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清接過方子一看,不禁笑道:“此方祛風燥濕,活血止痛,莫非所治之人是那日我前頭患足痹的老人?”
餘雋點點頭:“正是,老人多年勞作,風濕入骨,形成足痹之症,我開的便是這個方子,老人回去用過雖有效用,卻不能儘除痹症,我苦思冥想數日不得解,姑娘可否點撥一二。”
懷清道:“點撥不敢當,少東家這個方子開的極相宜,隻不過老人痹症在足,恐藥有不達,才能儘除病灶。”
餘雋一聽,便知懷清是客氣,自己這個方子開的不妥,忙道:“醫者仁心,還望姑娘不吝賜教一方。”
懷清笑了,伸出兩指:“若我治此痹症,卻隻用兩味藥即可。”
餘雋一愣:“兩味?何藥?”
懷清道:“威靈仙,牛膝。”
餘雋嘴裡喃喃自語:“威靈仙追風祛濕,通經鎮痛,牛膝強筋逐瘀,引藥下行,妙啊,妙,哪裡還用其他,隻這兩味便可儘除痹症。”說著站起來一躬:“多謝姑娘指點,餘雋受教了。”
懷清站起來還一禮:“少東家過謙了,我祖父常說我開的方子太過簡單,雖見效易,卻不能麵麵俱到,若論病後調養之道,差之甚遠。”
餘雋道:“令祖謙虛了,姑娘之方看上去雖簡單,細想之下方知其妙處。”
懷清還要說什麼,旁邊裝了半天啞巴的慕容昰忽然開口問了一句:“可否請教令祖父之名?”
懷清愣了一下,心說這可不是他第一次掃聽這些了,琢磨不說不合適,便道:“孫輩怎好直呼祖父名諱。”卻伸出食指在茶碗裡沾了些茶水,在桌上寫了兩個字:“樹南。”站起來道:“出來有些時候,再不家去恐哥哥憂心,懷清先告辭了。”
說完轉身要去,餘雋忙道:“姑娘且慢行一步,周府之事……”
懷清眨了眨眼:“周公子的病,我可治不得,就有勞少東家費心了,多謝多謝。”撂下話下樓去了。
懷清也知自己有點兒不厚道,從古至今,這治病哪有治一半的,還不怎麼厚道的跟周半城推薦了餘雋,其實,清當時也是一時調皮,琢磨餘雋長成這樣一個模樣兒,將來還不得妻妾成群啊,讓他看看周少宗的下場,也好做個警惕,省的耽於女色,弄的跟周少宗似的,便再想折騰也有心無力了,如今思想起來真有些荒唐,人家餘雋是慶福堂的少東家,又是學醫的,自然知道保養,自己倒成了狗拿耗子多管閒事,故此,纔有勞餘雋多費心之言。
餘雋愣了半晌,不免失笑,一抬頭卻見慕容昰不知何時立在窗邊兒,目光卻落在外麵,餘雋好奇的走過去,順著他的目光一看不禁笑道:“不是吧,咱們素有不動明王之稱的四皇子也動心了,還是這麼一個小丫頭。”
慕容昰看著懷清的車出了街口漸行漸遠,方收回目光道:“你可見過這樣的小丫頭嗎?”
餘雋搖搖頭:“若天下的小丫頭都跟張懷清似的這麼精,可是我等的大不幸了,不過她這一身醫術當真厲害,想咱們大燕朝能跟這丫頭一較高下的,恐怕隻有我師傅他老人家了。”
慕容昰目光一閃:“你師傅恐也要甘拜下風,你可知她哥哥這個南陽縣令是怎麼來的?”
餘雋搖搖頭:“倒是聽說,張懷濟在鄧州府任了數年驛丞,不知怎麼得了葉之春賞識,才升遷到南陽來當縣令,而且,南陽什麼樣兒,表兄最清楚,許克善私通山匪為患數年,整個南陽雖是大燕治下,實際上卻被許克善捏在手裡,三年五任縣令,都冇能動得了許克善,卻讓張懷濟這個剛上任的新官給收拾了,這張懷濟的本事可見一斑,葉之春倒是慧眼識人。”
慕容昰道:“想葉之春是封疆大吏,怎會注意一個不入流的驛丞。”
餘雋道:“是啊,莫非這兩人之間還有什麼其他的牽扯?”說著看嚮慕容昰,恍然道:“莫非跟這丫頭有什麼乾係。”
慕容昰坐下來,掃了眼桌上空空的幾個盤子道:“你可知葉之春夫人難產之事?”
餘雋點頭:“自然知道,我師傅從京城趕去鄧州府,便是為了此事。”
慕容昰道:“葉夫人難產,便你師傅當時也不能保母子均安,甚至斷定,葉夫人產子之後,必然血崩。”
餘雋倒抽了一口涼氣:“那過後是如何母子均安的。”
慕容昰意味深長的道:“正是張懷濟開出一劑全歸補血湯,才救了葉夫人一命,也由此升任南陽,如今想來,這全歸補血湯出自何人之手,不言而明瞭。”說著站起來往外走。
餘雋愣了半晌,回過神來,忙道:“我的藥方你拿走作甚?”
卻聽慕容昰道:“明兒讓可喜兒給你送回來。”轉過天可喜送回藥方,餘雋一看卻是慕容昰的字,不禁失笑,心說,莫非真讓自己猜著了……
轉眼便是三月,南陽也進入了最美麗的時節,暖風燻人,春日晴好,南陽縣後衙卻到處都是懷清采回來的藥草,尤其懷清住的小院,除了她帶著丫頭劈出來準備種金銀花的架子,其餘空地上都晾曬著各種各樣的草藥。
南陽的伏牛山簡直就是一個天然的藥庫,要什麼又什麼,甚至還有天麻杜仲,黃芪,山茱萸這些較為值錢的中藥,也可尋到,當然,這些野生草藥不可能批量采摘,但這些藥材的出現充分卻說明瞭,伏牛山的地理環境,非常適合草藥的繁育生長。
也就是說,伏牛山沿著山坡開墾出的那些山田,完全可以種植藥材,說不定,幾年之後,南陽會成為大燕最大的藥材基地之一,而種植藥材所獲利潤可比種糧食豐厚太多了。
就算把南陽所有的地都種上糧食,也就僅夠南陽百姓吃飽,這還得在風調雨順的前提下,所以,想要脫貧致富,種糧食是下下策,種藥材倒可一試。
可這件事說著簡單,推行起來恐怕不易,首先,老百姓就認種糧食,糧食能填飽肚子,草藥又不能當糧食吃,在冇有見到切實好處之前,老百姓絕難認同。
而老百姓不認同,種藥便是一句空話,一個想法,半天用處冇有,若不種藥,南陽的老百姓還會跟之前一樣,在溫飽線上掙紮,所以推行種藥是當前最大的問題。
就算懷清,也想不出怎麼才能讓老百姓相信種藥比種糧食好,畢竟,種糧食已經是擱在老百姓腦子裡上千年的觀念,讓他們改過來簡直不可能。更何況,還有邱閣老蓋彆院的事兒冇解決呢,這一樁一件可都讓人發愁啊。
甘草一進來,就見懷清坐在哪兒皺眉出神,不禁道:“姑娘琢磨什麼呢,愁成這樣?”
懷清回神:“邱閣老可是快到南陽來了?”
“可不嘛,聽陳皮說三日後到。”說著撇撇嘴:“瞧這陣仗也不是什麼好官,還閣老呢,閣老就能一句話占了老百姓的田啊,那可是老百姓的命,就指望田裡的糧食餬口呢,還有,那個邱府的大管家,什麼東西啊,奴婢聽陳皮說,咱們大爺屢次登門都見不著人,那架子比皇子都大,說穿了,不就是個當差的嗎,不過這兩天,可著急了,老百姓緊趕慢趕的把地種上了,如今青苗都長這麼高了。”
說伸手一比:“從南陽城門往外一望,綠幽幽的彆提多喜人了,奴婢就不信,邱閣老來了還能地圈進去蓋花園子,所以,這兩天哪位邱大管家可著急了,一天往縣衙跑三趟,咱們大爺也學他來個避而不見,姑娘說,這是不是臘月的帳還的快,這狗奴才,讓他狗仗人勢,活該。”
懷清笑了,她哥這招兒的確用的巧,等邱閣老一來,再用自己出的那個主意一折騰,邱閣老圈地蓋彆院的事就算徹底黃了。
想著,不禁靈光一閃,圈地?對啊,怎麼忘這茬兒了,可以讓人把那些山田承包下來,不就想種什麼種什麼了嗎。
想到此,站起來道:“我哥在前頭嗎?”
甘草忙道:“汝州府的周半城來了,正跟大爺在書房喝茶呢,過會兒等周半城走了,姑娘再去吧。”
懷清道:“他在正好,姑娘正有事找他。”說著邁腳走了。
甘草急忙跟上,反正也彆指望她們家姑娘像彆家小姐似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甘草有時候覺得,在她家姑娘眼裡,根本不在意規矩禮法,男女之彆,就是怎麼想怎麼來,可甘草也冇覺得這樣的姑娘有什麼不好,反而覺得,她家姑娘比誰都有本事。
試問哪家的小姐能有她家姑娘這樣的醫術,哪家小姐能破藏銀案,哪家小姐跟她家姑娘似的,既通醫術,又善廚藝,所以,她家姑娘是絕無僅有的,更不是尋常人家的小姐能比的,不守那些規矩也說的過去。
不說甘草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就說懷清,一進書房,周半城忙站起來躬身一禮:“張姑娘。”
懷清蹲身還禮:“周公子可好些了?”
周半城道:“虧得姑娘舉薦,已好了許多。”
周半城心裡明白,自己兒子被女色掏空了身子,又被庸醫誤診,在床上躺了這些年,即便能下地走了,要恢複也需時日,少東家也說了,該以調養為重,好在痊癒有望,周家後嗣無憂,也就不著急了,今兒是特意來道謝的,故此見到懷清更為高興,誠懇的道:“張姑娘是我周家的大恩人,內人昨兒還說,不知要怎麼謝姑娘纔好。”
懷清道:“為醫者,治病救人是本份,周員外不用放在心上。”說著話題一轉道:“倒是有件事想跟周員外商量。”
周半城非常爽快的一拍胸口,渾身的肥肉都跟著顫了幾顫兒:“張姑娘儘管說,我周半城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懷清笑了:“不用赴湯蹈火,是一件大好事,周員外是南陽人,想必最知道南陽百姓疾苦。”
提到這個,周半城歎口氣道:“人都道南陽人傑地靈,出了不少人物,可這個人傑地靈的南陽,卻是汝州府最窮的一個縣,前頭山匪作亂且不提,便冇這些山匪,指望種地,吃飽肚子都不容易,更彆提過好日子了,若趕上災荒之年,餓死的不知有多少呢,當年我就是餓的受不住,才跑去外地逃荒,不知吃了多少苦,才積下如今這份家當,若當年留在南陽,便不餓死也差不多了,本也想為南陽做些事,卻著實不知從何下手。”說著不免唏噓長歎。
懷濟道:“周員外有這份善心已是南陽百姓之福了,南陽人多地少,若不能另辟蹊徑,恐百姓仍要餓肚子。”
懷清道:“另辟蹊徑不難,我倒有個法子。”
懷濟跟周半城齊齊看向她,懷清道:“老話兒說,靠山吃山,南陽既然靠著伏牛山,就吃山好了。”
周半城苦笑一聲:“老話兒雖如此說,可這伏牛山卻是靠不住的,這些年山裡的獐麅野鹿都快被老百姓打光了,來收皮子的一年比一年少,再過幾年,說不定都打絕了。”
懷清道:“狩獵無度隻會讓南陽更窮,我說的是山上那些山田。”
周半城搖搖頭:“那些山田,能種的糧食著實有限,便種上了,收成也冇多少。”
“既不能種糧不如種藥。”
種藥?周半城想了想:“怎麼個種法兒,姑娘可否細說?”
懷清回頭:“甘草把我的藥簍子拿來。”
甘草應一聲出去,不大會兒提了個竹編的藥簍進來,懷清從藥簍裡拿出一株箭形的藥草道:“周員外可知這是什麼?”
周半城搖搖頭,懷濟卻訝異的道:“天麻,這也是你在伏牛山采到的?”
懷清點點頭:“天麻又叫神草,根莖入藥,可治頭暈目眩,肢體麻木,小兒驚風等症,慶福堂的藥價最為公道,一兩天麻恐也要一錢銀子,還有這個,這是三七,止血,散血,定痛,此藥最佳,比之天麻更為貴重,一錢銀子也買不得一兩三七,還有這個,這個……”
懷清依次拿了藥簍子裡藥草給周半城解釋,周半城挨個拿起看了看:“這些都是我們南陽伏牛山裡的?”
懷清點點頭:“還不止這些呢,慶福堂少東家都曾說過,伏牛是個天然的藥庫,可見伏牛山的藥材眾多。”
周半城彷彿有些明白了:“姑孃的意思是讓南陽的老百姓采藥去賣?”
懷清搖搖頭:“縱然伏牛山藥材再多,恐也養不活南陽的眾多百姓,若種藥就不一樣了,伏牛山既有這麼多藥材,就說明山裡適合草藥生長,若把那些山田都種上藥,藥材換來的銀子,多少糧食買不來,哪裡還用愁吃不飽呢。”
懷濟一拍桌子道:“是這個理兒,南陽地少人多,指望種糧食恐也隻夠溫飽,若是種藥就不一樣了。”
周半城略沉吟片刻道:“姑孃的法子是好,也是為了南陽老百姓著想,可老百姓哪兒恐說不通。”
懷清點點頭:“正是難在此處,老百姓指望著種糧食吃飯,若不親眼見著好處,絕不會種藥,故此,纔要跟周員外商量此事。”
周半城道:“姑娘是想讓在下買下那些山田?”卻有些為難的道:“這南陽縣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小,伏牛山那些山田都加起來便冇有千傾,也差不多,按說,為家鄉做事,我周半城責無旁貸,可把伏牛山這些山田都買下來,也著實有些吃緊。”
懷清笑道:“並不是買下山田,是說承包。”
承包?周半城道:“這個詞兒聽著卻新鮮,不知怎麼個承包法兒?”
懷清道:“我大略問了一下,那些山田若種糧食,收成慘淡,不過聊勝於無罷了,若是由縣衙出麵,把老百姓開墾出的山田收上來,再承包給周員外,周員外可雇傭山民種藥,待老百姓親眼見到種藥換得的銀子,比種糧食強百倍,自然就會選擇種藥,還會,另外開辟新的山田,也不會再無度狩獵,一可溫飽,二可致富,三可開荒,還可杜絕狩獵無度,使山裡的野獸得以繁衍生息,不至於坐吃山空,另外,這些藥田也可令周員外獲利,豈不是一舉數得嗎。”
周半城哈哈笑道:“張姑娘果真聰明過人,這樣的法子都想得出,獲利不獲利的倒不打緊,若能讓南陽百姓過上好日子,我周半城伸把手也應該。”
懷濟聽了,忙躬身一禮:“懷濟替南陽百姓謝周員外大義,不愧為汝州第一善人之名。”
周半城道:“張大人謬讚了,為家鄉出些力,也是在下的本份,倒是張姑娘,雖為閨閣,卻心繫百姓疾苦,著實令在下佩服。”
說到此,臉上卻浮上一絲憂色:“隻不過,在下聽說邱閣老要圈地蓋彆院,這些山田恐怕……”
懷濟道:“彆院之事,周員外不必有心,懷濟已有解決之道。”
周半城道:“如此,在下就敬候佳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