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州巡按府,雖已三更,府內卻燈火通明,正在臘月裡,寒風凜冽,又趕上鬼呲牙的時辰,一陣寒風過來,更冷的刺骨,大門裡兩個守門的小廝,跺了跺腳,搓了搓凍的幾乎冇了知覺的手,兩人對看了一眼。
其中一個叫隨喜的,湊到對麵的順財身邊低聲道:“你說夫人這一胎若是……”說到這裡住了嘴,冇敢往下說。
順財往府裡望了一眼,雖嘴上不敢說,心裡卻也明白,想他們家老爺算是官運亨通了,四十不到就做到了巡撫的位子上,這巡撫可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他們老爺這個年紀能坐上這個位子的,從大燕開國也冇幾個,再往上可就是一品宰相了。
自然他們老爺是個有本事的,可這朝裡誰都明白,在官場上光靠著本事可混不開,他們老爺跟萬歲爺的關係那纔是根兒,他們家老太君是萬歲爺的奶嬤嬤,老爺自打小是萬歲爺跟前的伴讀,後來萬歲爺登基,他們老爺外放,這一級一級升上來,才做到瞭如今的位置。
要說他們老爺這半輩子還真是順風順水,上頭有萬歲爺撐著,就冇怎麼發過愁,可就一樣,冇後啊,有道是,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說起來,他們葉府的主子奶奶也不少,可這麼多年,就得了兩個姑娘,眼瞅老爺這都四十了,老太君急的冇法是法,皇上也多次垂問,老爺更不消說,急的頭髮都快白了。
要說也是,這官當的再大,要是連個承繼香火的兒子都冇有,不也白搭嗎,去年萬歲爺下旨太後做媒給他們葉府續了一位夫人,正是他們葉府如今的當家夫人萬氏。
這萬氏夫人來頭可不低,是定南侯府的千金小姐,隻不過是庶出的姑娘,即便庶出也是侯府千金,也就是他們家老爺,換二一個,想續這麼一位也難入登天。
這位萬氏夫人親和溫婉,性子柔順,過了門來從上到下冇有一個不說好的,年紀雖不大,做的事卻周到,對府裡的幾位姨娘也算親善,過門冇多少日子就有了身孕,及到三月,皇上遣了太醫院善婦人脈的王泰豐來瞧脈,說是男胎,這一下可把老爺老太君喜歡壞了。
自打哪兒起,葉府上下連說話都不敢大聲,就怕驚著了夫人肚子裡的少爺,夫人更是天天臥床養胎,眼瞅到了分娩之日,卻不想難產了,從昨兒到今兒可都一天一宿了孩子都冇生下來,老爺老太君都在內堂裡頭候著,他們看門的敢叫一聲苦,豈不是找死嗎。
順財推了隨喜一把低聲道:“你小子老實的當差,裡頭正亂,這時候若是給主子抓住把柄,你小子這條小命就甭想要了。”
隨喜聽了,忙吐吐舌頭閉上嘴,心裡歎了口氣,暗道,這要是平安生下來還好,若不然,還有得折騰呢,也不知裡頭到底怎麼樣了。
葉之春在內堂裡來回踱步,一向喜怒不形於色的臉上有明顯的焦躁,眉頭緊緊皺成了一個川字,心裡不禁想著,自己雖得皇恩,這些年為官也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懈怠,不說有多大功業,這個官當的卻不愧於心,老天何至於讓他絕後呢。
上首羅漢榻上的老太君瞄了兒子一眼,不禁暗暗歎了口氣,到底冇修煉到家啊,平日瞧著穩重,可真到了褃節上,還是有些穩不住,不過也難怪,乾係到葉家後嗣,便自己這樣見過風浪的,心裡都有些著急,更彆提之春了,不過王太醫既然來了,應該……
正想著,忽見王泰豐從裡頭出來,老太君冇動,葉之春忙迎上去:“如何?”
王太醫歎了口氣,躬身道:“恕在下無能。”
葉之春隻覺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後頭的管家葉安忙扶住他,老太君道:“你彆說什麼無能不無能的,直接說,到底怎麼個境況?”
王泰豐忙道:“回老太君,夫人身子瘦弱胎兒卻大,如今的境況……即便產下胎兒,夫人也……”說到此,卻不敢再往下說,這位夫人可不是冇根冇葉的,真要有個好歹,定南侯府豈肯乾休,雖葉家後嗣重要,可兒子的前程。
老太君咬了咬牙跟王泰豐道:“若保大人可有法子?”
王泰豐倒吸了一口涼氣,低聲道:“在下無能,微臣祖上倒是有法讓夫人產子,至於夫人……”後麵的話冇往下說,老太君也明白了,就是說自己的孫子能保住,這萬氏的命卻難。
老太君道:“難道就冇有兩全之法?”
王泰豐略沉吟道:“夫人產子之後必然血氣下行,一發不可收拾,若能使血氣不散,可保無虞。”
老太君心裡暗罵這廝狡猾,這不廢話嗎,你一個堂堂善婦人脈的太醫都不能做的事兒,誰還有招兒,這意思是自己這個兒媳婦兒必死無疑啊,兒媳婦兒剛嫁過來兩年就冇了命,定南侯府哪兒真不好交代。
老太君正愁著,身後的張婆子湊到老太君耳邊低聲嘀咕了兩句,老太君眼前一亮,埋怨道:“既有這樣的能人,怎不早說。”
張婆子低聲道:“雖老奴親眼瞧見過那張懷濟保住了老奴的外甥女,可夫人玉體金貴,隻怕萬一……”
老太君道:“到了這般時候,便有一分希望,也不能放過,你呀糊塗,還能比現在更壞了不成,你速帶人去請那大夫前來。”
葉之春忙道:“葉安你跟著張媽媽去走一趟。”
葉安忙應一聲,跟著張婆子去了,到了城北獅子橋衚衕裡頭一戶人家外頭,葉安楞了楞道:“這裡是?”
葉安還道是藥房醫館,不想卻是這樣一戶平常的人家,張媽媽道:“這張懷濟不是什麼郎中,卻是咱們鄧州府的驛丞。”
葉安眉頭一皺心道,這不胡來嗎,府裡都快出人命了,盼著張婆子找個神醫去救命,她倒好,跑驛丞家裡來了,也莫怪葉安皺眉,俗話說宰相門人七品官,葉之春雖還不是宰相,卻是正二品的封疆大吏,實權在握,他這個葉府的大管家,莫說七品,便是四五品的官見了,那也得客客氣氣的瞧眼色,這小小不入流的驛丞,莫說冇遇上,便遇上了,他眼皮都不會夾一下。
張婆子自然知道他心裡想什麼,一邊讓人上前叫門,一邊低聲道:“若不是張懷濟,我外甥女恐怕早見閻王爺去了。”說著笑了一聲道:“你彆瞧人家如今官小,有這份本事,將來真難說不飛黃騰達。”
葉安心裡一動,暗道是啊,彆管是誰,若這會兒真保住了夫人的命,之後還愁什麼官小啊,這仕途想不平順都難,想到此,忙催著再叫門,小廝哪敢怠慢,啪啪拍的門山響。
不大會兒功夫,一個小子從裡頭開門道:“大半夜的,誰啊?”一開門瞧見外頭的陣勢,小子嚇了一跳,腿肚子都打轉了,還倒是有了禍事:“你,你們找誰?”
葉安道:“我是巡按府的大管家葉安,來尋你們家張大人,有急事。”
那小子愕然:“巡,巡按府?”那可是頂了天的衙門啊,找他們家大爺能是什麼事啊,莫不是他們家大爺犯了什麼事,想到此,眼前都有些發黑,身子不由晃了晃。
張婆子看出他害怕,上前道:“你是陳皮吧,我是焦二姐的姨,上月在桑園村裡見過的,你莫怕,是我們家老太君知道你們家大爺醫術了得,讓我來請他去瞧病的。”
陳皮聽了這才緩過來,也認出了眼前的婆子,正是上月裡在桑園村焦二姐的那個體麵姨,當時瞧著那氣派就不一樣,後來聽說是巡按府裡當差的,卻冇想到這大半夜來請大爺瞧病。
一想巡按府,陳皮忙要請他們進來,張婆子卻道:“人命關天,耽擱不得,我們就不進去了,你快著讓你們家大爺出來,跟我們走一趟吧。”陳皮哪敢怠慢,扭轉頭進去報信了。
前頭這番動靜,早傳到了後頭,這張家人口簡單,一共就兄妹倆,祖上都是郎中,到了張懷濟這輩上卻改了門庭,張懷濟寒窗十年,一朝得中,雖有功名,奈何父母早喪,朝中無人,本身又是個不知變通的性子,不知討好上司,更不知走門路,一來二去的,就成了這汝州城不入流的驛丞,早前訂好的一門親事,也退了,跟前就一個妹子,比他小七歲,過了年正好十四,閨名懷清。
懷清聰敏可愛,雖仕途不得意,兄妹倆相依為命,日子倒也過得去,隻不過懷濟也常暗暗歎息,眼瞅著妹子一天天大了,自己的親事還罷了,卻想給妹子謀一門妥帖的親事,隻可惜自己如今這個地位,難啊。
今兒白日裡請一個故友吃酒,想著讓他幫襯著,不想倒把自己好一番奚落,弄的懷濟鬱悶難遣,到了家也不敢讓小妹知道,隻憋在心裡,晚上哪睡得著,想著愧對泉下父母,翻來覆去唉聲歎氣的折騰到過了三更,還未睡著,故此,外頭的事兒倒是聽的一清二楚,怕是有禍事,忙著起來。
陳皮進來的時候,他已經收拾妥當,聽陳皮一說,懷濟倒有些發愣,忙道:“我去收拾藥箱,你去喚甘草,看看姑娘……”話音未落,便見懷清走了進來:“哥,大半夜的,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