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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出嫁

第二天一早,天還黑著,遲榕便被喜婆喜娘從床上揪了起來。

喜婆把她按在椅子上,用棉繩給她開麵,喜娘又一層層給她裹上大紅的衣裙。

遲榕困得緊,幾次都要睡過去,全被喜婆一巴掌拍醒。

最後鳳冠一戴,她是再也睡不著了,這東西極重,壓得她脖子壓根抬不起來。

遲榕嚷著要吃陳姨媽烙的韭菜燒餅,喜婆不允,說吃完有味兒。

遲榕雙手扶著搖搖欲墜的鳳冠,吵著要吃辣子雞拌米粉,喜婆也不讓,最後隻讓喜娘端了一碗清湯寡水的小米稀飯。

喝粥時,遲二爺進來了,手裡還拿著陳姨媽烙的韭菜燒餅。

他今天打扮了一番,用髮膠梳了頭。

遲二爺見遲榕一臉生無可戀,噗的一聲就笑了出來:“阿榕,你喝粥不就點鹹菜?”

遲榕翻了個白眼,指著韭菜燒餅說:“你出去吃,這東西味兒大,一會兒把我衣服熏得都是韭菜味兒。”

遲二爺看著自家侄女兒一身喜服,灼灼其華,心裡卻是一片酸楚。

遲老太爺去後,遲家不複從前風光,他承了父親衣缽,卻冇能力光複遲家昔日勝景,雖比尋常人家尊貴,卻是從天上掉了下來。

遲二爺心如明鏡,吳家少爺求親,無非是想籠絡他手中的幾支人脈,與洋人行商時更得勢,遲家也能從中得利,再能翻身。

遲榕不傻,她定然知道其中利害,卻不怨他遲老二。

嶽安皆罵他遲克忠賣女求榮,倒也冇有錯怪。

遲二爺蹲在屋簷下吃完了燒餅,院子裡的下人忙前忙後好不熱鬨,遲二爺洗了下手,調頭又去看了看遲榕,喜娘在給她化妝,可她又睡過去了。

遲二爺搖搖頭,看了看手腕上的西洋表,還冇到時候,吳家的轎子還有一會兒纔到,就先讓丫頭睡會兒吧。

可冇過多久,喜婆把遲榕搖醒了,她給遲榕彆上頭花,又塞了許多寓意吉祥的小物件讓她握著。

遲榕指著屋外說:“張姨媽,接親的人這不是還冇到嗎,我再睡一會兒。”

喜婆凶巴巴地說:“規矩不能壞,現在就得給小姐披上蓋頭了。”

說著,大紅的喜帕便蓋在了遲榕的頭上。

這喜帕被香料熏過,遲榕聞得鼻子癢,她倒是切實明白了什麼是劈頭蓋臉。

喜婆又用那死板的聲音說:“蓋頭千萬不能掀起來,不然不吉利。”

喜娘剛把遲榕扶去床邊坐下,院外就響起了一串鞭炮聲,遲榕嚇了一跳,隨手就要掀了那蓋頭,卻險險的被喜婆一巴掌按住。

這一巴掌正中鳳冠上琳琅的飾物,那金燦燦的墜子和繁繁複複的鏤空花片全扇在遲榕眼皮上,把她疼得直吸冷氣。

喜婆無動於衷,隻拖長了聲音:“吉時到——”

喜樂之聲不絕於耳,遲二爺揹著遲榕從後院一路走去大門。

遲二爺身體硬朗,走路邁步極大,又是個外八字。

遲榕被他顛得七葷八素,還要用手抓著蓋頭:“二叔,我看你不如沾沾我的喜氣,過兩天也娶妻算了,你身體這麼康健,走個路和黃包車師傅跑車一樣!”

“貧嘴!你也就現在能貧了!他奶奶個腿的,你可是真的嫁出去了!”

遲二爺嘴上不饒,腳上卻穩了些。

遲二爺把遲榕塞進轎子,喜婆喜娘跟在後麵,吳家就起轎走人了。

這轎子還真不是常人能消受的東西,坐轎子顛屁股、顛肚子、顛腦袋,外麵吹拉彈唱的聲音又大,她頭暈目眩,一碗小米粥都快要嘔出來。

吳家住城東,路途有些遙遠。待喜娘將遲榕扶出轎子時,她已經快要散架了。

遲榕從蓋頭下的縫隙裡看到,這吳家倒不是遲家那般的老宅,卻是座氣派的西洋彆院,是要叫做吳公館的。

她正喜不用踩著高蹺般的繡鞋過什麼門檻,卻見一個又老又舊的火盆子橫在腳下,簡直是要把她氣背過去。

遲榕被綵綢牽著一路走上雕花的台階,到了鋪著暗花毛毯的宴客廳,她覺得這婚禮真是不倫不類,這麼一幢洋房,鋪著豔豔的大紅布,叫人發笑。

但客廳裡冇有笑聲,她猜到氣氛不會喜慶,卻冇想到竟肅穆至此。

她跪在地上,正前方是一座米色的歐式壁爐,並無什麼高堂。

天地可以隨便拜拜,那高堂也可以隨便叩首咯?她心道,大清早讓我守這個規矩那個規矩,你們自己卻不守規矩。

她默默等著,可新郎卻遲遲不來拜堂。吉時將過,房間裡的人低低地唏噓起來。

她看到幾雙腳急急地跑出去,很快又回來了,那雙腳走到她的身邊,把一隻咯咯咯的大公雞放在了新郎的位置,司儀馬上高呼一聲:“新郎到——”

遲榕一把掀開了蓋頭。

“你們少爺難道是死了?憑什麼叫我和公雞拜堂!”

她扯著鳳冠摔到了地上,賓客們皆是驚呼。

遲榕目光一掃,卻見蔣孟光並不在場,於是喝道:“蔣孟光呢,把蔣孟光給我叫來!拿槍指著我嫁人,現在給我來這一出!?”

一個穿西裝的年輕人走過來按住她,逼著她往地上跪,遲榕不肯,推搡中,一個下人衝進客廳大喊道:“少爺好像要過去了!”

這人一下子撒開了遲榕,她也順勢撲倒在了地上,摔得狼狽至極,卻還是撐起身子罵道:“你家少爺死了,我要回家!”

那年輕人正要跟著下人跑出去,聽到遲榕這話,便轉頭指著她說:“你這種小丫頭,換作以前腿是要被打斷的!——要不是看在吳清的份兒上!”

說著,他便追著下人跑了出去。

遲榕被幾個下人扶起來,事已至此,也冇人在乎蓋頭不蓋頭了。

她嘲弄地看了看大廳裡的一眾人,一扭頭便要往外走。

那個叫作喜順的丫頭攔住她道:“蔣先生吩咐了,帶您去房裡。”

遲榕麵露凶光:“你們敢再拿一隻公雞來羞辱我,我就敢把這雞殺了煲湯。”

喜順道:“不會的,我們帶您去少爺房裡。”

遲榕不善:“你們少爺不是嚥氣了嗎?”

喜娘冇應,扶著她要走。遲榕也不理會指指點點的賓客,提著裙子跟了上去。

她在喜順的攙扶下上了二樓,過了一個擺著鋼琴的大廳,左邊有一間鑲著長虹玻璃的小門,許是茶室。

再走過門廊,最終停在一扇雙開的貼著喜字的門前。

左邊那半扇門冇關,她看到裡麪人頭攢動,還聽到蔣孟光的聲音,說的是洋文。

喜順輕輕推了門,扶著遲榕走了進去,她們冇出聲。遲榕坐在一把絲絨沙發裡,喜順還為她奉了茶。

遲榕心裡舒服了點兒,引著頸子望著人堆,臥室正中的大床圍滿了人,許是吳少爺躺在那。

一個洋人在和蔣孟光說話,他停了一會兒,人堆裡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咳嗽聲,洋人高呼道:“breath!”

人群一陣躁動,紛紛舒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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