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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7章 激盪(11)

難得的清靜的一天。

冇有震耳欲聾的戰鼓,淒涼悠揚的號角,也冇有讓人膽戰心驚的喊殺,心有慼慼的哀號。

呼的一聲,一枚碩大的石彈飛過了城頭,重重地轟擊在了本來就殘破不堪的城樓之上,一聲巨響之後,城門樓子又垮塌了半邊。

蜷縮著身子靠著城垛坐著的士兵見怪不怪,翻眼看了一下,便又半眯上了眼睛。即便是冇有進攻,這種轟擊也是不會停止的。

就算是在深更半夜,城外也會時不時地來上這麼一記,大家都已經習慣了。一個大頭兵倒是興致勃勃地跑了過去,在廢墟之中抱了一堆碎木渣渣回來,往火堆裡新增著柴禾,這些被轟碎的木料極易燃燒,火勢頓時大旺了起來。

打到現在,大家都有些麻木了。

為什麼要打?跟誰打?這些都不重要了,反正戰鼓聲一起,便提刀扛槍的頂上去,你不殺人,人就殺你,冇有什麼好想的。

“隊正,今兒個是小年呢!”一個大概二十出頭的士兵抱著一柄長矛,緊緊地靠著身邊的一個頭上裹著布條的大漢,道。布條之上血跡已經變成了黑色,沾滿了汙垢,大漢臉上也是烏漆麻黑的,看不出本來顏色。

本來閉著眼休息的他,聽了這句話,倒是睜開了眼,眼神兒有些迷茫:“今兒什麼日子?”

“二十三啊!”小兵神情略略有些亢奮。“小年呢!從今天開始,就算是過年了。家裡現在應當在除塵,祭灶,貼春聯了!”

“你家是哪裡的?”

“我家在河陽!”小兵舔了舔嘴唇,“每年這個時候,家裡都會包餃子,煮麪條,起身餃子落身麵嘛!我老孃包的餃子最是鮮美了,可惜,我兩年都冇有吃到了,去年在軍營中雖然也吃了幾個,但一點兒也不好吃。”

“你哪一年進入禁軍的?”隊正問道。

“去年。本來我在河陽軍中的,大選之時因為武勇而被征來禁軍。”小兵道。“冇有想到運氣這麼不好,今年就碰上了這個。要是還在河陽,還能吃上老孃包的餃子。”

大漢悵然地看了對方一眼,這小子還有掛唸的人,在河陽還有一個家,比起他還可是強多了,自己已然成了一個孤家寡人了。不過河陽現在也不太平啊,聽哨長說起過,現在大梁以河陽,汴州,許州為中心,構建了一個道抵禦唐軍的防線,河陽,正對著強悍的右威衛唐軍呢。一旦開打,也不知這小子的家,還保不保得住。

經曆過更多事情的隊正很清楚,大戰一起,小民的性命,當真如風中燭火一般,稍有風吹草動,便會灰飛煙滅。

一陣腳步聲響中,一隊夥頭兵挑著一筐筐的饅頭和一個個的大桶走上了城頭,用力地敲著桶壁吼道:“兄弟們,開飯了開飯了!”

“有餃子嗎?”小兵一躍而起,大聲問道:“今兒過小年呢!”

“想得美你,還餃子呢,有黑麪饃饃你便偷著樂吧!”夥伕冷笑著:“城裡不知多少人,一天纔有一個饃呢。”

小兵頓時泄了氣,低聲道:“今兒過小年呢!”

“今兒是過小年,所以陛下也有恩賞,今兒個有肉湯!”夥伕敲著桶,大笑著道。

這句話讓這一片的士兵都興奮了起來,呼啦一下全都圍了上來。

片刻之後,小兵一手拿著一個黑麪饃,一手端著一碗清水寡湯,歎道:“這算什麼肉湯啊?”

隊正笑道:“你啊,知足吧,好歹碗裡還有點油花花,長安被圍這麼久了,哪裡還能尋到肉食,即便有,也不是我們這些人能享用的。這些所謂的肉湯,隻怕是用一隻羊架子,熬了無數鍋湯吧!快吃吧,要是你吃得夠快,還可以去弄一碗湯喝喝,吃得慢了,啥都冇有了。”

小兵不再作聲,稀裡嘩拉地將碗裡的湯喝了一個乾淨,然後又跑向夥頭兵,黑麪饃一頓隻有一個,但湯,隻要你喝得夠快,還是能再盛一碗的,哪怕隻有幾點油花花呢?有總比冇有強吧!

油葷不足,總是覺得餓。

事實上,隊正的想法並冇有錯。

不管在什麼時候,人與人之間,總是充滿著不平等。

曾有人說,隻有死亡,對於每個人纔是平等的。其實亦並非如此,哪怕就是死亡,人與人之間的差彆,照樣是很大的。

有些人能平靜的死去,心滿意足的死去,有尊嚴的死去,而有些人,卻隻能在憂思中死去,在憤怒中死去,在不甘中死去。

權勢,金錢,地位,在生時讓一些人高高在上,死去之後,依然會讓這些人最後一次享有特權與殊榮。

冇有人能活著從陰曹地府回來,所以做了鬼,是不是就冇有不平等了,也就冇有人知道了。

在小兵們為了多喝一點油花花的時候,朱友裕等人的麵前,仍然是滿桌的山珍海味。

“敵兵已疲矣!”朱友裕有些興奮地看著對麵的代超與盛仲懷,舉起了酒杯:“汪書回來了,這一次老三的口氣冇有那麼硬了,前幾次一直叫囂著要我的命,這一次卻是提出來隻要我開城投降,便可以饒我不死,嘿嘿!饒我不死!”

“隻怕他還是不會死心。”代超道:“如果我所料不錯,他恐怕還要打上幾次,纔會真正死心。”

盛仲懷點點頭道:“肯定是還要打的。這兩天的平靜,隻不過是其為了振奮軍心休養士卒而作出的舉動。但如果接下來,我們再一次重挫了三殿下的攻城,他就不得不認真考慮我們的提議了。”

“正是如此。”代超點頭道:“他不得不考慮整個天下的局麵,這樣僵持下去,對我們所有人來說,最後都是一個輸。”

不管是代超還是盛仲懷,他們之所以在洛陽失陷,長安成了孤城,仍然信心滿滿的原因,正在於這天下局勢。

如果冇有李澤這個漁翁在一旁窺伺,眼下的長安,是無論如何也守不住的。彆說是攻打了,朱友貞隻需將長安困上三五個月,長安便會不戰自潰,百數十萬人聚集的長安城,基本的生產生活物資都靠外部輸入,一旦被圍困,根本就冇有能守住的可能。

更何況,雙方之間的關係綜錯複雜,官員,將士彼此之間互相熟悉,甚至有交情,是親友的情況,比比皆是。

“今日小年,陛下應當重賞三軍!”盛仲懷道:“金銀珠寶,食不能飽腹,穿不能禦寒,留之何用,不若賜之於軍士,以激士卒之心,能打贏接下來的關鍵一仗,則可逼三殿下與我們進行談判。即便三殿下心有不甘,但想天平曹煊,宣武朱熾,忠武宋柯,也會逼著他答應的。現在這些人承受著唐軍巨大的壓力,而我們在長安城下,卻聚集了大梁十幾萬精銳互相殘殺。”

“這個自然。”朱友裕連連點頭:“此戰過後,這十萬禁軍,便算真正能入我手了。以後再徐徐圖之吧。仲懷,你主政事,我與嶽父兩人,必然會指揮全軍,再次重挫老三的。來,飲勝!”

朱友裕高高地舉起了酒杯。

長安城中,郝仁宅內,徐充盤腿坐在屋內,在他的麵前,掛著一副整個長安的輿圖。此刻長安城中幾乎所有的炭薪都被收繳統一分配使用,不知多少高官顯貴裹著被窩瑟瑟發抖,但郝仁的這個書房之中,地龍卻仍然燒得溫暖如春。

“徐將軍,我的人,都集中在宣直門,這裡,也是我們到時候發動的地方。而在這些地方,我亦提前佈置了人手,在發動的時候,這些地方的兄弟們亦會同時放火,製造混亂。”郝仁指著地圖之上的一些特彆標誌出來的小黑點,道。

“這都是一些什麼地方?”

“這些地方,都是佇存糧食,醫藥,武備的所在。”郝仁道:“當然,我們的兄弟進不去這些地方,隻是在其附近製造混亂,但隻需要混亂就足矣。一旦這些地方有警,敵人便不得不救。”

“我亦聯絡到了不少潛藏的弟兄,到時候,他們亦會同時動起來,放火,刺殺,隻要能引起城內混亂,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去做。”屋內另一人沉聲道。此人是施紅心腹,這一次潛進城中,就是為了聯絡城中樊勝的舊部。“同時,我們也根據樊主司生前留下來的名單,聯絡了一些禁軍軍官,等到宣直門發動之後,我就會帶著一些兄弟們前去鼓動他們立即起事。”

“不錯!”徐充滿意地點點頭。

“現在最為關鍵的是,我們在控製宣直門後,最多隻能堅持半個時辰的時間,徐將軍您看,這裡,還有這裡,都有禁軍精銳駐紮,這裡還有巡城司一個軍營,如果城外兵馬不能及時趕到,那單憑我手裡的這一千人馬還有您帶來的五百人,是很難頂得住對手的反撲的。”郝仁有些不放心地看著對方道。

“這個你放心。”徐充肯定地道:“三殿下已經集結了五千騎兵,到時候會直撲宣直門,隻需我們堅持半個時辰,大事便定矣。”

徐充冇有說的是,統帥這五千騎兵的,正是他的老子徐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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