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後。
告彆裡德後,蒼雲號繼續向維羅尼卡大陸進發。很快,長時間的航行,就讓眾人嚐到了大海的威力。
簡單來說,就是暈船。
經過在海上幾天的漂泊後,這些第一次離開大陸的傢夥們,無不因強烈的暈船症而吃儘了苦頭,吐得昏天黑地。這幾天來,幾乎所有人都隻能精神萎靡的窩在船艙裡哼哼。
就連一貫精神絕佳的芭絲特,此刻也成了病貓,可憐兮兮的趴在床上,有一聲冇一聲的喵喵叫著。
這其中隻有兩個例外,一個是魯茲,沉默的比蒙人竟然很適應海上生活,據他說,是因為以前在當冒險者時,已經習慣了坐船。
另一個人,就比較讓人吃驚了,赫然是裡基特。看似嬌生慣養的他,這些天卻像個冇事人一樣,照吃照喝,活得比誰都歡快,對比一眾難過得快要死去的傢夥,實在叫人大跌眼鏡。
這一天,雷蒙好不容易克服了一些暈船的不適,離開船艙走上甲板。一陣清新的海風吹來,讓他昏沉的腦袋立刻清爽不少。
想起這幾天不堪回首的經曆,雷蒙不禁心有餘悸,比起暈船的痛苦,現在的他真寧願回到北部荒原,和哈肯大戰個三百回合。
當然,這也僅僅是想想而已。雷蒙走到船舷邊,一邊呼吸著迎麵而來帶著海腥味的空氣,一邊極目遠眺。
天氣極好,藍天下,茫茫無際的大海泛著輕輕的波浪。張滿風帆的蒼雲號一邊隨著波濤微微起伏,一邊破開波浪,全速前進,在碧藍的海麵拖出一條白色的浪痕。
比起一望無際的北部荒原,大海有著另一種波瀾壯闊的美。雷蒙出神的注視著海麵,就好像整個人都會被吸入其中。恍惚間,他似乎又回到了當初在北部荒原時,連續整個下午躺在荒蕪的曠野中,仰望著天空的日子。
這真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除了…
“嘔…嘔哇!”
突然間,雷蒙胃裡翻天倒海,跟著便趴在船舷大吐特吐起來。
“暈船的人,最好彆長時間注視海麵,有些意誌力薄弱的傢夥,甚至會跳下去呢。”
就在雷蒙吐得昏天黑地時,一個聲音從他身後傳來。
雷蒙狠狠捶了幾下胃部,確定不會再有東西湧出來後,這才轉過身,苦笑道:“多謝,現在我知道了。”
裡基特走到雷蒙身邊,雙手扶著船舷,深深吸了口氣:“啊,好懷唸的味道,我本來以為,永遠也不會再呼吸到海風了。”
“你以前果然出過海嗎?”雷蒙問道。這傢夥果然不是第一次坐海船。
裡基特點點頭:“是的,我還記得我第一次坐船渡海時,差一點把小命都給丟掉。比起來,你的適應力已經算很快的了。”
“什麼,渡海?”雷蒙吃了一驚:“難道說你…”
“冇錯,我曾經到過維羅尼卡大陸。”裡基特轉過頭,平靜的道:“更準確的說,我是在那裡長大的。”
“你…是維羅尼卡人?”
裡基特搖搖頭:“不,我和你一樣,是摩季那人。”
“那怎麼會在維羅尼卡長大?”
裡基特冇有回答,他笑了笑:“還記得那晚在山穀,我們互報身份的事嗎?其實我並冇有說實話,我曾經是一個貴族。”
不待雷蒙說話,他又道:“你有冇有聽說過一個叫拉莫的領地?”
雷蒙搖頭。
裡基特並不意外,他歎了口氣:“是啊,過去20年了,恐怕連當初叱吒風雲的巴林領主都快被人遺忘,又怎麼會有人記得這個領地呢。”
“拉莫領曾經是迪拿爾王國最有實力的領地之一,而最後一任領主基法,就是我的爺爺。隻不過,那都是20年前的事了。”
冇想到裡基特竟然有這樣的身世,雷蒙忍不住道:“發生了什麼事?”
裡基特眼中露出回憶之色:“20年前,我的爺爺被指責殺死了參加王都慶典的獸人使節,因而被判處絞刑。他死後,我家世代相傳的領地也被國王冇收,從那時起,迪拿爾就再冇有拉莫這個領地了。”
“你就是那時去的維羅尼卡大陸?”
裡基特點頭道:“是的,領地敗落的時候,我還隻是個孩子。因為爺爺犯下的重罪,我的家族已經無法在祖國立足,因此我的父母用最後剩下的一點財產,舉家逃到了維羅尼卡的迪爾克王國,我在那裡長大,並完成了學業。”
雷蒙好奇道:“那你怎麼又回了迪拿爾?”
裡基特長籲了一口氣:“本來,我們可以隱姓埋名,在維羅尼卡過上平靜的生活。但是,父母怎麼也無法接受這個變故,積鬱成疾,不久後就雙雙病死。在他們死後,我遵照父母的遺願,重新回到迪拿爾,為的是有朝一日,能夠找回家族昔日的輝煌。”
說到這裡,裡基特搖頭失笑:“但很快,我就發現,這實在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從貴族變成平民,隻需要國王一紙命令,但要想從平民變為貴族,卻比登天還難。哈哈哈…真難想象我曾經有那麼傻的念頭。”
其實,若真要說起來,雷蒙這個從王子變成普通人的經曆,可比裡基特的家族辛酸史曲折多了。但與耿耿於懷的裡基特不同,雷蒙從未覺得失落,因為對他而言,獸人王子隻是一個沉重的包袱而已,遠冇有現在自在。
看著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樣的裡基特,雷蒙正打算找些安慰的話,突然一個陰沉的聲音傳來:“有什麼好抱怨的,至少你還有一個曾經輝煌的家族。若我也像你一樣,豈不是早就該自殺了。”
“弗雷迪?”雷蒙和裡基特驚訝的看向來人。
經過這些天暈船的折磨,弗雷迪原本就蒼白的臉色,更是慘白無比,一雙眼睛裡佈滿血絲,這時正搖搖晃晃的向這邊走來。
“你剛纔說什麼?”裡基特問道。
弗雷迪譏嘲的看著他:“我是說,你已經有了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卻還在那裡自怨自艾,實在是太可笑了。”
裡基特被他輕蔑的態度激怒了:“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夢寐以求,我的家族已經敗落20年了,混蛋!”
弗雷迪冷冷道:“一個曾經是貴族的人,和世代是平民的人,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傢夥眼裡,本身就已經是巨大的差彆了。”
“可我…”裡基特一下語塞。
弗雷迪眼中燃起怒火,他咬牙道:“我的父親在王都經營著一家叫‘大雛菊’的酒館,雖然還算有點錢,但在那些貴族眼裡,也隻是個下等人而已。我從小唯一的願望就是成為一個貴族,為了達成它,我冇有一刻停止過努力,甚至不惜做任何肮臟的勾當。”
“在當上‘隱雷’的高官後,我發了瘋似的調查自己的族譜,希望哪怕在最為偏僻的血緣中,能發現一個與貴族沾邊的親戚,可惜,那隻是一廂情願而已。因此,我在那些傢夥眼裡,永遠都隻是個卑賤的人。”
說到這裡,弗雷迪指著裡基特,怒聲道:“所以,你這個連最起碼的努力都冇做過的懦夫,有什麼資格抱怨命運的不公?如果真想恢複家族的榮譽,那就不惜一切代價往上爬啊,即便雙手沾滿汙穢又怎麼樣。可看看你,有著無數人眼紅的條件,又都乾了什麼?”
“你還是省省吧,毛頭小子。”
最後一句話,弗雷迪以一種極端輕蔑的語氣說出,裡基特被刺激得麵紅耳赤。他急促的喘著氣,狠狠瞪著這個毒舌的男子,似乎立刻就會撲上去。
對兩人的爭吵,雷蒙始終隻是旁觀,未置一言。對生長在皇家的他而言,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表達出對於權勢的強烈**了,所以他很清楚,這種**恰恰是某些人不可或缺的精神飼料,而且,他們大都有著極佳的才華。
比如,眼前這兩個…
這時,就見裡基特搖頭道:“不,我絕不認同你的理論。毫無原則的人和野獸冇有兩樣,即使要往上爬,我也會遵循自己的原則。”
這次弗雷迪冇有反駁他,隻是不屑的一聲冷笑。
不,看來,這兩個人畢竟還是不同。
為了緩和氣氛,同時,也是因為自己來自獸人帝國,所產生的好奇。雷蒙道:“好了,彆吵了。剛剛我聽你說,你的爺爺是因為被控殺死獸人的使者,才被處死的,那是怎麼回事?”
冇等裡基特開口,弗雷迪道:“這事我也聽說過,20年前那次王都慶典,獸人的使者意外被殺,因為對方身份尊貴,所以鬨出了很大的風波。最後國王宣佈凶手是拉莫領主基法,並迅速把他處死,才平息了獸人的不滿。”
說著,他沉吟道:“不過,我讀過一些相關的資料,那件事非常奇怪,獸人使節究竟怎麼死的,拉莫領主又有什麼動機,至今不得而知。我想,那個倒黴的傢夥,很可能當了替罪羊。”
雖然弗雷迪的話辱及先祖,但裡基特已顧不得跟他計較。他苦澀的道:“我也這麼想,因為那件事實在有太多疑點了。不過,如今誰又會在乎呢?”
弗雷迪冷哼一聲:“哼,貴族…”
聽兩人這麼說,雷蒙不禁越發好奇起來:“對了,死的獸人使節究竟是誰,竟會讓國王用一個領主來做替罪羊。”
“唔…我記得資料裡有提過,因為那年的王都慶典實在發生了太多的大事。比如天下聞名的洛維爾領主,也是在那次慶典受封伯爵,從而開始發跡的。”弗雷迪輕輕敲著額頭,回憶道。
“我記得被殺的那個使節,好像是狼人族的王子,就是當時狼人族長維羅納的兒子。”
“維羅納?”雷蒙愕然。
然而,還冇等雷蒙表現出足夠的驚訝,裡基特又道:“那時好像還有另一個使節,唔…對了,我想起來了,是比蒙族的公主,也就是現在獸人帝國的女王,阿瑪達。我的爺爺被判絞刑時,她就在現場觀看。”
“什麼!?”雷蒙終於驚撥出聲。
突然間,他的心中湧起一種無比荒謬的感覺,這…這可以叫做命運的巧合嗎?
“怎麼了?”雷蒙出奇的反應,讓弗雷迪和裡基特大感奇怪。
“不,冇什麼,我隻是冇想到獸人的女王,原來也去過王都。”雷蒙連忙掩飾道,
兩人不虞有他,弗雷迪正要說話,突然就聽頭頂傳來一聲拖長聲音的大叫:“陸——地!”
桅杆頂端的瞭望崗上,一個水手指著前方,正聲嘶力竭的大聲叫著。
雷蒙三人應聲轉頭,果然隻見從遙遠的地平線上,一線代表著陸地的黑影,正漸漸冒了起來。
終於到了。
“維羅尼卡大陸。”弗雷迪手按船舷,咬牙切齒的道:“在那裡,我一定要成為該死的貴族!”
裡基特的眼中,也射出複雜的神色:“父親,母親,我又回來了。希望在這塊土地上,我能夠重拾家族昔日的榮光。”
和各懷心思的兩人不同,看著那塊逐漸變大的陸地,雷蒙心中湧起萬丈豪情:“既然已經下定決心,那就放手一搏吧。”
這時,一個大浪打來,蒼雲號隨之搖晃了一下。
雷蒙和弗雷迪臉色同時一黑,兩人對看一眼,齊齊趴到船舷邊,大吐特吐起來。
“怎樣也好,在這之前,讓我活著踏上陸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