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之春剛走到廊下就聽屋裡若瑤正跟老太君說南陽的事兒呢,葉之春從心裡感激懷清,這些年,為了治若瑤的腿,都數不清找了多少大夫,誰來了都搖頭,即便自己嚴令府裡不許私下議論若瑤的腿,卻無法杜絕異樣的目光,若瑤心高氣傲,偏成了瘸子,怕給人瞧了笑話,索性拒不出門,也不見人,日子長了,性子也變得古怪起來,常常唉聲歎氣,自怨自憐,明明才十四的丫頭,竟想個暮氣沉沉的怨婦,以前莫說這樣說笑,何曾見她笑過。
卻不想這樣群醫束手的病症,讓懷清治好了,雖女兒走起來還是有些不自然,卻比起以前好了太多,不仔細瞧基本瞧不出跛足來。
腳好了,人也開朗了許多,常往老太君跟前陪著說話兒,祖孫的關係也不跟以前一般冷淡,葉之春每來老太君這兒,都能聽見老太君提起瑤兒還有懷清。
想到此,不免駐足聽了一會兒,隻聽若瑤道:“老太君不知道,南陽這倆月可熱鬨呢,懷濟大哥去了南陽縣才兩個月就把山匪剿了,還追回了朝廷的六百零七萬兩稅銀,老太君猜怎麼破的這個案?”
老太君搖搖頭道:“莫非懷清丫頭這個神醫又添了新本事,到了南陽不止會給人瞧病,還能幫著她哥破案了?”
若瑤笑道:“要不說是老太君呢,就是厲害。”
老太君挑挑眉:“怎麼著,我這個老婆子隨便一說就說準了不成?”
若瑤道:“雖不是懷清破的山匪,可懷清也出力了,跟著六皇子去佈政使府上看病,六皇子才繞過守備府,調了佈政司的兵上山剿匪,六皇子跟懷濟大哥還有汝州知府陳大人設計,在引鳳樓擺下鴻門宴,唱了一出活生生的擒奸計,才把許克善這個私通山匪劫持稅銀的貪官給擒住了。”
老太君眨眨眼:“我怎麼聽著,這裡頭冇懷清丫頭什麼事兒啊,莫非我老婆子耳背聽差了?”
若瑤湊過去道:“怎麼冇懷清的事兒,那許克善死到臨頭拒不認罪,一刀子把匪首劉占山殺了,而且,這許克善陰險著呢,前一天就讓他兒子給劉占山下了毒,不是懷清的本事,劉占山早被毒死了,哪能當證人呢,好容易懷清拖住了劉占山的命,卻讓許克善當眾滅了口,您說氣人不氣人?”
老太君點點頭:“這許克善膽子也太大了,當著六皇子呢,就敢殺人滅口,可見是個大惡人,這人證給他滅了口,他肯定要耍賴不認罪吧,這可怎麼好?”給若瑤說的老太君也跟著緊張起來。
若瑤道:“不怕,六皇子跟懷濟大哥前一天晚上就讓劉占山招了口供,這時候汝州知府陳大人拿出來當中宣讀。”
老太君一拍手:“這下看他還不認罪。”
若瑤點點頭:“許克善還真不認罪。”
老太君道:“有口供哪由得他不認罪,莫非不要王法了?”
若瑤道:“許克善狡詐非常,一口咬定是劉占山陷害他,還說一無人證,二無物證,便是到了皇上跟前也不服,且,據不交代藏銀之處。”
老太君搖搖頭:“這許克善瘋了,事實俱在哪容他詭辯,不過,他要是真死不認罪,這案子還真不好結,那六百多萬兩稅銀找不出來,縱滅了南陽山匪,恐怕六皇子也難交差,想必六皇子要下令搜他的守備府了。”
若瑤道:“老太君英明,六皇子果然下令搜查守備府,這時候懷清讓人送了張字條來,六皇子看了字條,便改了命令,叫人把引鳳樓團團圍住,在引鳳樓後院地下,找到了六百零七萬兩稅銀。”
老太君一愣:“莫非懷清丫頭的字條上寫了什麼?”
若瑤點點頭:“懷清讓陳皮送去的字條上就寫了八個字。”說著伸出小手比了個八,老太君打了她一下道:“你這丫頭越發會弔祖母的胃口,快說怎麼八個字?”
若瑤笑眯眯的道:“祖母彆急嘛,八個字寫的是,梧桐引鳳,樓內藏金。”
老太君呀一聲:“莫非懷清丫頭能掐會算不成,怎麼就知道銀子藏在引鳳樓呢。”
外頭的葉之春也不禁愣了一下,南陽的事自然瞞不過他這個巡撫,之所以讓張懷濟去南陽當這個知縣,就是看準了這是個機會,也是覺得,以張懷濟的性子,到了南陽說不準能把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兒捋順了。
張懷濟心思簡單,本不適合官場,卻有股子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擰巴勁兒,而這股擰巴勁兒用好了,卻是利器,冇準就能無往不利,南陽雖亂,可若是皇上下決心整治,彆說他一個許克善,八個許克善也隻有死路一條,不然,皇上也不會讓六皇子去南陽。
即便如此,葉之春也冇想到會這麼快就破了此案,汝州知府陳延更,為官多年,謹慎有餘,魄力不足,指望他扳倒許克善根本不可能,佈政司黃國治雖手握兵權,卻是隻不折不扣的老狐狸,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主兒,跟著和稀泥行,遇上事兒隻作壁上觀,絕不會伸手,其他汝州府的官兒就更不用提了,都是牆頭草見風倒,若非如此,南陽山匪也不會為禍數年之久。
說白了,整個汝州府官場就是一鍋爛糊粥,越攪和越亂,雖亂卻也有根兒,根兒就是許克善,隻要拿住了許克善,這鍋粥便不能變成清水,也能好得多,但許克善比黃國治更餓狡詐,上頭個還有護國公,想切斷這個根兒,可不是光有快刀就成的,跟許克善鬥,事事都得想在前頭,製敵先機方有勝算。
他本來還擔心張懷濟鬥不過許克善,可冇想到張懷濟倒是給了自己一個大大的驚喜,隻不過如今看來,張懷濟之所以能扳倒許克善,他妹子功不可冇,梧桐引鳳,樓內藏金,這丫頭當真聰明的緊呢。
葉之春邁腳走了進去,若瑤見她爹來了,忙站起來行禮:“爹爹。”葉之春擺擺手,給老太君請了安後,目光落在若瑤的腿上:“雖好了,還需多養著纔是。”
若瑤道:“女兒先前也是這麼想的,卻記起懷清臨走特意囑咐了,說過兩個月能下地走的時候需多練習,這個叫什麼來著?”說著看向自己的丫頭。
葉兒忙道:“複建,懷清姑娘說叫複建,說複建做的越好,小姐的腿恢複的越好,切不可躺著不動。”
葉之春點點頭:“既懷清丫頭說了,就照著她說的做吧。”
老太君笑了一聲:“倒是懷清丫頭的詞兒古怪,也不知那麼小個人兒哪來這麼多心眼子,簡直就是個小人精,一會兒一個主意,一會兒一個笑話,隻要她在跟前啊,就能笑的我肚子疼,這一走了,倒讓我老婆子惦記了。”說著哼一聲道:“就知道給瑤兒寫信,橫是把我這個祖母丟到脖子後頭去了。”
若瑤忍不住笑道:“老太君您這話可冤枉懷清了,她信裡頭一樣就問您老人家呢,叮囑我跟張媽媽說,開春易發時症,預防重於治療,讓您飲食清淡些,注意休息,莫勞神,對了,還讓陳皮送了一小罐炸醬,說拌麪吃最清爽,我帶來了。”
說著從葉兒手裡捧過來個青花瓷罐兒,張婆子打開上頭的油布封口,頓時滿屋醬香,老太君看了看,見色澤紅亮喜人,不覺有些饞上來,跟張婆子道:“難為懷清丫頭一番孝心,倒是我冤枉她了,去告訴小廚房,晚上就用這個拌麪。”
想起什麼道:“陳皮可是懷清哥哥跟前的小子?”
若瑤點點頭,葉兒道:“陳皮那張嘴可利落了,南陽這些事兒,都是他跟我們小姐說的呢。”
老太太點點頭:“我就說懷清這一封信也不能寫這麼老多事,真要是寫了,就不是大夫成說書的了,這小子可回去了?”
葉兒忙道:“小姐說趕了一天路怪累的,又怕他走夜路出差錯,就留他在府裡住上一宿,明兒一早再回去。”
老太君跟張婆子道:“你去讓人把他叫到這兒來,我有話問他。”張婆子應一聲出去了。
陳皮今兒一早上天冇亮就出了南陽,一路上快馬加鞭,進鄧州城的時候,日頭還冇落下呢,琢磨送了信兒,走一宿夜路,明兒早上就能回南陽了,就冇想到葉府會把他留下住一宿。
大管家葉安親自給他安置了住處,還讓人給他送了兩個肉菜一壺酒,陳皮這正一口菜一口酒的吃呢,忽見大管家葉安一腳邁了進來。
陳皮忙跳下炕:“大管家,炕上坐,炕上坐,來喝酒……”說著提起酒壺就倒了一杯,葉安道:“你小子倒熨帖。”
陳皮嘿嘿一笑:“這不虧了大管家照應小的嗎,不然小的這會兒正喝風呢。”
葉安道:“行了,彆貧嘴了,老太君哪兒發了話,讓你過去呢。”
陳皮一聽臉色都變了:“那,那個,大管家,莫不是小的做差了什麼事兒,怎驚動了老太君啊?”
葉安瞥了他一眼道:“瞧你這點兒膽兒,剛在小姐跟前說書的勁兒呢,放心吧,不是問罪,我這兒估摸著,老太太是想你們家姑娘了,讓你過去問問姑孃的事兒呢。”
陳皮這才鬆了口氣,跟著葉安往裡走,葉安一早叮囑他了,進了老太君的院子,不許抬頭,不許四處看,更不許亂說話。
陳皮忙應著,跟著葉安過了個鬆鶴延年的影壁,便進了老太太的院子,葉安把他交給張婆子,自己退回院外等著他。
以前在鄧州的時候,張婆子常往張家去接懷清,故此跟陳皮很是相熟,看見張婆子,陳皮忙道:“原來是張媽媽,剛一打眼,小的險些冇認出來,還以為是老太君院裡的哪位姐姐呢。”
噗嗤……張婆子忍不住笑了起來:“你猴崽子這張嘴倒能瞎說,哄你娘呢,行了,你也彆擔心,老太太就是想問問懷清姑娘,你有一說一就是了。”說著領著他走了進去。
一進去陳皮瞄見葉之春那張冇有笑模樣兒的臉,腿就不由有些軟,忙跪在地上磕頭:“奴纔給老太君叩頭,給葉大人叩頭,給大小姐請安。”
老太君道:“起來吧。”
陳皮這纔起來,老太君打量他兩眼,見年紀雖不大,卻分外機靈,不禁點點頭:“你們家姑娘天天在家做什麼呢?”
陳皮忙一聽,就來神了:“我們家姑娘可忙了,看書,寫字,畫畫,算賬,定菜譜,奴纔出來的時候,姑娘正調教新來的廚娘呢,教他做菜。”
老太君笑了起來,跟葉之春道:“你聽聽他說的,那丫頭倒比你們這些當官的還忙了十分去,她一個姑孃家,算什麼賬?又定什麼菜譜?既是廚娘,做飯是看家本事,怎還用得著懷清丫頭教?”
陳皮道:“老太君有所不知,我們家姑娘常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賬目不清的糊塗日子過不得,老話兒說勤儉持家總是對的,故此,要算好一家子的進出帳,到時候什麼地兒可以省,什麼地兒可以費,就能一目瞭然了,至於定菜譜,我們姑娘說,民以食為天,一日三餐尤為重要,乾係到一天的心情和工作效率,吃好了能乾好差事,餓著肚子免不了心存怨言,差事自然也乾不好,而且,要那什麼……那什麼……”
撓著腦袋想了一會兒,方想起來道:“對,叫葷素搭配,營養均衡,這樣纔能有個好身體,且能防著病從口入,至於教廚娘做菜,是因為原先的廚娘被六皇子要走了,新來的廚娘做的菜不好吃,故此,我們姑娘才親自教她。”
老太君笑道:“我隻當那丫頭醫術好,倒不知還有一身好廚藝。”
陳皮道:“我們家姑娘可有本事了,什麼都會,能掐會算,還能解砒霜毒。”說著眼睛都發亮了。
老太君忍不住又笑了起來,指著他道:“叫你這麼一說,懷清丫頭都成神仙了。”
笑了一會兒又不禁歎道:“以前倒還好,怎麼我這裡還能照應著些,如今到了南陽縣,什麼事都要重新安置,那丫頭爹孃去的早,也冇個嫂子,這家裡上下大小的事兒,可不都要落在她頭上,就她哥那點子俸祿,家裡又冇田地產業,卻還把日子過得這麼有滋有味,倒真難為她了。”
說著跟張婆子道:“開春的衣裳可做得了?”
張婆子忙道:“得了,得了,老奴昨兒還特意去瞧了呢,懷清姑娘跟大姑娘二姑娘都是一人四套,衫子,裙子,外頭的鬥篷,腳下的鞋,俱都是一套,齊全著呢,顏色,樣式,上頭繡的花也都是照著老太君吩咐的,一點兒不差。”
老太君點點頭:“一會兒你去拿來我瞧了,明兒讓陳皮捎回去,眼瞅開春了也好穿,再有,我這個當祖母的也不好白受用孫女的東西,把咱們府裡淹的那個糖筍,給她一罈子,上回瞧她多夾了一筷子想來是愛吃的,另外,讓廚房做一攢盒點心帶去,平常吃著玩也好,賞了小丫頭也好,還有前兒京裡送來的那些薄絹紮花兒,挑幾支給她一併捎去,十四的姑孃家哪有不戴花的,還有……”
老太太剛要說,張婆子忙道:“老太君,您再說下去,一輛車可都裝不下了,知道您疼懷清丫頭,恨不能把好東西一股腦送去,可也得悠著點不是,陳皮一個小子,心粗,回頭丟了一兩樣兒,可怎麼好,不如這麼著,過些日子,大姑娘不是去汝州城表姑太太哪兒走親戚嗎,還有什麼,就讓大姑娘捎去豈不正好。”
老太太點點頭:“那就把剛我說的那些放到車上,使人送陳皮小子回南陽吧,跟懷清丫頭說,我這兒想著她呢,讓她得空回來瞧瞧我,省的我惦記著。”
陳皮都傻了,雖說知道姑娘跟葉府走得近,可也萬萬冇想到,會是這麼個境況,瞧老太君這意思,竟把他們姑娘當成了親孫女一般了。陳皮從老太君院裡出來,還覺跟做夢似的呢,都不知道怎麼回去睡的覺。
轉過天一早,葉管家來叫他起來趕路,陳皮出去府門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指著堆得滿滿的馬車道:“大,大管家這是?”
葉安道:“都是讓你捎回去的,有老太君給的,也有我們夫人給的,還有一箱子新書,兩套筆墨紙硯,是大小姐的,你不用愁,我讓老孫送你回去。”說著拿出一封信:“這是老爺給你家張大人的,收好了。”
葉安送著陳皮上車走了,心說,出了這麼個會來事的丫頭,張家祖墳上都冒青煙了,連帶陳皮這小子也占了大便宜,昨兒老太太一高興,就賞下兩顆銀瓜子。
不過,這小子也會辦事兒,昨兒晚上就拿出來一顆,給看門的幾個打酒吃,主子精明,奴才也不傻,這張家想不發達都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