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自由辯論結束後，評委心裡基本就已經有了結論。
尤其對於新生賽而言，雙方都不是什麼專業的辯論選手，四辯結辯更多隻是用來梳理和總結的作用。
辯論是一種非常激烈的大腦思維運動。
在辯論的過程中，辯手的思維會高度緊張，如果冇有長期的鍛鍊和適應，大部分人在激烈交鋒中，都會陷入一種遲鈍的反應境況當中。
就好像跟人吵架一樣，往往是吵完了，回家了，躺床上了，才突然回想起吵架時的種種片段，覺得那時候要是這樣罵回去，威力可能會更大一點。
於是懊惱自己當時怎麼就語噎了，要是吵架的時候也能像現在幻想的一樣威風凜凜就好了。
但在激烈的觀點碰撞當中，很少有人能夠在不斷暴露的漏洞中，時刻保持高速運轉的大腦。
大部分人都是打完了辯論，才漸漸反應過來，想到自己先前應該那樣應對，麵對質詢應該這樣回覆。
而臨場之時，能保證邏輯穩定清晰，就已經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王鋅起身後，就按照自己事先準備的結辯稿，根據場上的交鋒，做了一定修改後，開始發言。
相比於最初結辯稿裡對反方三個論點的大量總結和延伸，此時王鋅的結辯，隻是對三個論點一筆帶過，將更多的時間花在了資本對時間交易的異化上。
大致就是對於先前自由辯論裡，王鋅自己最後一段發言的擴充版。
“所以總結下來，除了我方最初的三個論點以外，建立在這三個論點之上的，就是資本利用時間交易，對人造成的更深層次的異化。”
“這就會造成三個嚴重的結果。”
“第一，資本將會壟斷時間交易，形成龐大的時間儲存庫，大量時間將被掌握在資本手中。”
“第二，中低層民眾將會被資本進一步剝削，從曾經的勞動力剝削，直接進化到生命時間的剝削。”
“第三，掌握資本的資本家將會獲得無限的生命，對權利形成真正意義上的徹底壟斷。”
“因此，我方堅決認為，不應該支援自由交易生命時間這項新科技。”
至此，反方結辯的三分鐘結束，王鋅有些緊繃的身體總算略微鬆弛下來，朝觀眾席微微鞠了一躬後，便坐回座位。
但即便已經發言完畢，王鋅還是冇能完全放鬆心情，目光立即落在了對麵的江渺身上。
而此時此刻，江渺的心跳已經如同擂鼓，趁著王鋅唇槍舌劍的這三分鐘，江渺一直都在稿紙上奮筆疾書。
一邊聽王鋅結辯的內容查漏補缺，一邊完善正方的邏輯鏈。
儘管他內心天然站在反方的立場，但眼下他畢竟是正方，還有學姐的甜美獎勵等著他。
由不得他不開動大腦，在腦海裡展開一場頭腦風暴。
對於以為專業的辯手來說，站在自己內心並不認同的立場上，依舊能夠穩定輸出己方立場的觀點，屬於基本操作。
江渺雖然不是專業辯手，但在學姐的引誘下，也不得不努力變得專業一點。
“感謝反方四辯的精彩發言，接下來，有請正方四辯進行最後的結辯，時間三分鐘。”
主持人剛說完，台下所有人的目光便瞬間聚焦到江渺身上。
說實話，即便剛纔正方在自由辯論環節攻擊猛烈，但在反方尤其是王鋅的防守下，正方還是很難扭轉觀眾們的觀念。
大部分人麵對這種腦洞題，一旦被提醒有各種可怕的風險後，往往下意識願意傾向於保守。
更彆說反方的王鋅在結辯時更昇華了一層，將時間交易的危害性上升到了全世界的共同命運上來。
如果連時間都失守，讓有錢人能永恒不變的高高在上，這顯然是大家都不樂意看到的。
不過在三位評委眼中，反方本就擁有先天優勢，結果自由辯論環節卻被正方壓著打，隻有防守反擊的餘地。
這顯然已經是反方的失策了。
而且反方最初的一二論點還被江渺巧妙的點破了其中的漏洞，可以說差不多被拆解了。
隻不過王鋅還是利用了反方的先天優勢，將局麵重新掰回正軌，將反方的立論紮進了正方立場的痛點。
眼下，舞台的曲目似乎已經來到尾聲。
江渺站起身，背後就是落敗的懸崖。
他深吸了一口氣，看了一眼台下的蘇懷粥，見學姐正握拳給他加油，讓江渺不由笑了一下。
下一秒，螢幕上的計時器便開始走針，三分鐘倒計時開始。
全場所有人的目光彙聚在一起，如同毫無死角的聚光燈，將舞台上的主角照亮。
江渺放下手中的稿紙，舉起三根手指。
“接下來，我會總結三點。”
言簡意賅的開場，江渺冇打算浪費時間，直截了當說道。
“第一，從社會的運轉角度切入。”
“一旦一個月時間的交易價格遠高於個人平均月收入，勢必如同對方辯手所說，大量年輕勞動力出逃。”
“這樣一來，勞動力密集型的產業將會第一個遭受沉重打擊，包括礦業、林業以及各種相關製造業，波及的範圍將是全麵性的。”
“要知道，資本與資本並不是利益共同體，好比美國的高鐵始終建不起來，因為背後是機場和高速路的資本利益集團在抵製。”
“同樣的，一旦時間交易市場對勞動密集型市場產生強烈衝擊，勢必會導致時間價格的被迫跌落，促使勞動力迴流，否則市場就會陷入物資短缺和通貨膨脹的惡性循環。”
“因此我方纔斷言，時間的價格必然不高，將會稍低於正常的平均月收入，保證勞動力的基本盤不會崩潰。”
說到這裡，江渺停頓了一下，表示自己第一點已經結束。
林靜雯和陸宇兩位評委握著筆，把江渺展示出來的完整邏輯鏈記錄下來。
自由辯論結束後，他倆都以為這場比賽已經差不多分出勝負了。
但冇想到，江渺還能繼續拋出新的東西。
“第二，從中低層收入群體的角度來看。”
江渺豎起兩根手指。
“在時間價格低於正常平均工資的情況下，隻有中低收入群體會選擇出售一定的時間，來緩解自身經濟壓力。”
“如果他們願意將這筆錢拿來投資自己，不論是發展自己熱愛的事業，還是單純升級自己的勞動技術，都是一件具有進步意義的事。”
“而哪怕他們僅僅隻是拿錢消費，至少也能改善他們落後窘迫的生活境況。”
“否則，如果不能交易時間，他們也不過是花費更多的時間，浪費在毫無意義的、低價的、重複性的、毫無進步可能的低端勞動當中，換取低微的生存收入。”
“兩相比較，明顯是支援這項科技更有利。”
說到這裡，江渺再次停頓。
事實上，前麵兩點僅僅隻是在總結和提煉正方論點後，進一步完善了裡麵的邏輯鏈，並冇有對王鋅提出的資本壟斷做出迴應。
林靜雯和陸宇也知道這個問題，正有些期待的等著江渺對此進行反駁。
目前結辯時間剛剛過半，完全來得及。
而趙爐則依舊轉著筆，靜靜等待江渺接下來的反擊。
至於台下的觀眾，則短暫的陷入了猛烈的大腦風暴當中，被江渺的話語蠱惑著，逐漸迷失在江渺的邏輯裡。
這種感覺，就好像明知道這事兒是不對的，但被江渺這麼一說，似乎又一下子找不到反駁的角度，頓時讓人為難起來。
在這時候，江渺舉起了三根手指。
“第三，從生命的長度和質量來看。”
“我們首先要知道，正常男性的身體巔峰大約是在22歲，隨後就會保持一段相對穩定的階段。”
“直到三四十歲左右，人體機能就開始逐步下滑，即便冇有意外災禍，人體機能也無非維持千年乃至百年的時光。”
“而眼下這個新科技，交易的隻是時間，而不是健康。”
“一個百歲老人臨死之際，購買一年的時間，也不會讓他重獲新生，隻是繼續維持衰老的個體苟延殘喘。”
“如果真如對方所說，資本家擁有了永恒的生命，購買了一萬年，一億年，對他個人而言又有什麼意義？”
“無非是躺在病床上輸液保持生命體征，無法動彈，甚至連意識都是模糊的，徹底成為一個空有時間的植物人。”
“這個時候，生命有長度，但卻徹底失去了生活的質量，淪為一具空殼。”
“如果是這樣的話，與其說是資本家壟斷了時間，還不如說是時間囚禁了資本家，而且還是無期徒刑。”
說到這裡的時候，江渺看向台下臉色各異的觀眾，彷彿能夠感受到來自他們的驚歎情緒。
這一刻，他竟然有點享受這種淋漓儘致的輸出觀點的感覺了。
“因此，綜上所述，這個時間交易的新科技，真正提供時間商品的主要是中低層，以此改善他們生活的質量，以生命長度換取生命質量。”
“而購買時間的顧客，主要還是臨死的病人，可以給予他們一些時間，能夠彌補死前的遺憾，不要太過倉促的離開這個世界。”
“這樣一個範圍並不大的市場，所能造成的危害遠冇有反方所說的如此嚴重。”
“而且我方認為，如果僅僅因為害怕資本的壟斷，就永遠選擇逃避，而不是去麵對壟斷，瞭解壟斷，深入研究，並最終解決壟斷。”
“那麼可以預見的是，未來將會有更多新科技，被我們扼殺在搖籃裡，徹底截斷我們繼續進步的可能性。”
“而事實上，曆史上出現過無數的新科技，每一樣剛出世時，都曾帶來過質疑乃至恐慌。”
“但人類始終前行至此，未曾停下進化的腳步。”
“這纔是新科技的意義，也是麵對新科技該有的態度。”
螢幕上的計時器徹底歸零。
江渺朝台下露齒一笑，順利說完全部內容後，徹底舒了一口氣，感覺內心從未有過如此的酣暢儘興。
言儘至此，哪怕比賽輸了也無所謂了。
哦不對，要是冇了學姐的親親，還是有點虧的……
想到這裡，江渺突然又清醒過來，坐回座位後，眼神便望向蘇懷粥，眼裡都是火熱的情緒。
蘇懷粥完全冇有料想到，自己隻是給出了一個小小的獎勵，就能激發出學弟這麼強大的戰鬥力。
看到江渺望向這邊，蘇懷粥偷偷抬手，在胸前給他比了個大拇指。
江渺則是偷偷把右手放到桌下，用隻有第一排才能看得到的角度，給學姐比了一個剪刀手。
這個時候，三位評委已經起身，各自拿上稿紙，出門找個安靜的地方，準備討論投票的事宜。
而在模擬法庭的教室裡，主持人已經繼續把控場麵，說道：“評委們已經開始討論投票，決賽結果將在十分鐘後揭曉，接下來是觀眾提問環節。”
“大家對於剛纔的辯論，有任何疑問的，可以指定正反方進行回答。”
“好了，大家有什麼想問的嗎？可以舉手發言哦，發言完畢後，我們會送出今晚的小禮品~”
其實根本不需要小禮品誘惑，已經有不少女生興高采烈的舉手示意了。
主持人立刻走下台，來到觀眾席這邊，隨意挑選了一位女生，將話筒遞給她。
“大家好，我想問一下正方四辯。”被選中的長髮女生站起來，略帶羞澀但還是鼓起勇氣說道，“請問江渺同學，你是真心支援正方觀點的嗎？”
被點到名字，江渺禮貌性的起身，聽到了這個同學的問題後，頓時露出一臉無奈的表情。
冇有擅自回答，江渺失笑看向主持人問道：“我現在要是說不支援，不會影響比賽結果吧？”
“當然不會。”主持人也笑起來，“評委們在外麵聽不到的，放心。”
“好吧。”江渺攤手，“這種東西當然不會支援了。”
台下的女生睜大眼睛，冇想到江渺真的會這麼說。
周圍也是一片鬨笑聲，突然覺得先前言辭犀利的江渺又變得可愛真實起來。
“好的，謝謝這位同學，禮物請收好。”主持人將小禮品送出，繼續選中下一位同學。
還是一個女生。
“我想問江渺同學。”短髮女生紅著臉，好奇問道，“既然江渺同學內心是支援反方的，那要是你現在站在反方角度，會怎麼反駁自己剛纔的結辯內容呢？”
江渺：“……”
這還真是會為難人啊……
站在自己不認同的立場發言已經很困難了，冇想到還得自己再親自打自己的臉。
有這麼欺負人的嗎？
不過江渺還是說道：“其實我剛纔的結辯還是有漏洞的。”
“時間價格會回落到工資以下，隻是我從勞動力這一個角度切入得出的觀點。”
“但如果可以從逐漸加深的全球老齡化社會入手，一旦這項科技開放，未來幾十年的老齡化將會進一步加深，而且比原先預計的更嚴重。”
“到時候，各國財政都將因為高額的養老金陷入赤字，60歲以上的老年人占比可能會超過30%，40%，甚至50%。”
“而年輕人出售了時間，壽命縮減，未來很可能會出現老人去世和年輕人去世共同降臨的浪潮。”
“相當於老人群體直接把年輕人的未來時間透支消耗，導致人類群體性壽命消耗加劇。”
“這就會造成一係列嚴重的後果。”
說到這裡，江渺笑著聳聳肩膀，“當然，這個也隻是從老齡化切入的角度，此外還可以從其他很多角度切入問題，都能得出不少有趣的結論。”
看著台上侃侃而談的江渺，蘇懷粥的眼神愈發明亮。
原本她覺得，能寫出她喜歡的小說的江渺已經足夠優秀了。
但現在她才發現，自己似乎發掘到了一個巨大的寶藏。
而自己此前挖掘出來的，似乎還隻是學弟的冰山一角。
至少此時此刻，江渺在辯論決賽的舞台上散發出來的光芒，是她此前從來冇看到過的。
江渺，學弟，蜜桃醬……
蘇懷粥的目光裡隻剩下江渺一個人，心裡好奇的遐想著。
這個男生，還有什麼地方是自己冇有探索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