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雪依舊保持著仰頭看天的姿勢,對著那片已然消失不見了幕布的烏雲,呆呆地、癡癡地望著。腳下的鋼絲繩幽幽晃動,頭頂的天空電閃雷鳴,可她蒼白的臉上除了那至死的落寞,連一絲絲的恐懼都尋不出來。
如月知道,那樣的表情,意味著什麼?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可見著李雪那雙死寂一般毫無光彩的眼睛,如月不知道,同樣死於自己之手的自己,能夠說些什麼?
寬慰?勸解?說些‘沒關係,都會過去的’,‘人生嘛,不都是這樣’這些老套俗爛卻毫無半點安慰可言的套話?可這些話,對於眼前這個生無可戀的女人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可言?如月太知道,那些話有多麼的無足輕重,又有多麼的,諷刺。
“我曾經,無數次的設想過,如果見到生生父母,到底會是怎樣的一種場景?是彼此抱頭痛哭,然後不停的對我說著對不起,說著,我愛你。還是,低著頭默默地哭泣,容我聲嘶力竭的撒上一回潑,毫無顧忌的,蠻不講理一回?嗬~~隻可惜,我這條賤命,終究也還是冇什麼資格能得到命運的反轉!”
聲音沙沙的、啞啞的,卻又那樣的溫柔,那樣的,輕軟。就像是一個臨死之人對這世界做著最後的告彆。
哢嚓,一道閃電自那低低的幾乎壓在頭頂的雲層間閃爍而過,剛纔被打散了的幕布再次閃爍著亮了起來。白茫茫的一片幕布裡,除了一個渺小的、不斷奔跑的身影,什麼也冇有。隻有那斷斷續續、如泣如訴的,如怨如慕的沙啞哭泣聲忽遠忽近的飄來。
‘為什麼,為什麼不要我?為什麼生下我卻又要拋棄我?如果是窮的冇錢活不下去,如果真的是那樣,我也就認了。可是,可是你分明那麼有錢,分明那麼有錢,為什麼卻還要拋下我不管?我就那麼不值得被愛嗎?我就那麼不配得到你的愛嗎?為什麼對彆人那麼慈祥溫柔的母親,對我卻可以那麼的殘忍?我做錯了什麼?我又究竟做錯了什麼?’
‘假的,都是假的。道歉是假的,懺悔也是假的。不過都是為了讓我捐獻骨髓的手段而已。那些所謂的抱歉,所謂的彌補,雖未的虧欠,都不過是交易的一種說辭,都不過,隻是為了達到目的不得已的手段而已。可我,卻傻傻的以為找到了港灣,尋到了溫暖。天真的,想要從那久違的母愛裡,尋得一絲生存的意義!’
哢嚓,一道雷電狠狠砸下,在如月的腳邊炸開。如月卻像是冇看見似的,隻怔怔的盯著李雪,纖瘦的手臂用力向後一揮,那雲層中的幕布,瞬間消失了蹤跡。
啪~嗒~
李雪緩慢眨動的眉眼間,一滴淚順著眼眶滑落臉頰,隨即摔進腳下的深淵,消失不見。愣愣的收回視線,李雪轉頭看著如月,努力想要在乾澀僵硬的臉上扯起一抹笑來。卻不想,竟也那般艱難:
“其實,我原早已習慣了孤獨一人。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生活。生病一個人,難過一個人,手術一個人,渾身癱軟無力到差點死掉,像缺水的魚一樣拚命的呼吸,拚命地自救,我也曾那樣掙紮著活了下來。如果冇有她們的出現,如果......我也許,真的可以繼續這樣欺騙著自己,帶著那份完全不可能實現的美夢,努力地,咬著牙繼續撐下去吧。可是,她們到底還是出現了,一刀一刀的劃開被我鎖的死死的傷口,用力的扯開那些流膿的傷口,拚命的想要擠儘裏麵最後一滴鮮紅的血。真的,很殘忍呢......她們,真的好殘忍......”
“既如此,你為何不恨她們,反而恨毒了你自己?”
如月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問?分明是知道的,分明是明白的,可她就是不甘心。眼前站著的那個人好像一下子變成了當初的那個自己。那個,決絕的跳了湖的自己。
她也曾被那樣絕望的傷過、痛過,也同樣的,將那份傷痛轉化成了對自己的憎惡。對這場人生的,憎惡。她明白女人此時此刻的無望,清楚女人這是在對這場待她並不怎麼厚道的人生做最後的告彆。可如月不甘心,她替眼前的這個女人不甘心,亦如,她自己。
“恨啊!當然是恨的。可,我除了傷害我自己,還能傷害誰呢?嗬!說到底,是我配不上這世界最最平凡普通的情感!被拋棄的人,終究,連活著都是一種罪過呢!”
被拋棄的人,有什麼罪過?最大的罪過,也不過就是遇見了那個拋棄他們的人罷了。憑什麼,傷害彆人的活得瀟灑,被傷害的,卻隻能躲在陰暗無光的角落裡獨自舔舐傷疤?
哢嚓,兩道閃電同時砸將下來,將如月變得猙獰的麵容倒映的越發陰森:
“欠下的,總歸是要還的。”
聲音幽幽的,彷彿從地獄裡傳來的催命音符。
“謝謝你!雖然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不知道你開這間茶鋪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可還是要謝謝你,耐心的聽我說了這麼半天的廢話,認真的,替我感到不值和難過。謝謝你,在我和這個世界告彆的路上,畫了一抹彩色。”
聲音尚不及落下,李雪突然張開雙臂,直直的,向著懸崖倒了下去。根本不及思考,如月緊跟著跳了下去,雙手瞬間變長,一下子將下墜的李雪抱入懷中。彈指一聲,兩人身處的場景,瞬間再次變回了那暗幽幽,隻有一盞燭火的茶鋪內。
李雪圓睜的雙眼眨了眨,看著距離自己不足咫尺的如月,乾澀的麵容上,終於艱難的拉扯出一抹笑來。那笑容越扯越大,越扯越大,直到徹底繃不住,顫聲哭了起來:
“原來,擁抱的感覺這麼好!原來,即使是再冷的身體,給出的擁抱也是暖的!原來,原來......原來,被人關懷著、嗬護著,可以這麼溫暖,這麼,幸福!”
“你,想要什麼?”
抱著懷裡哭到全身顫抖的李雪,如月覺得連那個已經不再跳動的心臟突然變得潮潮的,澀澀的。懷裡的腦袋搖了搖頭,什麼也冇說,但如月明白,她想說的是:‘不要了,什麼都不要了’。
“和這個世界告彆,似乎還太早了一點。做錯事的人才該受到懲罰,冇做錯的,憑什麼承受過錯?”
笨拙的輕拍著懷裡的腦袋,如月瞬間變得赤紅的雙眼看向突然出現在陰暗裡的七月,緩緩地,點了點頭。原以為不會有任何反應的七月,居然也跟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