一絲智慧之香而成就?”
原來,海市坊蜃氣樓本是萬鬼聚集之場所,諸多鬼魂,幽靈,本質上都是人類或者各種動物死去之後的殘魂所轉化。
這些殘魂乃是人類精神意誌的集合體,也是各種思訊,念頭的集合體,雖然當中絕大多數都被蛤蜊妖王殘魂所拘束,磨滅了本性,但是也有靈蘊不滅,聻靈不散,甚至於希夷之靈殘留下來。
這就是一方天地的底蘊,也是所謂“人傑地靈”的根本。
本來這些東西將會以一種自然的方式緩緩彙聚於蜃氣樓中,於千百年歲月緩慢歸集於當地出生,成長,修煉的人類或者妖魔鬼怪身上,化為一方勢力的底蘊,但受自己和業恒生的乾擾,這種自然流轉的趨勢被打破,異常的集結起來。
好巧不巧,這份天地靈蘊所凝鍊而成的智慧道果,為癡鬼趙子仁所得。
他立刻就突破自身界限,成就非凡,一躍從渾渾噩噩的未覺鬼靈轉化成為一方鬼王。
這當中既有李柃與業恒生交戰的機緣巧合,也有趙子仁自身鬼中之雄的天賦異稟,更有蛤蜊妖王千百年積蓄的底蘊。
可以說,是許許多多機緣際遇同時成就了這份奇蹟般的結果,與那些受天地大道垂青,應運而生的一方主角,時代之子那樣,屬於難以複製的個案。
金夫人聽得李柃之言,悚然而驚:“你就是當日和業家老祖鬥法的正道巨擘?”
趙子仁凝重道:“不錯,他就是積香真君,積香宗的開宗老祖……李柃!”
金夫人聞言,隻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李柃微微一笑,身影飛起,緩緩移了過來。
趙子仁冷然道:“閣下孤身至此,可謂膽大包天,難道就不怕驚動冥宗高人,惹來各方魔道大修士圍攻嗎?”
李柃道:“好一個先聲奪人!
本座當然也怕被魔道大修士圍攻,隻可惜,尋常魔道根本無法對我構成威脅,那些有威脅的,也不會錯漏其他天庭高手而與我過不去。
再者,元嬰手段,你豈能儘知?我所來此的,隻不過是一縷神念罷了,你說的那些魔道大修士就算將我這一化身斬除,也不過相當於廢我數年法力。”
趙子仁啞然,想要狐假虎威,藉此間大修士的存在嚇退李柃看來已是空想。
他還不知李柃獨鬥八大元嬰的豐功偉績,如若知曉,更將明白,尋常修士在他麵前真的毫無威脅,除非是那種掌握著專門針對他香道神通,為他剋星的那種人,亦或是真正的化神大能。
李柃之所以利用一絲神念來此,也是防範著對方化神大能,而非防範元嬰修士。
他思緒急轉,道:“那閣下就不擔心那些正道中人進攻蜃氣樓不利,反而陷在那裡嗎?”
李柃道:“那邊有雷部廣法天君看顧,根本不需我操心。”
趙子仁無言以對。
雷部廣法天君之名,他也略有所知,似乎來源蜃氣樓中某個死難修士的記憶……
那可是天庭八部正神當中也名列前茅的狠人,業家老祖等人聽到都害怕,不敢輕易現身來援。
而從正道諸人心中所想來看,雷部廣法天君將會出現在那邊戰場,也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把煙波國鎮守使和打更人們丟給他照看,李柃還真冇有必要擔心什麼。
“那看來,閣下是衝著我來了!”趙子仁一狠心,也不再管什麼會不會得罪李柃,冷厲而笑道,“當真以為元嬰修士就可以為所欲為嗎?一縷神念至此,還敢在我麵前張揚!
如若你真身至此,我自承不敵,猶且敬你幾分,但既然真身不在此,也就休怪我不客氣了!”
他先發製人,立馬就祭出了自己得自業家的一件重寶,擁有著千年以上法力的七品業火蓮!
此物乃是業家之人精心培養,花費了足足千餘年時間,纔在冥界中層的冥土深處栽培出來。
它秉持天地靈蘊而生,吸納陰煞,煉就真形,但卻不像尋常魂靈鬼祟那樣呈現陰性,反是陰極生陽,以諸多業障劫力為燃料,化作永恒不滅的幽冥業火!
此物外形是一株燃燒著血色火焰的蓮花,生就七瓣,每一朵花瓣都是那真正的業火,蘊藏著相應的火焰法則之力。
當他念動口訣的時候,七道火焰同時飛出,以驚人的速度襲向李柃。
法寶的意義就在於,它擁有著和使用者截然不同的道途本源和神通力量。
此物乃是天地靈根,魔道奇葩,其所擁有的力量能夠溝通法則,即便對元嬰修士也擁有著不俗的殺傷力。
如若被這種業火正麵打中了,哪怕是李柃,也得受傷,甚至殞落。
古往今來,仙魔大戰之中,不知多少前輩高人,大能修士都是在這樣一個又一個道器法寶和天地靈根的襲擊之下陰溝裡翻船,殞落得毫無體麵。
這也可以說是低階修士對抗高階修士的正途,遠比結陣合擊之類的手段來得有用。
然而李柃心境通明,意念純正,一舉一動之間彷彿暗合道蘊。
他亦施展出法則層次的力量,將自身置於虛幻界域,完全與趙子仁隔絕開來。
正如常人無法捕捉氣味,趙子仁的神念也無法選中和鎖定他,單憑結丹境界的空間感知,根本難以企及其精神意念所在。
業火蓮如同擊中幻影,徑直透了過去。
趙子仁劇震,心知不妙,急忙後撤。
可是他隻能拉開距離,無法阻止心傳香念,無遠弗屆的香道神通,依然還是聞到了一股令人迷醉的迷神香。
那醇厚如美酒的醉人香氣,彷彿將塵世之中的一切煩惱都洗消殆儘,令人不由自主就要沉湎其中,大醉不醒。
精神意誌一如其中,立刻就像是喪失了主動思考的能力,難以自拔。
趙子仁決絕狠厲,竟然在即將被迷倒的瞬間,以精神勾動業火蓮的其中一朵火焰迴轉過來,狠狠烙在自己身軀上。
“啊!”
即便是他這般的鬼王,也禁不住發出了淒厲的慘叫。
精神受激,香魄焚燃,那股令人沉醉的氣氛一掃而空。
與此同時,他把其他六瓣業火蓮召回身邊,如同鬼火環繞,燒儘周遭一切異常氣機。
有此業火,侵襲過來的香魄威能大打折扣,竟然抵擋了不小的影響。
不過即便如此,他的身邊,金夫人還是晃了晃,栽倒在地。
這種大修士催發的迷神香,是她區區築基鬼修無法抵禦的,立刻就被李柃擒拿在手。
“你的道侶已經被我擒住,還要負隅頑抗麼?”
趙子仁神情之中終於顯露出一絲憤怒:“正道修士也如此卑鄙無恥嗎?”
李柃輕歎一聲,道:“你們總以為,仙門正道就不會耍弄陰謀詭計,就不會利用卑鄙手段,大錯特錯!
什麼是正道?
正道就是正道,與品行,道德,個人選擇都無關,身在正道陣營,為正道承認,所用,那就是正道!
但確實,正道宗門也好,仙神修士也罷,大多都因理念,戒律,利益所繫能符合眾生心目之中的定義,品性高潔,行為端正,不愧正道之名。
然而,你可是正道之敵,魔道邪修呀!
對付魔道,不擇手段,為何不能用卑鄙無恥的手段?
本座從來不是什麼迂腐僵化之人,也不是那種食古不化的老前輩,我對在正道麵前可以表現得純潔高尚,冠冕堂皇,自然也能在你們麵前表現得凶神惡煞,卑鄙無恥。
此乃各自陣營,立場,所屬不同之照見,恰如一物,橫看成嶺側成峰,你說那本體究竟是嶺還是峰?”
“不要在我麵前說教!”趙子仁含怒出手,再度主動攻擊。
然而無論他使用業火蓮也好,冥王通也罷,根本無損於李柃分毫,他的身影比蜃氣樓所投射的夢幻泡影還要更加虛無縹緲,更加難以捉摸。
他甚至催動了自己的智慧道果他心通,嘗試感知李柃心中所想,結果混沌無明,裡麵所運行的,是一種無識無想的奇異思訊,根本無法解析。
李柃此身僅僅隻有數年法力,但卻以遠超趙子仁的神通手段徹底將其碾壓。
又一次的錯身而過,李柃忽然作出一個出人意料的舉動,將金夫人憑空攝起,擋在自己麵前。
趙子仁猝不及防,險些將業火蓮轟在她身上,急忙逆運法力,拚著自己險些受傷,強行停下!
“可惡!”
趙子仁捂著心口,憤怒而焦急的俯身凝視,眼神之中充滿不甘。
他想起了當年杜氏身殞之際的場景。
他本以為,自己化為厲鬼,成就鬼王之後,就有能力保護自己的至親,不會再重蹈覆轍的。
卻不曾想,正是這份情感,令得他再次品嚐到了昔日的無力和無奈。
瞬間的分神,令得李柃抓住機會,身影飄忽而至。
當趙子仁反應過來,作出抵抗之時,忽然就被一縷精神力量刺穿神魂,整個靈體都如同觸電。
他的本體較之於李柃的化身,修為法力實在強出太多,但正如壯漢,被繡花針刺穿太陽穴也會有生命危險,這股意念釘住了他元神之中最為脆弱的那部分精神,立刻就使得其無法反抗。
李柃的神念品質不知比其高出多少,立刻香魄侵染,熏化其身,甚至令得其法力都帶上了幾分香道的意蘊。
然而,正當趙子仁徹底失去反抗之力,無力癱軟在地的時候,李柃突然停了下來。
“趙子仁,你身為鬼魅,心中卻仍存有光明,本不應該墮落成魔的。
本座至今仍然能從你神魂之中嗅到一絲清香,便知你命中還不該絕,乾脆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轉投正道,效忠於我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