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營之內雖然還餘下近兩萬人,但卻是淒淒慘慘慼戚,一戰之下,折損大半人馬,而且是在勝利在望的情況之下陡然被逆轉,先前有多麼大的希望,現在就有多麼大的絕望。
突圍撤退是不敢想象的。以這樣的狀態在敵人眼皮子底下突圍,下場必然是全軍覆滅。
“人少了一半,糧食便多了一些出來,大概還能撐十天。”清點完後勤輜重回來的李波疲乏地道。“十天,援軍能抵達嗎?”
李澈與王明仁二人都冇有作聲。
成德主力皆在此處,哪裡還會有援軍?節度使李安國手中的確還有一千多甲士,但單憑這一點人馬便來救援那是天方夜潭。
想要從趙州,翼州,鎮州重新征召更多的府兵,十天時間,又哪裡能夠?便是一個月的時間,隻怕也是辦不到的。
眼下這支出征的大軍,可是從春耕完之後便開始集結了。
“整修營壘,先固守吧!”李澈歎了一口氣,“明仁,你去主持大營的修整。”
大營之內,甲士們並冇有卸甲,而是拄著兵器,倚著柵欄在休息,府兵們正在忙著整修大營,早先的大營,並冇有太注重防守,隻是按照常規作了一些防備,但現在,他們卻要依靠著這個大營來抵禦敵人的進攻。
所幸的是,當時為了填平河間府外的壕溝所準備的草袋子還有大量的剩餘,此時將這些草袋子裝上土石之後,一層層地碼在柵欄之後,壘成了一道土牆。吃完了糧食的糧袋也都被拿了過來裝土。
土牆的背後,一道兩三米寬的壕溝正在被挖掘,挖出來的土裝進袋子裡,而壕溝,則是大營的又一道防線。每隔上十幾米,便會有一塊大木板或者用樹杆捆綁在一起搭在壕溝之上,方便防守者進出。
更多的箭樓和望塔正在搭建。
看著那些疲憊之極的甲士和依然在拚命勞的府兵,王明仁無聲地歎了一口氣,怎以就一下子成了這個樣子了呢?
一場必勝的戰事,轉眼之間就成了必敗之局。
大營之外數裡之地,便是幾乎被他們拿下的瀛州治所河間府,但現在,卻成了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目標,一日之內,情勢倒轉,那座城,反而成了他們的摧命符。
而更可怖的則是此刻在大營之外遊曳不定的星星點點的火光,那是契丹騎兵打著火把在遊走,放眼看去,大營四周,儘是這樣的火把。
突圍是不敢想象的。以軍隊現在的能力,棄營而出,漫長的撤退路直接便會成為通往黃泉鬼門關的道路。
可堅守,又能守多少天?
除非出現奇蹟,纔有可能逃出生天。
成德那邊暫時是冇有能力前來救援的,想要重新集結大軍非一日之功,現在唯一的希望便是占領了章武的柳成林聞訊之後,能趕來支援,掩護他們往章武方向撤退。畢竟章武距離河間並不遠。
雖然晚間已經派出了人手前往章武求援,但人能不能到是一個問題,人到了,柳成林會不會來也是一個問題。
那畢竟是橫海軍。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前來救援,是要冒著相當大的風險的。
這也隻能作為可能之一,最重要的,還是得要依靠自己。如果能重新激起士氣,大營之內還有近二千甲士,一萬多府兵,大家齊心協力,也不是冇有可能的。但這樣一來,就必須放棄大營之內的傷兵。
可讓士氣重鼓,說來容易,做起來卻是千難萬難了。就算是自己,現在不也是垂頭喪氣了嗎?
遠處傳來鼓譟之聲,旋即馬蹄聲愈來愈近,一隊騎兵由遠及近,向著大營方向衝來,站在柵欄旁的甲士們立即提起刀槍,全力戒備起來。
空中響起羽箭的呼嘯之聲,零散的箭支射進了大營之內,引起了正在挖溝築牆的府兵的一陣騷亂,然後便聽見馬蹄聲再度遠去,整個大營重歸平靜。
大半夜了,這樣的騷擾就從來冇有停止過。
明知道是騷擾,他們卻不敢放鬆一點警惕,誰知道這樣的騷擾,佯攻會在什麼時間就立即轉化成為實實在在的猛烈攻擊呢?
敵人的戰術意圖很明顯,就是要讓成德軍不得休息,消耗他們的體力,耐力,等到天色放亮之後再進行猛烈的攻擊。
這一夜,不管是王明仁,還是李澈李波,誰都冇有閤眼。
就算是所有人都祈禱天色亮得再晚一點,但曙光卻依然準時在東方亮起,大營之內,不管是甲兵還是府兵,都飽飽的吃了一頓。
哪怕是糧食不足以長期的支撐,今天也是要讓士兵們吃飽的。最激烈的戰鬥,必然會在今天爆發。這是雙方都心知肚明的事情。
天色終於大亮,站在營內的望樓之上,可以清楚地看到外麵的情形,契丹騎兵東一砣,西一簇地聚集在一起,席地而坐,也正在吃著今天的第一頓飯。一邊吃著,一邊不時地對著大營指指點點。
昨天是王明仁第一次真正在戰場之上與契丹騎兵交鋒,他清楚地看到了李澈率領五百騎兵是如何摧枯拉朽地摧毀他麵前的這些契丹騎兵的。
相對於訓練有素的唐騎來說,依靠本能作戰的契丹騎兵,並不能成為太大的威脅,也難怪張仲武在盧龍將契丹人打得潰不成軍,但問題是,他們這樣的騎兵太少,而契丹騎兵太多,而昨天他們來得又是那樣的突然,時機掐得恰到好處。讓成德軍冇有絲毫的準備餘地。如果能讓他們有時間列成整齊的軍隊,哪怕就是府兵,這些契丹騎兵又能奈他們何?
但時間卻不會倒流。王明仁細細回想昨日的戰況,終於還時無奈地發現,即便時間流轉,昨天他們也無法扳回局麵,仍然是一場大敗的結局。
河間府城之上響起了咚咚的戰鼓之聲,外麵散亂的契丹騎兵同時站了起來,翻身上馬,片刻之間,一個龐大的騎兵集群便出現在了成德諸將的眼前。
河間府城城門大開,甲士領頭,一隊隊的士卒從城內開拔出來。
隨著朝陽漸漸升起,李澈等人的臉色也慢慢地變得煞白。
因為敵人的進攻陣容已經列成,但在他們與大營之間,卻是上萬名在昨天一戰之中被俘的那些成德府兵。
三人立即便明白了石毅想要乾什麼。
他要驅動這些俘虜衝進成德軍的大營。
不止是這三人明白,大營之內所有的人也都明白了將要發生什麼事情。大營之內一片死寂。這些府兵,都是從一地一地的征集而來,其中多有親朋好友鄉鄰故交。
不等他們想出什麼辦法來,對麵已是鼓號齊鳴,契丹騎兵們呼喝著拔出了彎刀,縱馬向前,驅動著無數的俘虜向著前方的大營湧來。
俘虜們似乎已經知道自己將要迎接的是什麼樣的命令,哭號著,磨蹭著不肯向前,於是彎刀和羽箭便毫不留情地落在他們的身上,一批批的俘虜倒了下去,餘下的終於在恐懼之中邁開雙腿,向著前方的成德軍大營衝來。
“弓箭手準備,弩手準備。”李澈緊緊地握著拳頭,指甲深深地嵌進了肉內。如果讓這些俘虜衝破大營,契丹騎兵必然跟進,一旦大營被破,所有人都冇有了生路。
“放箭!”隨著一聲令下,無數的羽箭飛上了天空,升到最高處,倒頭落下,弩箭呼嘯而去,在人群之中開出一條條的血衚衕。無數的俘虜慘叫著倒在了昔日的袍澤手下。
向前是死,向後亦是死。
箭雨再密集,卻擋不住前赴後繼的衝擊,成百上千的俘虜衝到了大營跟前,瘋狂地搖晃著木柵欄,在他們看來,如果能進到這裡麵去,回到同伴的身邊,或許就有活命的機會,但內裡的人看到的不是他們的求生**,而是跟在他們後麵衝來的麵目猙獰的契丹兵。
柵欄轟然倒下,後麵的土牆被推翻,土牆上麵的成德軍掉落下來,不等他們起身,便已經被外麵衝來的人群淹冇。
壕溝對麵,一隊隊的長槍手挺著長槍,毫不留情地隔著溝猛烈的捅刺著,將衝擊而來的人群不停地刺死在壕溝邊。
深達數米的壕溝迅速地變淺。
戰馬嘶鳴,十數匹戰馬從這些俘虜的身後猛衝而來,凶犯的撞擊力,讓前麵已經隻剩下薄薄一層的俘虜身體被撞得飛了起來,越過壕溝,落在對麵的長槍之上,而戰馬,也隨即淩空跨越壕溝飛來。
戰馬重重地摔落在地上,身上不知插了多少斷矛斷刀,馬上騎士卻是在戰馬飛越壕溝的那一瞬間溜到了馬股後,緊緊地拽著馬尾巴安然落地。雙腳一踏實,手中彎刀便砍了過來。
數十名甲士立刻從長槍手身後鑽了出來,迎上了這些衝過來的契丹騎兵。
刀槍兵舉,火星四濺,契丹兵在全身著甲的甲士麵前,並冇有堅持多久便被砍死在當場。
整個大營四周,同樣的戰鬥無時無刻不在發生著。
王明仁,李波疲於奔命,李澈居中指揮,那裡出現險情,他便要支援哪裡。他已經冇有預備隊可用了,所有的甲士,現在都戰鬥在第一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