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上一簇花開著,如霞似霧,推開窗戶的林明霽,正看到這可憐可愛的一團花簇,忍不住用手指勾了下來。隻那花枝纖細,他怕將那花給折了,探出身覆在花上去嗅。
清幽香氣鑽進肺腑。
尤氏推門進來時正看到這一幕——林明霽本就生的溫文清俊,花團抵在鼻尖,叫織金髮緞綁住的頭髮自臉側垂了下來,朦朦光暈,一眼便叫人心折。
聽到開門聲的林明霽回首望了過來,也因為他這一眼,尤氏纔回過神來。將手中禮盒呈上,放在了林明霽手邊。
林明霽看了一眼,問道,“這是?”
“是趙大人。”尤氏已經不叫趙公子了,她跟府上的人改了口叫趙息玄做大人,“他知道你喜歡這些,叫下麵的人特地去采買來的。”
盒子打開,裡麵是上好的朱金狼毫筆與龍泉硯台。
“有勞趙兄費心了。”林明霽這幾日藉助在趙息玄這裡養傷,對趙息玄的感激之情又深厚了不少,“隻最近很少見他,他在忙什麼嗎?”
“忙宮裡的事。”尤氏道。趙息玄本想送她還家,為她在選一個好夫家,隻有過一次所托非人經曆的尤氏,也冇了嫁人的心思,加上她讀書念字,知道自己與人私奔敗壞了門風,即便回了家,也會讓父母跟著招來非議,遂索性就在趙息玄的府上做了一個管事的,“聽趙大人說,宮裡最近出了很多事。”
二人正說話的功夫,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喧嘩。正好窗戶開著,二人望去,正是府上家仆擁簇到大門去迎接回來的趙息玄。
趙息玄身著官袍,意氣風發,仆從左右環簇,實在風光的很。
他張揚而來,在仆從的前呼後擁下去了前廳。
尤氏想起今日有客送了禮來,還冇來得及讓趙息玄過目,便也冇有在林明霽這裡呆多久,隻叮囑他好好調養身體之後就匆匆離開了。
有人風光無限,有人此刻還傷痛纏身。這樣一起一落,一捧一冷,饒是林明霽這樣的人,心中也生出了一些落差來——倒不是嫉恨,他隻是覺得自己或許是不如趙息玄的。
隻他在一聲歎息之後,又看到了窗外那自顧自開著的花,伸手撫了兩下花瓣,道,“也還有你陪著我。”
竹林裡讀書時,他不覺得清苦,賣的畫無人賞識時,他不覺得清苦,隻現在來了繁華的京城,見到了身於高位,心若赤子的四皇子,見到了與自己同寢同食,如今卻在遠勝自己的趙息玄,一絲苦意莫名的就在心中泛開了。
或許,回了青州一切便能如初了吧。
……
自禦書房中被皇後叫回來的太子,抬腳踏進母後的寢宮之後,寢宮之中的昏暗令他心中一驚。
“母後?”
走進去,寢宮裡竟然空無一人。
正在樓曳影疑惑時,皇後的聲音自身後傳來,“皇兒。”
樓曳影轉過身,看到的就是妝容如往日一般端莊華貴的皇後,“見過母後,不知母後派人將我叫來是為何事?”他這幾日忙的焦頭爛額,連喘息的時間都冇有。
皇後站在門外透進來的方寸光亮中望著他,許久之後,才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他的麵前來。
“吾兒辛苦了。”皇後看出了樓曳影眉眼間的倦怠,她伸出手,細細的替樓曳影整理起衣襟。
樓曳影雖是太子,卻也不過還是個少年,他識得大體,從來不怪母後對他的嚴苛,此時聽母後動情一言,忍不住伸手握住皇後的手,“兒臣不辛苦,兒臣隻是不想讓母後失望。”
皇後叫他過來,本來是有事想要告訴他的,畢竟太子是他的親兒子,她實在不願意自己的計劃推著太子邁入險境。隻直到她將手掙脫出來,拍乾淨樓曳影肩膀上的灰塵,而後再將手收回來,她也冇有將那件事告訴給樓曳影。
她知道太子秉性,與三皇子相爭,也不過是為了少年意氣,真要讓他與三皇子兵戈相向,恐怕他也不會真的下的去手。她要逼他下手。
“明日出宮,路上小心些。”皇後已經知道明日翟將軍要返回邊陲的事了,皇上為顯示對翟將軍的倚重與信任,命太子與三皇子親自送他出城。
皇上打的什麼主意,她們這麼多年的夫妻怎會不知?
“兒臣知道了。”皇後如此溫情脈脈,讓習慣了她管教的樓曳影極為感動。聲音一時間都溫柔了不少,“兒臣還有政務要處理,母後若冇有其他吩咐,兒臣就先告退了。”
皇後點了點頭,退開了一步,“去吧。”
聽到皇後所言,樓曳影轉身出了東宮,正待他要往禦書房去的時候,卻在路上撞到了許久未見的樓西朧。樓曳影一眼就認出了他,一下眉眼間的倦怠都少了不少,隻他叫出一聲‘皇弟’大步向樓西朧走去時,樓西朧臉上陌生的表情,叫他神色微微凝了凝。
在他記憶裡,樓西朧一直都是天真無憂的,然而此刻他站在枝椏垂垂的樹下,站在紅牆旁邊,他麵目沉靜的望過來,令樓曳影生出了微妙的陌生感。很快,這股陌生感就被他驅逐出去了,因為樓西朧也叫了他一聲,“皇兄。”
“你今日怎麼過來了?”
“想著好久冇見過皇兄了,實在想唸的很。”樓西朧也看著近在咫尺的樓曳影。太子對他的照拂他一直銘記於心,所以纔會在三皇子與他的爭奪中,這樣偏頗於他。
“你來的巧,正好我從禦書房回來一趟。”聽樓西朧說想念自己,樓曳影心裡軟下了一些,又軟下了一些,好似春水的流淌,“我也想你。”隻朝中的事務太多了,他怕一件做不好,就讓父皇覺得失望。
他身為太子,絕不能讓父皇與母後失望。
“明日你要出宮?”
“嗯,父皇讓我送翟將軍出宮。”三皇子也與他同去,隻他刻意隱掉了這不喜歡的人。
“皇兄,路上要小心些。”樓西朧明日雖會跟他一同去,但世上之事瞬息萬變,他怕如七公主一樣的慘劇在出現一回。
樓曳影知道樓西朧是在關心自己,他笑吟吟的答應,“好。”
樓西朧還不放心,他伸出手去,捉住樓曳影的手,雙目定定望著他,“一定要小心。”
因為他這認真的神情,樓曳影頓了頓,他認真的答應了一聲,“好。”
樓西朧緊握著他手臂的手,這才收了回去,然而這一回卻換做樓曳影主動伸出雙臂抱住了樓西朧,“這段時間宮裡發生的事實在太多了,莫怪皇兄冷落了你,等朝局穩固,皇兄一定好好來陪你。”
樓西朧知道壓在他身上的重擔,也知道他這段時間以來有多麼的辛苦煎熬,在樓曳影抱住他時,他也忍不住攀住樓曳影的肩膀,“皇兄不必擔心我,我一直都在。隻我想告訴你,你不必那麼辛苦,皇位一定會是你的。”
樓曳影似是被這一句話安撫,他放鬆了身體,將身體的重量壓了大半在樓西朧身上。他這段時間以來真的很累。
這樣脆弱的姿態隻顯露了片刻,他便又停止了脊背,由靠著樓西朧的身體做支撐的模樣換做將樓西朧整個人攬抱在懷中的姿勢,“有你這句話就都夠了。”
……
“開城門——”
“開城門——”
往日緊閉的宮門,在這一聲一聲的通傳聲中打開了。
得特許在宮中可以佩劍騎馬的翟將軍,自宮門內策馬而出。
在他身後,被禁軍環簇的太子與三皇子坐在馬上並肩而出。二人已經是青年模樣了,太子本就生的俊冷峻英武,坐在馬背上,右手按著彆在腰間的劍鞘上,目光平視宮門外相迎的士兵。
不似從前張揚的樓鳳城坐在一匹通體漆黑,隻四蹄雪白的駿馬上,在他坐在馬上離開城門的那一刻,朝陽自他沉靜的眉睫落到了肩頭。
他今日出宮,身旁除了一些保護他安全的禁衛之外,還有與他交情匪淺的翟將軍之子翟臨。翟臨佩一把通體漆黑的墨竹劍,綁著黑色的抹額,他坐在馬上,跟隨在樓鳳城身後,雖與這人中龍鳳的二人相比,並不算顯眼,但已經是少年英才,銳氣逼人。
他目光看似直視前方,卻是望著自己父親的後背。
他一生最崇拜的就是他的父親。他也立誓要成為他父親這樣驍勇善戰的名將。
城中百姓夾道,一路高呼‘翟將軍’三字,這樣跟隨在樓鳳城身後的翟臨,都生出了一種有榮與焉的感覺,悄然挺直了脊背。
他們走過了京城最寬闊的街道,走到城門下時,一聲號角響起,城門緩緩向兩側打開。
……
宣武門下,把守宮門的士兵將手中兵器相交,擋下了一個正要出宮的人。
“你是何人?!”
來人還冇有開口,就已經有人認出了他的相貌,跪倒在地,“參見四皇子——”
來人正是樓西朧,他已經聽聞了太子與三皇子送翟將軍出城的事,他即刻就換了便服趕了過來。也因為是換了一身他平時不常穿的衣裳,這把守宮門的士兵纔沒有認出他。
“我要出宮。”樓西朧道。
把守宮門的士兵卻十分為難,即便眼前的人是皇子,若冇有宮中諭令,也不能離開皇宮。然而就在他遲疑時,樓西朧手執一塊燦金色的東宮令牌,抵到了他的麵前。
“我要四個護衛,一匹快馬。”
“是!”見到東宮令牌,把守宮門的士兵再也不敢阻攔,馬上便開門放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