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溫可能是真的不在乎千牛衛護送著李澤的老婆逃之夭夭。此人身材肥碩,卻也曾半是玩笑半自嘲地說自己大肚能容天下能容之事,恐怕當時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還有一層更深的意思,那就是他胸懷寬廣,心繫天下。
作為一個真正的天下梟雄,從很早的時候,他就開始謀劃,醞釀著今天的這一切,相比起他的深謀遠慮與暗自經營,張仲武就顯得淺薄得多。
因為張仲武太過於迷信自己的武力,在征服契丹的過程之中,這種迷信甚至到了一個澎漲的地步,所以他才第一個舉起了反旗。
毫無意外的,張仲武現在已經成了彆人的墊腳石,不僅僅成就了李澤的武威節鎮,更加成就了朱溫的宣武節鎮。
拿住了李澤的老婆,就能讓李澤改弦易轍麼?就能讓李澤向自己屈膝投降麼?
自然不會。
朱溫對於李澤的崛起也是相當的關注,在他的內心深處,這個年紀比自己小了一大半的年輕人,從根子上就和自己是一類人。目標堅定,並且為達到目的而百折不撓,所以想用這些招數來威脅對方,隻怕是徒勞無功。
以己度人,如果有人拿出了自己的家人來威脅自己,隻怕自己的第一反應便是立即起兵與對方決戰於沙場。
所以在得到了這個訊息之後,他一笑置之。
此時他的注意力,應當放在迅速地拿下長安城,控製長安,控製皇帝。然後在長安這個天下中心來經營自己的最終大業。所以現在的朱溫,一邊在洛陽城中享受著福王李忻那些如花似玉的侍妾側妃的同時,也在不停地調集主力軍隊向著長安進發。
至於那護送著柳如煙的五千千牛衛嘛?他們需要穿過自己現在控製下的半個昭義地區,在衛州,朱友文統帶著三萬兵馬,在潞州,田悅帶著五萬大軍。雖然這些大軍,都是昭義和魏博軍隊混編在一起的軍隊,但他們的戰鬥力其實是不差的。特彆是魏博軍隊,隻要田悅整合得當,他們是很值得朱溫期待的。
朱溫重用田悅以及薛堅薛雄薛衝,用他們在昭義與河東,武威對抗,同時以朱友文率三萬兵馬駐紮衛州,守好門戶,他自己則指揮宣武主力攻擊長安。
等到拿下了長安,自己會和武威李澤好好地談一談的。
所以,這一次能拿下這支逃亡的軍隊自然是最好,如果當真讓他們跑了,朱溫也覺得冇什麼大不了的。
隻不過少了一個籌碼而已。
朱溫是這樣想的,但不代表朱友文也是這麼想的。
朱溫將三個兒子都調到了洛陽附近,準備攻擊長安,就將朱友文放置在衛州統軍,從一個方麵來說這是對朱友文的信任的看重,給了他獨自坐鎮一方的機會,但從另一個方麵來說,也不諦於是剝奪了朱友文打進長安的榮耀的機會。
朱友文心內自然是有些小小想法的。
如果有機會能拿下李澤的老婆,兒子,老孃,對於朱友文來說,這也是一個天大的功勞。因為在早前朱溫分析天下形式的時候,李澤是被排在第一位的大敵。
如果能拿下這幾個重要人物,那對於將來宣武的大業自然是極有幫助的。
所以在得到了訊息之後,朱友文第一時間便帶兵趕到了樂安。而厲海也就是在這個時間,一頭撞了進來。
厲海本來認為樂安是一塊肥肉,但現在,卻是變成了一塊他根本就咬不動的巨石,甚至可以輕而易舉的碾死他。
不過城裡的軍隊多了,倒是給他提供了很多便利。朱友文統帶的軍隊很雜,除了有他自己的數千嫡係兵馬之外,剩下的多是魏博兵,昭義兵,還有許許多多在昭義兵敗投降之後被改編的朝廷神策軍。
厲海換上了一身小兵服裝,這段時間他顛沛流離,無遐收拾自己,一臉的大鬍子糾結在一起,多多少少遮掩了一些他本來的容貌,再用菸灰將自己塗得更黑了一些之後,不是很熟的人,還真是一時之間難以認出他來。
這支軍隊裡是有著明顯的歧視鏈的。宣武軍自然是高高在上,他們也是朱友文最為倚仗的嫡係,其次便是魏博兵,他們戰鬥力突出,而且宣武能有今天的威勢,田承嗣最後的決定起了很大的作用,他們排在第二位。昭義兵當然就隻能居於第三了,而像被改編的神策軍,就在食物鏈的最底端了。
這支大概三千人的被改編的神策軍,在樂安首先充當的便是苦力。
城牆不足恃,朱樂文在抵達之後,當即便下令在城外修建左右兩個大營,挖壕溝,立柵欄,朱友文準備用一天一夜的時間,在城外修建一個永久性的堅固大營。
時間緊,任務重,樂安的百姓與這三千神策軍儘數被派到了城外,夜以繼日的修建,厲海夾在裴元慶的隊伍之中,趁機也混進了這個隊伍之中。
紛亂的環境,並冇有讓人注意到裴元慶的這個哨,突然多出了不少人,即便有人看到了,大概也隻會是以為來自衛州的神策軍。
朱友文算計得很好,但有一點,他卻是算錯了,那就是由柳如煙統帶的這支軍隊的行進速度。他以宣武軍一日前進的距離來估算這支武威軍的速度,卻是出了大紕露。
而在時間之上的錯誤估計,便是讓朱友衛調集的最後一支抵達樂安的振軍,在距離樂安還有十數裡的距離的時候,便遭遇到了由柳如煙親自統領的一千精銳騎兵的突然襲擊。
這支被朱友文調來準備充當先鋒死士的神策軍,剛剛被改編不久,戰鬥力,凝聚力,向心力可想而支。雙方甫一接觸,這三千神策軍便告崩潰。
柳如煙並不急著砍殺這些潰軍,而是驅動騎兵,像趕羊一般地將這支潰軍像著樂安方向趕了過來。
此刻,樂安城下,左大營已經基本修建完成,而右大營,則連一半還冇有完成。正在揮舞著大錘往地裡栽著木柵欄的厲海,在聽到如雷一般的馬蹄之聲,在聽到城頭之上震耳欲襲的金鼓之聲中抬起頭來,看向了遠方。
此刻他正站在一個腳手架上,視野卻是極好,一眼便看清了遠處的形式。
黑色的騎兵潮流在外圍,而在他們的前方,潰散的紅衣神策軍正亡命奔逃。
武威軍!
厲海激動的險些叫了出來。
對方的統兵將領顯然極有經驗,在轉瞬之間便已經判斷出了左右兩個大營的虛實,號角聲中,騎兵們立即變換陣形,將數千潰兵向著正在修建的右大營壓來。
“列陣,列陣,準備戰鬥!”有軍官騎著馬在還顯得淩亂的工地之上來回奔馳著,士兵們紛紛扔掉了手中的鋤頭蘿筐等工具,拔出腰間的橫刀,倉促地開始列陣,隻不過一時之間,兵不知將,將不知兵,整個右大營一片混亂。很多士兵甚至除了一柄腰間的橫刀,再也冇有其它的兵器了。
厲海看向左邊的大營,那裡,駐紮著一支魏博步卒,此刻,在隆隆的鼓聲之中,這些魏博士卒們已經一隊隊的出現在柵欄之前,大盾上前,弓弩手開始張弦搭箭,一張張強弩被扯去了身上的氈衣,露出了猙獰的麵容。
陣內,鼓聲陣陣,城門大開之處,朱友文竟然親自率領數千騎兵自城內一湧而出。
看到仍然在右大營內來回奔跑著組織軍隊的那些軍官,厲海使了一個眼色,身邊包括裴元慶在內的聚集了起來,將厲海擋在了身後。厲海俯下身子,取下了那支包裹著一張破布看起來一點也不顯眼的強弓。
嗖嗖嗖數支羽箭飛出,右大營內,幾名正在努力組織軍隊的軍官,一一中箭倒地。
“敵人殺過來了,快跑啊!”人叢之中的厲海一聲狂吼,與裴元慶一齊帶著他們的人向後狂奔。
本來就很混亂的局麵,因為厲海的攪局,更加的混亂了。所有的士兵看著不遠處愈來愈近的敵人以前潮水一般湧向右大營的潰兵,霎那之間,竟是都隨著厲海這一群人向著後方跑去。
一些軍官有驚又怒,拔刀欲要阻止,但人群之中又有羽箭飛出,瞬間將他們射倒在地。
右大營炸了。
潰兵們冇有遇到絲毫的阻礙便衝進了右大營之內,當然,隨著他們衝進來的,還有柳如煙親自帶領的這一千餘騎兵。
厲海一路獨狂奔到了城牆之下,找了一個妥善的角落藏好,裴元慶與他的百多名部下組織了一個小小的陣容,蜷縮在了這個死角之處。作為一名大將,厲海選地方的本事那是極不錯的。不管柳如煙邊支騎兵如何橫掃右大營,都不可能照顧到他這個地方。
衝進營來的柳如煙所部,這一次冇有再收手,但凡是攔在他們前進道路之上的敵人,統統被他們斬於馬下。
右大營的迅速崩潰,使得魏博兵先前的佈置瞬間失效,他們反應太快此時反而成了問題,武威騎兵們撕破了右大營,從側麵直直地對著他們左大營衝了過來。
朱友文在距離對方還有裡許遠的時候,眼睜睜地看著這支黑甲騎兵轟然撞塌了左大營的柵欄,然後如同洪水一般地湧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