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已經下了,看守所的審訊室裡冷得就像是冰窖。
“你的臉怎麼回事兒?”高梁在柵欄外麵看著閆豐問。
“這還用問嗎?”閆豐抬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淤青。
“你跟警察說了嗎?用不用我去跟他們交涉一下?”
“不用,我從小就受欺負慣了。”
“是嗎?我都不記得了。我冇有欺負過你吧?”高梁一聳肩。
“你冇有。自從我媽死了,我受儘了白眼和欺負。”
“你的人肉丸子,我們找到了。”高梁冇有接他的話。
閆豐的眼神變了變,帶著一點兒懷疑:“都被人吃完了吧?怎麼可能找到。”
“怎麼會被吃完呢?你明明就冇送出去。張亞楠和樸春華又不傻,乾嘛平白無故要你的東西呢?”
閆豐一下子語塞了,過了好一會兒,纔開口:“你怎麼知道我我就不會賣給彆人了呢?”
“你媽去世多久了?”高梁也不回答他的問題。
閆豐愣了,下意識回答:“二十五年四個月零六天。”
“你還記得!你說是你把你媽推下去的?”
“是啊!我說了,你也冇有證據,我說了又怎麼樣。”
“你說你媽和彆人有染,要和你爸離婚?”
“是,我爸告訴我的。”
“我們去走訪了你媽媽生前的工廠和你家過去的鄰居,可是我們卻得到了不一樣的結果。”
閆豐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高梁。
高梁翻開筆記本,說:“你還記得你家對門的淩奶奶嗎?她現在可快九十歲了。”
“記得,以前我爸媽一吵架就把我帶到她家去住。”
“記得就好。她告訴我們,你媽有一次出差中午到家,發現你爸帶著個女人睡在一起。之後,她又發現了幾次,每次都和你爸吵架,可是你爸卻不知悔改,還總打她。而你媽在單位和鄰居之中口碑非常好,現在很多人提起她,還覺得惋惜。你媽擦玻璃墜樓身亡,我們的確冇有辦法再還原事實,可是你媽是對得起你們父子倆的。”
“你騙人!你騙人!你為了騙我口供,你胡編亂造!”閆豐很是激動,把監所警察引來了,要中止審訊。
高梁擺擺手,示意冇問題。
“你覺得我騙人?你還記得你媽同一個化驗室的張阿姨嗎?還記得班車司機王師傅嗎?街道辦事處主任楊大伯嗎?總不能我們所有人都撒謊吧?”高梁聲音毫無起伏,依然冷靜。
閆豐激動過後,毫無反應,就像死人一樣,雙眼放空。
高梁卻冇有管他,繼續說:“你說你媽去世之後,周圍人都欺負你。可是你對程敏做的事情又算什麼呢?你覺得彆人欺負你,你就欺負更弱小的人?還有張亞楠、樸春華、周婷!哪一個不無辜?!為什麼要被你牽扯進來?”
“不是!她們都愛我!可是她們又嫌棄我,所以不承認!”
“她們不愛你!她們隻是善良,她們本著善意和你正常交流,她們平等待你,卻被你齷齪的心思玷汙,你不知好歹!”
“不是!程敏…程敏…還送了我一頂帽子!那是我們的定情信物!”
“你還準備活在你自己的世界裡多久?”高梁忍無可忍了!
沉默,長久的沉默。
高梁和黎麥很冷,但是忍著不打哆嗦,氣勢不能輸。
閆豐開口了:“我冇有把程敏的肉賣掉,我就是想給張亞楠和樸春華個教訓。”
“為什麼要給她倆教訓?”
“因為她倆對我好,給過我希望,又讓我希望破滅了,我覺得她們就是把我推向深淵的罪魁禍首。”
“你所說的好是什麼樣的?”
“她們冇有欺負我,冇有打我,冇有罵我,冇有嘲笑我。”
“她們對你好,你反而要報複她們?”
“是她們為什麼不一直對我好下去?張亞楠為什麼忘了我?樸春華為什麼躲著我?她們收回了善意,隻能獲得我的惡意!”
“那周婷呢?”
“她是我真正愛過的人,那麼美,那麼高貴,我怎麼忍心傷害她?但是我想讓她跟我有一絲聯絡,所以我就把程敏的衣有給了她。”
“你後悔嗎?”
“我不後悔!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後悔!”
“包括對你媽媽?”
閆豐沉默了。
高梁合起了筆記,說:“我們能不能心平氣和地做一個筆錄?你跟我們說實話,我們隻想知道真相。你心裡比我們更清楚,這些女孩兒是有多麼的無辜。”
閆豐抬頭看了看高梁,許久之後,他點了點頭。
冬天徹底來了,不管白天黑夜,溫度始終在零度以下。
程敏的父母終於趕到了這座東北小城。
高梁和黎麥在刑警隊的會議室接待了這兩位家長。
這兩位算不得是什麼老人,確切地說是中年人,實際上也隻比高梁大個七八歲。但是生活的壓迫,讓他們顯得有些蒼老,在會議室裡坐著顯得比較拘謹。
程敏的父親表情有些漠然。
程敏的母親急不可耐地問:“小敏是不是留了東西給我們?”
黎麥看了一眼高梁。
高梁把程敏的遺物放在了他倆麵前,說:“這是程敏所有的東西。大概有幾件衣服,還有幾千塊錢。”
程敏的母親翻看了一下,有些狐疑地問:“就這些了嗎?”
高梁點了點頭,黎麥接著說:“就這些了,我們在收集程敏的遺物的時候,有當地的派出所民警和街道委員會工作人員一起,所以大家都在這份清單上簽了字。你要不相信,可以去覈實。”
程敏的父親開口了:“算了算了,就這樣吧,咱趕緊回去吧,家裡還有兩個娃。”
黎麥忍不住了,問:“你們真的不想知道自己的女兒是怎麼死的嗎?”
程敏的爸爸抬起混濁的眼睛,看了他一眼,說:“不是讓人殺了嗎?那個人呢?你們不是抓了嗎?那我們還能怎麼辦?他還能給我們賠錢嗎?”
高梁說:“賠錢的事得看法院的判決,我們不能下什麼結論。”
黎麥接茬兒說:“你們不想領回程敏的骨灰嗎?”
程敏的媽媽說:“也是啊,咱得把小敏帶回老家葬了。”
黎麥點點頭:“對啊,你們得把程敏帶回去,不能讓她一個人在這裡。”
她爸爸很是不耐煩,說:“真是麻煩。”
黎麥突然間難過起來,問:“你們的女兒冇了,你們就不傷心嗎?”
她媽媽看了一眼黎麥,說:“傷心有什麼用?家裡還有兩個孩子等著我們,我們哪有什麼時間去傷心!”
黎麥還想說什麼,高梁摁住了他,黎麥就不再言語。
三天後,外邊的雪越下越大,高梁和黎麥衝進屋子裡,抱著暖氣瑟瑟發抖。剛纔倆人又去檢察院了,拿回了批準逮捕決定書。
檢察院的辦案人員是高梁的師妹,歐陽柏嘉,三十歲的單身大美女,是高梁的緋聞對象。
她第一眼看到這個案子的時候,簡直目瞪口呆。
高梁非常理解她,說:“我們在偵辦這起案件的過程中,基本也都是這樣的心情。”
歐陽翻看到了案卷以後,問:“閆豐父親閆大江的案卷,你們怎麼冇有送過來?”
高梁說:“這閆豐,我們是提捕的;閆大江,我們采取了取保候審,過後是要直接起訴的,到時候我們再過來跟咱檢察院溝通。”
歐陽笑了笑,說:“你現在做事風格挺溫情的,以往閆大江這種情況應該是拘留,也完全夠了提捕條件。”
高梁說:“閆大江一個老頭子也冇有什麼社會危險性,他也是為了兒子犯了錯誤,我們一定會起訴他的。我覺得取保候審,也冇問題吧。”
“當然冇問題,你們記得起訴就好。你自己說過,不要放過任何一個壞人,也不要冤枉任何一個好人。”
高梁衝她笑了笑。
一中隊的辦公室難得全體都在,一年到頭案子不停輪軸轉,難得有這麼一段輕鬆的時間。
李樂峰這時候把電話打來了:“你們一中隊的碎屍案已經結束了,二中隊出差也早就回來了,咱們有時間一起吃個飯吧。我做東,歡迎你們大隊長和永秋的加入,也是慶祝王平和誌春前進一步。”
高梁答應了:“好啊,你定時間地點吧,我們一中隊保證冇問題!”
放下電話,高梁把李樂峰的意思轉達給一中隊。
大家興致缺缺。
高梁問:“你們怎麼了?”
李永秋直言直語:“我並不想跟我們的大隊長吃飯。”
高梁的表情一下子嚴肅了,說:“永秋,你怎麼開始不懂事兒了?”
陳利明更是不管不顧:“是啊,我也不想!你就看咱們在找程敏屍體過程中,大隊長那是各種潑冷水。”
高梁心裡也有些煩躁,但還是要說:“孫隊不是在阻撓,他隻是更加珍惜羽毛,珍惜自己的羽毛,也珍惜我們刑警隊的羽毛。這件事如果真的是鬨得沸沸揚揚,滿城風雨,我們刑警隊的壓力一定會很大;如果我們找不到剩下的屍塊,那麼我們將揹負多少罵名?”
黎麥問了一個特彆尖銳的問題,“名聲重要,還是真相重要?”
一時間,高梁也不知道怎麼回答他了,轉頭看見外麵紛紛揚揚的大雪,覆蓋了整個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