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艙門口,章回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抬頭看一了眼東方初升的朝陽,邁步走了出來。甲板之上,正蹲在地上用力地擦著船板的鐵鉤子潘沫堂看到章回出來,站起身子,將抹布扔在一邊的水桶裡,笑道:“章公,起得早啊!”
“哪有你早?”章回笑道:“終於見到太陽了,這些日子,身上可是發黴了喲!潘將軍,這清洗甲板的活計,還用得著你親自乾?”
“習慣了。”潘沫堂道:“隻要在船上,這些活計,每日都是要乾的。章公,你以前常坐海船?”
“平生第一遭!”章回道。
潘沫堂一愕:“那您可真是了不得,這一次出海,風浪可真不小,一般人還真受不了。看您啥事兒冇有,我還以為您常坐海船呢!”
章回哈哈大笑,捶了捶自己的胸膛:“就憑我這體格兒,小小風浪能奈我何?”
“章公,這可真與體格啥的沒關係!您看看這一次隨您來的那些人,好多都脫了形!”潘沫堂笑道。
“都是些不中用的。”章回道。
“章公,潘某人也見過不少的讀書人,您和他們比起來,可真是不像一個讀書人,不過我可是聽說,您是這世上最有學問的人。”潘沫堂道。“這讓我想起一句老話來,叫滿瓶子不蕩半瓶子蕩。”
“這話算是對我最高的評價了。”章回開心地道:“潘將軍,你以前也讀過書吧?我看你一筆字,寫得著實不錯。冇有多年功底,可是寫不出來的。”
“倒也不瞞章公,早年我可也是中了秀才的,後來不得已才下了海,乾了冇本錢的買賣,先是在海盜群裡當個師爺,後來慢慢勢力大了,便火併了以前的老大,自己當了頭頭!”潘沫堂笑道。“說起來,這還真跟我讀了多年的書有關。”
“你這話裡有話啊,含著好大一篇文章呢!”章回有些驚訝於對方的坦承。“不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是好的。”
“章公,說實話,我倒真冇有覺得自己握得是屠刀,不過是求活求前程罷了。”潘沫堂搖頭道:“真要說起來,您覺得陸地上的那些節鎮、將軍們殺得人比我少嗎?隻怕我殺得不過是他們的一個零頭罷了。”
章回一怔,想了想,倒也的確是這個道理,不由搖搖頭:“是我想左了,這個世道,原本就是這樣。你在海上,也算一方諸候了,怎麼最後又願意歸順李相來受這份拘束呢?要知道,李帥麾下軍隊,規矩可是最嚴的。”
看著章回隨意坐在一大盤纜繩之上,一副要長談的模樣,潘沫堂便也退了兩步,坐在了船舷之上。
“以前打劫過金滿堂,不過這個是條漢子,後來反而成了朋友。”潘沫堂道:“這麼多年來,我們兩人倒也是配合默契,他成了最有錢的鹽商、海商、錢莊老闆,我也成了這海上聲名遠播,勢力最大的海盜。”
章回微笑不語,一個有錢有路子,一個有人有刀子,兩相一配合,金滿堂豈有不賺得盆滿缽滿的道理。
“金滿堂來找我,說了李相的事,我便動了心。”潘沫堂道。
“年紀大了,不想再在海上漂泊了?”
“那倒不是,我已經習慣了海上的日子了,上不上岸,也無所謂。”潘沫堂道。
“那是為何?”章回感興趣地問道。
潘沫堂歎了一口氣,“章公,我也是曾經讀過書的。位卑不敢忘憂國啊!金滿堂跟我說起李相的樁樁件件,我倒覺得這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怕金滿堂騙我,又專門派了人上岸打探了很久,這才決意跟隨李相的。”
章回以手撫額,長歎一聲:“光是這一句位卑不敢忘憂國,便羞煞了許多士大夫啊!”
“章公誇獎了。”潘沫堂笑道:“初見李相,便讓我折服啊,一個海盜,李相也敢毫無疑忌的相用,大把的錢錢就分派下來了,也不怕我捲了錢跑。我本以為,至少還要還一個監軍啥的,結果,什麼也冇有。”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這倒是李相的風格。”章回笑道:“即便是韓琦這樣擺明車馬與李相不對路的,李相不也是用他嗎?取其才而已。求大同,存小異嘛。我雖然對此有異議,但現在總體看來,大方向還是不錯的。”
潘沫堂大笑:“這些事情,我其實也是不敢苟同的,有時候覺得李相的心也真是太大了。養虎為患啊,就像咱們這一次去辦的事情,真的有必要嗎?”
“還是有必要的。”章回道:“你以為李相當真冇計較過嗎?這幾年外表看起來我們花團錦簇的,事實上卻是不然的,連年征戰,不但將士疲憊,朝廷是真冇錢了。除非李相也來刮地皮,以犧牲老百姓福祉的代價開戰,這樣一來,倒也不見得打不贏,但百姓的日子可就苦了。北地才舒緩了幾年啊,真要這樣,隻怕又是一片荒蕪了。”
“不是說先亂而後治嗎?”潘沫堂有些不解地道。
“這就是李相與人不同的地方了。他不想讓老百姓受太多的苦,所以,戰爭的腳步隻能緩下來,先把自家的籬芭紮牢啊。”章回解釋道:“不然,好不容易聚攏起來的人心,可就又要散了。人心聚,難,人心散,易啊!”
“這倒是。”
“現在已經有不少的征兆出來了,明年我們北方必然會有一場大旱,這又是雪上加霜啊,所以,戰爭,不得不停下來。”章回搖頭道:“但偽梁就不一樣了,他們不會體恤民生民情,他們隻會不顧一切地發動戰爭,他們打不過我們,所以他們會向南,拚命地擴充地盤,攜取更多的人丁,搶掠更多的財富,然後再回來與我們逐鹿天下。”
“我明白了,所以李相這一次捏著鼻子認了這事兒,就是要利用嶺南的力量來牽製住偽梁。”章回道。
“嶺南向訓又是什麼好人嗎?”潘沫堂撇了撇嘴,“我以前可也冇少搶他們的貨!章公,在我看來,他們與朱溫也冇有什麼本質上的區彆啊!”
“區彆還是有的。”章回一笑道:“至少,嶺南向訓還是能保境安民的。他治下的百姓,還是能活下去的。他成了後族,便能整合東南力量,至少能保東南不被朱溫獲得。當然,如此一來,我們也就從中受益了。將來對付朱溫的時候,便也從容了許多。”
“可是章公,您想過冇有,將來我們打垮了朱溫,會不會又要接著打向訓呢?”潘沫堂突然問道。
章回楞了一下:“這個我可不敢打保票,也許能從政治上解決,也許,還要打吧!”
聽到這裡,潘沫堂笑了起來:“這麼說來,李相也就是利用向訓一把嘛,這樣一來,北方的老百姓不用遭殃,南方也不會成為朱溫的後院兒。這手腕兒,厲害著呢!看起來咱們的李相,也壓根兒就冇有把向訓放在眼中。”
章回還冇有來得及說話,潘沫堂又接著道:“似乎咱們李相,也冇有把南方的百姓當回事兒,向訓跟朱家爭地盤打生打死,老百姓不遭殃嗎?不過也是,現在南方的北姓啊,還不是咱們李相的崽兒,用不著心疼,也心疼不過來,先管好自家的事情纔是正經。好,好得很!”
“你這麼想嗎?”
“您不這麼想嗎?”潘沫堂笑道:“這樣的李相,才真正能讓人放心。這纔是成大事的樣子嘛,真要是前怕狼後怕虎,這也考慮那也忌憚,那李相以後隻怕死無葬身之地。真這樣的話,跟著李相,我也覺得冇啥出路啊!也是,李相要是冇有幾把刷子,能在這個年紀有這個成就?天下繼承爹孃老子家業的多了去了,有誰能做到李相這個地步的。想想咱們現在還癱在床上不能言語的太上皇,嘖嘖,手裡一把牌麵,不比李相好啊?還不是打得稀亂!”
章回竟是被潘沫堂駁得啞口無言。想想,還真就是那麼一回事!李澤現在不想打,卻又不能坐視南方被偽梁各個擊破然後納入囊中,所以便推出了向訓與偽梁打擂台,不管他們打得結果如何,北方總是得到了喘息之機,獲得了養精蓄銳的絕好機會。等他們兩家打得死去活來差不多的時候,北方大軍大舉南下,便能以最小的代價獲得最大的戰果。
乾笑了幾聲,章回決定另開一個話題。
“潘將軍,你知道這一次迎親,李相為什麼要讓你把水師全都帶出來嗎”
“示威!”潘沫堂笑道:“還給咱們水師將士下發了全套的盔甲,水師打仗,哪有穿這麼沉重的鐵甲的道理,就是擺個樣子罷了。不過章公,李相給咱們水師親自設計的皮甲倒是好東西,那內襯是什麼做的,落水之後,吹氣便能鼓起來,這對於落水的將士們逃生可是極好的,水戰之中,倒有大部分的死者最後是精疲力竭之後被溺死的。”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章回一攤手道:“回頭你可以去問將作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