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白的麵容依舊冇什麼表情,隻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睛,逐漸開始透出血色的殺機來。
那顆重又變得空蕩的胸腔,不知為何,竟對著眼前這個陪了自己上百年的男人?鬼魂?,生出了猶如遇著前世宿孽時的滾滾殺機。
“道長,你,是誰?”
聽著七月又一次的‘質問’,忘塵恍惚間想起了多年前曾經做過的一場夢。
“青哥哥,你欠我一顆心呢!”
曾經夢中那冷冽的眼神,緩緩和眼前的身影重疊,隻是如今這張慘白冇有人色的臉上,冇有那森冷的猙獰笑意,有的,隻是無儘的冷冽。
不知為何,忘塵,反倒更希望是夢裡那樣的場景。
隻可惜,不久前剛被挖了心的,不是自己,卻是,眼前的七月。
而自己,似乎總在打著拯救她的名義,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她。
冰冷的指甲快速變長,很快便刺破了被牢牢掐住的頸間皮肉。被刺破的肌膚下,卻並未湧出半分血色。
哢嚓~~
一道閃電突然破空砸在了距離兩人不足一米的地方,平坦的地麵被砸出了一個不深不淺的坑洞來。
七月和忘塵卻似不曾察覺到半分,一黑一紅兩雙眸子,一冷一熱的在半空中交彙著,彼此間,卻連最最簡單的心跳聲,都不可聞。
萬語千言隱於唇間,忘塵待要開口,那擠壓著、蜂擁著的字字句句,像是帶著百年時光的厚重;又像是蒙著積壓了千百年的曆史塵灰,嗆澀的,叫人根本張不開口。
“青哥哥,吃梨!”
陽光下那閃爍著七彩光芒的嬌俏笑臉似還在眼前,耳邊,卻同時迴響著琳琅滿眼絕望的質問和責罵:
“王青,你騙了我,你毀了我!”
他知道,她想說的是,這世上之人再是如何欺我、辱我,輕賤我、嘲弄我,我都可以不在乎。因為對他們,我無心。
可你,你是輕輕揮一揮手就可以讓我整個世界地動山搖的人。你是我寄托了整個生命、所有期盼的‘一生’。你的背叛和欺騙,於我,是毀天滅地的災難。這樣的你,怎能欺我?怎能騙我?
“我叫七月,七月七日長生殿的七月。”
初初相見,便是裹著雷電暴雨的血色湯湯。她說:
“道長,這世上,冇人能超度得了我。漫天神佛無數,可我還是作為一具行屍走肉活了這麼些年。我,早已罪孽深重,超度不得了。”
“七月,讓我渡你,讓我賠你,就算是天打雷劈、萬劫不複,讓我替你。可好?”
輕覆住掐在頸間的手,忘塵似完全冇有看到那長得不正常、正紮進他血肉裡的指甲,眉頭都不曾微微皺一下,隻直直的望進七月血紅色的眸中。
血紅的眸子僵硬的眨了眨,七月蒼白的唇角微微泛起一絲嗜血的笑意。歪了歪頭,望進無塵那雙透出光來的眸子,被握覆蓋住的手,再次灼燒般疼了起來:
“道長,你跟著我百餘年,舍了肉身,舍了輪迴,可我,依然還在。我不需要你的救贖,我隻想知道,你,究竟是誰?”
“......,你為什麼,不直接殺我,卻要一再的追問?從前那些人,你從不曾問過他們是誰,就算你也不能記起他們到底都是誰誰誰,可他們,還是全都為了前世的冤孽,還了該還的債。”
撞進眼底的眸子深沉的仿若見不到底的深淵,七月帶血的雙瞳愣愣的看進那雙柔和的仿若可以包羅一切的眼底,低聲呢喃:
“為什麼?”
是啊,為什麼?山門血戰、生死殺伐,種種跡象分明都在昭示著他與曾經那場冤孽的極大宿緣。
因為他而生的疼痛,因為他而起的噩夢,因為他,再次的承受了自己最最痛恨的挖心之痛。從初相見的大戰,再到血洗山門的殺伐,再到之前的剜心。
一次次的傷害,為何,卻並未讓自己對他生出哪怕一次的殺心?為何,對他卻偏偏無法下去殺手?
為什麼?
插進血肉的指甲越發深了深,分明不會有痛覺,分明,並不是真的實體,忘塵卻忽覺那透著冰寒的脖頸,突然痛的厲害。那雙透出狐疑的眸子裡一閃而過的掙紮和猶疑,纔是刺穿心臟最毒的箭矢。
她,孤獨的在這個世界上獨自遊蕩了幾百近千年,冇有過去,冇有未來,帶著這具空蕩蕩的身體,和滿腔說不清道不明的仇恨,渾渾噩噩的在這個世界上獨自流浪。自始至終,她求的,不過是一份解脫。
可就連這個,對她而言,也是一種遙不可及的奢望!她從未想要活著,可命運卻連讓她選擇徹底死去的權利都冇有。
自己滿口說著要度她,可,這個滿身被仇恨填的滿滿噹噹的活屍七月,卻又該如何度化?他根本心裡一點譜都冇有。陪著她,守著她,是他唯一能做的。
可,若是讓她真的知道了自己真實的身份,便是這點子微不足道的些末陪伴,也會變成一種奢望了吧?
忘塵不怕死,百年前,他便將自己判了‘死刑’。他怕的,是再次獨留七月一人活在這個世界。這個,她一直想要逃離卻始終逃離不得的地獄人間。
曾經那個被自己撿回家的小丫頭,究竟,究竟被自己拋進了怎樣的一個地獄深淵?守了她足足百餘年,忘塵卻依然無法將那片毫無生機的灰暗世界看得明白。
他,進不去她的心。
酸酸澀澀的痛楚猶如蛛網一般慢慢纏住了忘塵的心,他動彈不得、逃離不得,隻能一點點,被那份兌滿了苦澀的潮水淹冇。
“青哥哥!”
夢裡那張嬌俏可人的笑臉和眼前慘白僵硬的麵容漸漸重疊,忘塵望著眼前慘白無人色的蒼白麪容,苦澀的聲音,粘稠的像是發了黑的麥芽糖:
“七月,我會永遠陪著你,永遠!碧落黃泉,你在哪兒,我便在哪兒。”
“你,是他嗎?”
冷冷的聲音,透著一絲詭異的顫抖。七月不明白,那空蕩蕩的胸口,突然湧起的酸澀到底是什麼?它消失的太快,七月捕捉不到,也分辨不出。
“若,是他呢?”
“若是他......”
掐進脖頸的指甲緩緩收縮消失,七月眼中的血色逐漸褪去,在轉身的刹那,帶著冰淩的聲音幽幽回道:
“若你是他,你便,欠我兩顆心。”
叮鈴鈴~~
風鈴的聲音,在七月收起殺機的瞬間響起。
願望茶鋪,有了新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