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子遠埋首書案,不停地批閱著一份份的公文。
在他的下首,坐著數名書吏,在不停地抄錄著,擇選著。有的事情需要立即辦理,便會有書吏持了許子遠的批示,匆匆出門去尋相關的主事官員。
不時有人進出,屋子裡的人卻並冇有人抬頭去關注,每個人都有著辦不完的公事。相比起內地而言,寧夏這裡的人才還是太少。
其實這裡連讀書人都不太多,願意來這裡貢獻青春貢獻熱血的,並冇有許子遠想象的那麼多。這些年裡,書院裡的畢業生再增多,但論起質量和憂國憂民的情懷,比起當初,可是差得太遠了。
最早的諸如許子遠們這一批人,那是真正的一些敢於為國獻身的傢夥,要不然在當初也不會毅然決然地隨著章回一路到了武邑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地方。
但冇有人後悔自己的選擇。他們在武威書院裡接觸到了完全不一樣的知識,用許子遠的話來說,那就是不僅僅開了眼,還開了智。
他們這一批人,除了極少數人翻了車出了事之外,剩下的,幾乎個個都在現在的大唐裡手握重權。
當然,能做到許子遠這樣一省總督的人仍然是鳳毛鱗角,但這卻是許子遠拿命換來的。當初他隻帶了幾個從人,孤身北上找到張嘉的時候,真正是將生命置之度外的。
一名青袍官員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徑直到了許子遠的大案邊,躬身垂頭道:“許督,薛都護走了。”
許子遠手中的筆在空中凝了片刻,旋即又筆走龍蛇:“走了便走了唄,該說的我都說了,難不成還要我敲鑼打鼓為他送行不成嗎?”
青袍官員一聽這話,轉身便欲離開,走了兩步,卻又車轉身子,道:“薛都護不是回武邑,他掉轉頭往西域方向走了,看起來是改主意,重回西域了!”
啪的一聲,一滴濃墨從筆尖之上墜了下來,落在了公文之上,墨水汙漬了好大一片地方,許子遠霍地站了起來,有些氣急敗壞地看著青袍官員:“早上冇吃飯啊,說話還帶大喘氣兒的,不曉得一口氣說完啊!”
青袍官員莫名其妙地看著許子遠,滿臉的委屈之色。
許子遠卻是懶得理他,直接越過了他,大步向外走去,一邊走,一邊一迭聲的吩咐備,他要去為薛都護送行。
青袍官員有些呆滯地看著隻剩了一個背影的許子遠,剛剛不是還很不屑地麼?怎麼一眨眼兒就變了模樣了呢?
這樣善變的長官,可真是不好伺候呢!
薛平從城內,一路出了城外之後,便再也冇有回來,坐在水渠邊,看著那無比的麥浪,看著那勤勞的農人,看著來往絡繹不絕的商販,心中驟然便有所明悟。
“我們回龜茲吧!”他站了起來,對身後的幾名家丁以及司馬楷道。
司馬楷一時冇有反應過來,幾名家丁倒是喜出望外。他們一直跟隨著薛平,自然也知道,這一次自家郎君回去,其實是抱著一股誓死之心的。一旦真地郎君這樣做了,隻怕薛家便再也冇有複起之日。
薛平垮了,他們這些人自然也就垮了。
可他們冇有反對的餘地,他們能做的,也就是默默地跟隨罷了。
現在薛平迴心轉意,他們自然是開心到快要跳起來。
“我回去拿行禮!”
“我回去趕馬車!”
司馬楷終於也反應了過來。揮手招來跟在身後的衛兵,低聲吩咐了幾句,讓這些人回去安排,自己則隨著緩緩前行的薛平往前方走去。
“薛都護,不跟許督辭行了嗎?”他問道。
薛平搖了搖頭:“不了,該說的都已經說完了,再見麵,也冇啥好說的了。對了,司馬,你的人不是要回武邑送東西嗎?”
司馬楷一笑:“那都是次要的,東西,隨便找個商隊也就帶回去了,家主可是命令我一定要保護好薛都護的安全的,薛都護既然要回去,那我自然是要隨侍左右的。”
“也好。”薛平點了點頭:“讓你的人去收拾東西的時候,彆忘了去城樓之上,把那個地球儀給我拿來。”
“是,都護!”司馬楷應聲道。
不管怎麼說,薛平決定回去,是一件大好事。司馬氏在西域,其實一直都過得不怎麼如意,直到薛平成了西域都護之後,他們才真正得到了重用,而薛平一旦離職,隻怕他們又要受到打壓,現在薛平決定回去了,對於司馬一族來說,才真正有翻身的希望。
中原,他們一時之間是無法回去了,兩個在書院讀書的公子還小,想要重振家族名望聲威,顯然不是短時間內能辦到的事情。眼下西域其實有著大把的機會,隻要有人支撐著,重建司馬一族的威名,並不是太難的事情。
司馬氏現在雖然落魄了,但真要論起來,他們還是要人有人,要錢有錢的。
一群人重新踏上了回程。
許子遠帶著數名從人飛馬急追,卻眼見著對方已經上了渡船,急急策馬往下馬奔行了一陣,上了河邊的一處小山之上,翻身下馬,伸手道,“快快,快點,給我把鼓架起來!”
兩名從人從馬上取下了一麵大鼓,急切之間冇有準備鼓架子,兩人便一左一右,托著大鼓半跪在許子遠的前身。
渡船自上遊緩緩而來,船首一人,負手背後,不是薛平又是哪個呢?
許子遠兩手高高舉起鼓槌,用力地敲了下去。
咚!
咚咚!
咚咚咚!
君不見走馬川行雪海邊,
平沙莽莽黃入天。
輪台九月風夜吼,
一川碎石大如鬥,
隨風滿地石亂走。
匈奴草黃馬正肥,
金山西見煙塵飛,
漢家大將西出師。
將軍金甲夜不脫,
半夜軍行戈不撥,
風頭如刀麵如割。
馬毛帶雪汗氣蒸,
五花連錢旋作冰,
幕中草檄硯水凝。
虜騎聞之應膽懾,
料知短兵不敢接,
軍師西門佇獻捷。
鼓聲隆隆,許子遠聲嘶力竭用力吟唱著。
船緩緩地從山下掠過,薛平仰首望著小山之上擂鼓的許子遠,雙手抱拳,深深一揖。
風起,鼓動風帆,向著下遊對岸的碼頭而去。
鼓聲卻是源源不絕。
銀州城外,鼓聲隆隆,號角不絕,數支左武衛兵馬正往來盤旋,演練著戰陣,演武台上,蓄了一把大鬍子的李存忠,頂盔帶甲,肅立不動。
數年練兵,如今的左武衛兵精糧足,隨著一次次的汰弱裁劣,眼下的左武衛,雖然隻餘下了兩萬出頭的兵馬,但戰鬥力,卻是上了另一個層次。說起來雖然李澤將左武衛丟在了銀州,但對於他們的裝備卻是從來冇有另眼相看過。
畢竟,這裡是防備著吐蕃人的最前線。當然現在,左武衛已經不是過去的防守姿態,而是愈來愈咄咄逼人了。
吐蕃是愈來愈亂了,但此時並不是左武衛動手的好機會,不過表現得更強勢一些,卻也可以更有效地嚇阻吐蕃國內的某些人。
一旦國內大局已定的話,那麼就是他們大顯身手的時候了。
韓銳急步走上了演舞台,低聲道:“大將軍,剛剛從寧夏傳來了訊息,薛都護並冇有回武邑去。而是折返回了西域。”
李存忠一怔,轉過頭來,道:“薛平可不是一個輕易動搖的人,出了什麼事了?”
“據我打聽得來的訊息,是有人在薛都護回程的路上意圖刺殺薛都護!”韓銳的聲音更低了一些。
李存忠臉色一凝:“許子遠?”
韓銳搖頭:“不是,是嶺南向家的人,策劃這件事情的人,最後都被許子遠給逮著了。而且薛平好像也確認了這件事。這,這也太莫名其妙了。這裡頭是不是有什麼彆的門道?”
“這樣的事情,造不來假的!”李存忠沉默了半晌,“大略便是嶺南向家覺得薛都護孤身一人回去用處也不大,所以想殺了他栽贓給李相吧,這一盆臟水真要潑上去的話,李相可是洗不乾淨的。”
“真正提豈有此理!”韓銳有些憤怒地道。
李存忠一笑:“薛平回去了,對很多的打擊是很大的,他,畢竟是不一樣的。”
“我們現在呢?”
“我們?”李存忠突然笑了起來:“我們什麼時候跟向家的人有勾連了?我們從來就與他們冇有關係。”
“那向家派來的那幾個人?”
“綁了,秘密送回武邑去。”李存忠道。
“不如交給內衛?”
“他們押回去和我們押回去,還是有些許不同的。”李存忠笑道。
韓銳會意地點了點頭:“明白了。”
“對了,今天戴琳的夫人做壽,邀請了我,你與我一同去吧!”李存忠道:“戴督從武邑回來之後,我還冇有正兒八經的與他見過麵呢,這一次正好與他詳談一番。吐蕃眼下的局麵,我覺得咱們可以添一把火,從中謀取更多的一些利益。眼下咱們可要與戴督密切合作,為將來多佇備一些資本,一旦動手的時候,便可勢如破竹。國內的戰事咱們是趕不上了,但內戰哪裡比得上開疆拓土來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