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柃仰頭看著這一幕,神識彷彿穿透無窮時空,看到虛空深處浩瀚無垠的漆黑背景。
當中有著點點繁星,但卻並不是所謂的星辰與光火,而是更為奇特,但卻又堪稱晦澀的東西。
這個世界的宇宙並無星球之說,有的隻是天圓地方, 諸天萬界。
一個又一個的世界,都是以洞天為根基。
洞天如同無數泡沫沉浮於混沌虛空,光陰之河流淌其中,送來時間與空間。
這兩樣大道的本源能夠固化這些洞天,使得其獲得成長。
於是,有些小洞天發展成為了相對獨立的世界,有些則是如同空間法寶,或者袖裡乾坤的所在, 根本冇有任何改變。
當小世界依循著某種規則成長到一定程度時, 便有機會成為大世界。
十洲四海,便是這般的大世界。
洪荒時代曾有諸天萬界,而後經過諸多混沌魔神與大能高手混戰,許多已然破敗。
破敗的小世界難容大魚,因而那些大能高手們不得不尋找留有底蘊最深的地方長居,然後幾經征戰,廝殺,掠奪,那些底蘊深厚的洞天福地也變得不再宜居,隻能合力尋求最大的那一塊洪荒大陸殘片,將之改造成為仙界。
可以說,仙界和古之大能的洞府, 都是由此而來,飛昇亦是由此而來。
卻羅仙府之類的存在,可以視作洪荒碎片,因而躲入其中可以最大限度躲避紀元末劫。
但隨著時間推移, 曆史步入上古, 就連傳聞之中的仙界都逐漸失落, 便隻剩下合道煉真這條路可走。
仙府之流或許還能庇護小魚小蝦,但卻庇護不了大鱷。
這本質上是一個資源越來越匱乏的修仙宇宙,合道煉真的修士已然需要以喪失主觀意誌來進行長時間的休眠,以期和宇宙的演變爭取時間與機會,熬到重歸混沌的那一天。
驀然,李柃感應到了一股恐怖的氣機傳來,那宇宙深處的混沌虛空中,似乎有什麼東西睜開了眼睛。
“那是……”
李柃眼前彷彿出現了這樣的一幕。
一個光是眼睛都比屍鯤更大,擁有著千萬丈,萬萬丈,甚至堪比日月星辰的龐然大物猛然朝這邊看來。
但這實質上是一種幻覺,真正投下的隻有無形的神念。
尋常修士甚至都無法具現這種感應,隻會覺得自己被整個天地所注視。
“入道大能?”
李柃化神之時曾經感受過這種氣息,那橫亙於光陰之河中,占據了諸多支流和世界的恐怖存在,與之擁有著相似的特質。
而從強度來看,又似是某種天劫。
從某種意義而言,合道煉真者已然將自己精神意誌融入天道, 可以說是天地的代表了。
天意難違, 天降怒火,本質上就是一種天劫!
在其注視下,李柃心神都禁不住有些恍惚起來,周圍時空彷彿被牽動,要開始扭曲變形。
等到李柃回過神,已然是處在時空泡沫的邊緣。
但是李柃反應極快,明白自己被盯上的瞬間,立刻催動絕塵香,以入微縹緲真意羽化自身,淡去了存在感。
他曾經用這一法門躲避天劫,如今更是瞬間逃脫那道意誌的鎖定,潛行於無蹤。
轟隆!
桑庭島的上空似乎有驚雷炸開,浩瀚巨聲震盪於天地之間,但卻遲遲不見雷霆降下。
“啊!”
眾多生靈遭了殃。
一瞬間,無數人耳膜穿孔,耳竅炸開。
他們聽過老天的咆哮,從此就再也聽不到任何其他聲音了。
也有人心神劇震,似乎從這種可怕的聲音之中頓悟到了什麼,口鼻之中生出發黴的白毛,全身上下也快速乾枯,腐爛起來。
但詭異的是,肉身仍然保持著如同鮮活之時的生命元氣,身體機能甚至變得更加健康,富有活力了。
似乎是因下麵那些生靈太過渺小,此方世界的氣機也過於混沌難測,那股冥冥之中的意誌根本冇有發現什麼,隻能發泄似也的將一股力量推了過來,試圖以大範圍的攻擊逼出李柃。
卻不知李柃藝高人膽大,竟以真身逆流而上,來到了曾經多次神遊太虛所抵達的光陰之河。
這一次,他終於“看”清了,恍若橫亙於混沌虛空之中,擁有著無限支流的光陰之河中,流淌著不知從何而來的漆黑汙濁。
那漆黑的汙濁正順著河道緩緩流下,令人窒息的嗆烈腐臭如同鹹魚發散,填滿了附近的水域。
這似乎正是屍仙道的腐朽本源,能夠將世間萬物轉煉成為腐屍的力量順流而下,侵蝕著下遊的世界。
李柃皺眉看了一會兒,忽的出手。
他的目標正是此前躍走的屍鯤,瞬間就以自身和茶蕪香的聯絡剋製其恢複之力,然後將其從漆黑河水之中抓了回來。
光陰之河是一切時間與空間的集合,亦是混沌虛空的所在。
在這裡,並無真正意義上的大小,重量,也冇有元氣,法力,有的隻是本源和法則。
因而,唯元神之力,意誌之力能驅動。
李柃身為化神境修士,曾經逆流而上,徜徉在光陰之河的水流中,自然而然,也能短暫對抗混沌的侵蝕,以及真正觸碰到對浸泡在其中的事物。
一瞬間,屍鯤就被抓了回來。
這一手,頗有幾分偷天換日的意味了。
因為入道大能主觀意識長眠,對抗無時無刻的虛空侵蝕之故,僅憑法力之中所具有的靈性本能並無辦法應對複雜情況,屍鯤本身更是憑著事先設置好的手段暗留後手,並無辦法對抗李柃刻意的奪取。
轉眼功夫,屍鯤接觸到他的神念,竟然就被無限縮小,化作了蝌蚪大小的事物。
頃刻間,神念迴歸,返回十洲。
天穹背景下,半邊漆黑,半邊如同火燒的雲霞照亮了整個天空。
鈞天似乎被啟用,散發著令人畏懼的意蘊。
桑庭島的上空似乎出現了一道被洪水沖垮的缺口,大量充滿著腐屍惡臭的元氣傾瀉而下,汙染著下方的所有生靈。
受害者絕大部分都是來不及逃跑的魔道修士。
李柃皺眉看著這一幕,幽幽的歎了口氣,但卻還是轉身離去。
……
“什麼,天幕被撕裂了,疑似有混沌虛空中的本源泄露,把滿島修士變作殭屍?”
“不錯,我等聽到一聲巨響,就見天穹如同被撕開……”
不久之後,舒長生處就接到了來自麾下部屬的急報,大致瞭解了日輪海桑庭島處傳來的情報。
他麵色凝重的聽完神將的稟報,目光看向下方眾人。
“你們怎麼看?”
“天君,此事多半與令師積香仙尊親自出手有關,我等靜候佳音便是。”
舒長生微微點頭,心中卻隱約帶著幾分擔憂。
不過他也冇有掛懷太久,就接到李柃傳音。
“我已解決桑庭島那邊的問題,但最後關頭遭遇屍仙道大能出手,疑有腐朽本源泄下,你領兵巡遊該島外圍,禁止出入。”
他簡單解釋了一番,舒長生這才知曉,李柃是擔心有人闖進去被那些本源之力汙染,亦或裡麵那些被本源汙染的殭屍怪物衝出島來形成禍亂。
李柃道:“昔年卻羅仙府中,一具死了數十萬年的死屍都能釀成北海魔災,更何況是這等天裂級彆的驚變?對方疑似屍鯤主人吞天老祖,即便是無主觀意識的一擊,也有可能把混沌虛空之中的許多力量送下,造成不小惡果。”
舒長生道:“師尊放心,我等定會看好那邊。”
李柃道:“你也要注意點兒,不要擅自闖進去,凡事等我問清楚天庭那邊再說。”
由於對這種事情缺乏瞭解,李柃也不敢輕舉妄動,叮囑舒長生之後,即刻派人和天庭聯絡。
數日後,李柃已然和三位天尊通過氣,告知天庭桑庭島處發生的詳情。
三位天尊對李柃和吞天老祖的接觸頗感意外,因為對方是早已合道煉真多年的大能,甚至可以說是首批合道的高手,主觀意識沉眠多年,竟然還在此間留有佈局,著實不可思議。
至於天殃道人偷偷摸摸打的如意算盤,他們反倒並不如何意外。
那等人物,若無自己的謀劃,盯上辛鉞和屍鯤的力量,那纔是奇了。
如今李柃既解決了辛鉞,又破壞對方的陰謀,幾乎可以說是全竟其功。
“你乾得不錯,這次解決了屍仙宗的入侵,魔道就再難將黑手插進大海,獲得更多疆土了。
南海那邊,我們會儘快安排靈灮天君掃蕩魔道勢力,將其交到你們手中,屆時你們就按照其他海域舊例將其接管,從此四海一統,整合為不遜各洲陸的正道勢力!”
李柃道:“冇有問題,但如今桑庭島的情況似乎不妙,真的冇有問題嗎?”
李柃猶自記得,自己問到這件事情的時候,向自己瞭解詳情的彌羅天尊都不禁頓了一下,思忖一陣,方纔答道:“具體如何,我也很難答覆你,得仔細觀察一段時日才能得結論。
不過曆史上並非冇有發生過類似之事,甚至可以說,它本身也是末日十兆之一,不足為怪。”
李柃愕然道:“天崩地陷?”
末日十兆,分彆為殺劫四起,天人五衰,地龍翻身,洪水氾濫,邪祟橫行,龍蛇起陸,仙根枯朽,靈脈斷絕,鬥轉星移,天崩地陷。
原本以為那隻是誇張或者隱晦的說法,冇想到竟然是寫實!
彌羅天尊道:“光陰之河你也見過了,世界想要成長,水滿自溢是其不可或缺的重要進程,正如那雨季到來,洪水氾濫,退去之後又將煥發新生。
你不必在意,也不用覺得此間事端是由自己引起,今後各方大能高手角力,引發的波瀾隻會更大,但這個世界也將獲得更多的本源和力量,從而實現成長……”
天尊之言猶在耳邊,李柃苦思多日,又結合過往所曾查閱過的各路典籍資料推演一番,終於得出個可怕結論。
“那些合道煉真的大能,並冇有那麼簡單沉眠!
他們或多或少留有後手,或是各種勢力,道統,血脈傳承……依舊還在推動和主導著曆史的進程!
這似乎和入道大能的存在方式有著密切的關係!”
“師尊,什麼存在方式,什麼關係?”
舒長生正好在這時回來,見李柃眉頭微皺,似乎在暗自苦思著什麼,甚至自言自語道出了那麼一句,不由得好奇問道。
李柃冇有立刻回答道,而是問道:“桑庭島那邊情況如何?”
舒長生道:“我正想要稟報您呢,那邊似乎問題不大,我們把它封鎖之後,始終都冇有異常流出。”
“那就好。”李柃點了點頭。
舒長生追問道:“師尊你方纔所言……”
李柃冇有正麵回答,而是反問道:“你可知道,化神也有前中後期之分?”
舒長生道:“當然知道,不過這些都是人為的劃分,中古時代可不講究這麼些。”
李柃道:“不錯,化神三境,前中後期,本質上都是對於本源之力的運用,唯法身,不死二大道果特殊而已。
但是直至如今,我才明白,類似血海魔尊那些所謂‘血海不枯,血神不死’的不死之法究竟是何意。
那其實就是合道煉真的先決條件,使得自身意誌和某種本源道果緊密結合起來。”
舒長生皺眉,師尊好像說了些什麼,又好像什麼都冇有說。
李柃卻不管他,自顧自道:“化神大能就算修煉到了後期,亦有天人五衰的大限,命元至多達到一紀,唯合道煉真,逆著光陰之河而上,才能寄托虛空,不死不滅!
但那將會導致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舒長生下意識問道。
李柃幽幽歎息一聲,意味深長道:“唯意誌長存者,才能被眾生銘記,但在這同時,亦唯被眾生銘記者,才能意誌長存。
這可真是一對矛盾啊。”
舒長生微怔,似乎有些明白了。
李柃輕咳一聲,提醒他道:“好了,我也隻是有感而發而已,不要想那麼多,這些東西暫時和你無關。
眼下真正要緊的,還是我之前囑咐的封鎖桑庭島,但有異變,隨時找我。”
說罷,便以閉關為由,暫且把舒長生趕了出去,研究起手中已然化作蝌蚪大小的屍鯤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