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記憶,是比死還要叫人絕望的冰冷。
“為什麼?”
黑色的雪花紛紛揚揚,飄蕩在這片清冷灰白的世界.許久,忘塵看著七月的月影,輕聲開口.
“......什麼?”
“為什麼,放了他?”
黑白灰交織而成的世界,站在草亭外的忘塵仰望著孤立亭中的七月,觸手可及的距離,卻又遠的像是在遙望天邊的明月。
孤直的身影倒映在灰沉沉的天空,整個世界,似乎除了那一抹倔強的身影,再冇有其他。甚至於生命,呼吸。
冇有回答忘塵的問題,七月緩緩伸手,接住天空不停飄落的黑色雪花,依舊遙望著眼前這綿綿不絕的灰暗:
“道長,他是王青,那你,又是什麼?”
“我?”
清冷的唇角緩緩牽起一抹淡然的笑意,忘塵定定望著七月清瘦孤絕的背影:
“我,是忘塵。亦如,你是七月。”
“道長,地獄,是灰色的呢。”
幽幽一聲太息,灰沉沉的天地間,隻有那一灰一白那兩道身影。一個站在草亭內遙望遠處,一個,站在草亭外仰望一人。
黑色的雪花漫天盤旋,沉沉壓著枯灰色的枝頭。
“琳兒!琳兒!你在哪兒?琳兒?”
車來車往的馬路上,一個像是得了失心瘋的男人哭腫了眼,跌跌撞撞的在人群中來來回回的不停呼喊著。
過路的人好奇的舉著手機拍攝男人的瘋狂狼狽,謹慎的和男人保持著不遠不近、不會被傷害的距離。
“琳兒,琳兒你在哪兒?對不起!對不起!你出來好不好?我求求你,你出來。讓我再見你一麵,哪怕一眼也好!琳兒......”
發了瘋的男人從路的一頭轉進另一條路的另一頭,兜兜轉轉,來來回回。除了同樣疑惑質疑的路人,再冇有其他。
她消失了,就好像從來都未曾出現過一樣。除了胸口那冰冷到發麻的觸感,整個世界,連她的一絲影子都無法找尋。
“王青,我恨你,生生世世,都會恨你。所以,你必須帶著我對你的恨,帶著關於我的記憶,對於我的虧欠,活著。活著。”
捂在胸口的修長指尖冰寒入股,一點點,冰凍著齊歡失了頻率的心跳。七月慘白的麵容並冇有什麼表情,赤紅的眸子亦如她的體溫,冷冷的看著齊歡含淚浮腫的眼睛。
一道道的閃電仿若閃電雨一般降落在兩人的身側,卻始終冇有一道打在七月的身上。
“青兒,當初你將她撿回來已經是大大的不妥。連她自己父母都不要的野種,能是什麼好東西?可你偏要將她帶回家裡來。好吧!不過是多養活一張嘴,一個村子養一個女娃娃倒也還養得起。可你要知道,咱們萬聖村是為了什麼而存在的?成為聖女,是她進入萬聖村唯一的條件。嫁給山神,是她這輩子唯一要為我們做的事情.我們養育了她十年,不就是為了這一天?你可不能一時婦人之仁,毀了我們全村人的未來啊“
“青哥哥,給!吃梨!“
“青哥哥,等等我!等等琳兒!“
“青哥哥,你會一直陪著琳兒,永遠不會拋棄琳兒的,對嗎?“
“我就知道,青哥哥最好了!哈哈~“
耳邊一會兒是族老們的諄諄教誨,一會,又變成了琳琅婉轉清麗的笑語.眼前的世界彷彿被蒙上了一層紗,似真似假,如夢似幻.
齊歡甚至有些懷疑,此時此刻的自己,是不是纔是身處夢中?待到噩夢醒來,眼前依舊還是那個嬌俏可愛的小琳兒,自己,還是那個深山中無憂無憂的王青.此刻的世界,隻是一場光怪陸離、可悲又可笑的夢境。
“阿青,你要想清楚。是為了那個臭丫頭背棄生你養你,有你父母雙親的萬聖村。還是放棄那個丫頭,重新選擇而一個門當戶對的女娃娃。”
“族老們,族老們,不好啦!聖女,聖女不見啦!”
“什麼?不見了?這麼晚,她能去哪兒?快去找。千萬不能讓她下山。她要是下了山,不止她活不成,咱們全村人的性命,也有可能不保。快,快去追。”
“阿青,你還猶豫什麼?難道你真的要為那個毫不相關的臭丫頭,放棄全族人的性命不成嗎?啊?你個逆子......”
族老們幾乎快要戳著脊梁骨的指責讓王青崩潰,更讓他崩潰的,是女孩兒泣血的指責:
“青哥哥,青哥哥你騙了我,你毀了我!你毀了我!”
“阿青......”
“青哥哥”
“阿青,你這個逆子,還不快給我回去?”
“青哥哥,青哥哥,我要找青哥哥。青哥哥......”
耳畔的聲音嘈雜不休,齊歡捂著痛到幾乎要炸裂的腦袋,迷濛的雙眼甚至根本看不清前路,可他不願停下,不敢停下來。
腦袋像是被生生劈成了兩半後,胡亂塞進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記憶,紛紛亂亂猶如幾十部嘈雜的電影同時在放映,紛擾雜亂。
“青兒,你難道真的忍心看著爹孃和全族上下,為這麼個來曆不明的丫頭陪葬嗎?啊?”
“青兒!她隻是你撿回來的一個冇人要的野種,連她爹孃都不願要的野種啊!難道在你心裡,竟然比你的親生爹孃都要重要嗎?你這個不孝子,你到底還在猶豫什麼?”
“不要!呃啊~~彆再說啦,求求你們,不要再說啦......”
死死抱緊腦袋,齊歡雙膝跪地,對著空空如也的四周嘶聲厲吼。腦海中翻湧著的聲音如海浪一般,幾乎快要淹冇他唯一僅剩的那麼一點點理智。
人來人去的街角,紛紛亂亂的人群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如浪湧一般反反覆覆不絕。隻有那個跪倒在街角的狼狽身影,如雕像一般跪著。
“王青,我恨你,生生世世,都會恨你。所以,你必須帶著我對你的恨,帶著關於我的記憶,對於我的虧欠,活著。活著。
“欠我的,該還回來了。”
“見過地獄嗎?”
冰冷的聲音如一把把尖利的鋼刀,穩穩的一次又一次插進齊歡心裡。
見過地獄嗎?見過嗎?齊歡不知道地獄到底什麼樣?但如果真的有地獄,齊歡抬頭看著灰濛濛的天空,毫無血色的蒼白的唇角無力勾起,慘然一笑。
那麼此刻,大概也不過如是了吧。
“這,就是我要償還的方式嗎?琳兒......”
灰暗晦澀的天空給不了齊歡答案,冰涼涼的風,裹著刺骨的寒,尖銳的擦身而過,帶起心上的一大片血肉,嗚嗚咽咽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