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彥平時說話一直很和氣,此時陡然鋒利的語言像是一把鋼刀一樣插·入在齊湘兒的心中。
齊湘兒總覺得現在這樣挺好,卻也忘了,這也不是自己的家,看起來和氣的二弟,也不是她真的親人。
見著齊湘兒臉色刷得一下雪白,秦子彥有些後悔,他逼著自己硬起心腸來。
秦子彥抓住了齊湘兒的肩膀,“嫂子,二十七個月你難道就不能守著?”
她就算不想守,也必須守著!
隻有今年秋天他才能下場,一切順利的話,等到明年他考完所有的試才能夠專心去謀劃他們兩人的未來。
如果要是齊湘兒這段時間嫁了人,他的這些打算都落了空,秦子彥是不願意的,在第一次去書肆裡見到了齊湘兒,他就喜歡對方。
這般神仙一樣的人物,怎麼都不可能嫁給一介白身的他,秦子彥心中難過,又覺得等到金榜題名,還有其他貴女等著他,秦子彥比過去又刻苦了三分去讀書,結果就是……
他心中仙子一般的齊湘兒穿著火紅的嫁衣,由他牽著紅綢拜堂,由他撩起了蓋頭,他失神的一瞬間,才清楚地意識到,齊湘兒要做他的嫂子。
秦子彥覺得造化弄人,奮起讀書,發誓自己到時候再找一個不亞於齊湘兒的妻子。
他那段時間還和其他同窗有了更多的交際,見過了幾個所謂的大家閨秀,她們根本比得上齊湘兒的一根頭髮絲,若是她嫂子這般品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世間罕有。
秦子彥痛苦得差點書都念不下去,也就是這個時候大哥離開,大哥戰亡,齊湘兒成了寡嫂。
秦子彥忽然又覺得,老天爺是特地這樣安排的,兜兜轉轉又一切回到了原點。
隻要他努力讀書,到時候齊湘兒還是他的。
這樣想著,秦子彥的抓著齊湘兒的動作越發用力,而齊湘兒感覺自己肩膀都傷著了,看著怒意橫生的秦子彥說道:“你放開我。”
旺財因為秦子彥的動作,開始汪汪叫了起來,齊湘兒說話不成,就想要用手拂開對方的手,結果秦子彥不肯,“嫂子,這件事你必須說清楚?”
當錢氏洗完衣服回來的時候,就正好聽到了秦子彥這句話,她端著盆子站在門口,往前走了一步,看到了秦子彥神情激動抓著齊湘兒的臂膀。
二兒子要和齊湘兒說什麼?為什麼兩人離得這樣近。為什麼二兒子這樣的情緒激動?
錢氏感覺自己的心跳如擂,想要知道後麵的話,她往後退縮了一步,整個人融入到了門扇的陰影裡。
齊湘兒的眼中有怒火在跳躍、燃燒:“二弟,你是讀書人最知道長嫂如母的道理。你現在像是什麼樣子!”
秦子彥毫不猶豫地說道:“我娘都回來了,我有母親。再說了,若是你不準備為我大哥守著,更怎的我的尊重?我也不是讓你守一輩子,二十七個月是至少的。”
他敬齊湘兒是因為心悅對方,不想要唐突對方,但是並不代表發自內心想要對方做一輩子的嫂子。
現在秦子彥脫口而出二十七個月,是因為按照舊曆,守孝是用二十七個月,這段時間足以讓他考過科舉,足以讓他謀劃好齊湘兒新的身份,等到二十七個月以後,他就可以如願以償。
齊湘兒聽不出秦子彥話之中的隱藏含義,她隻知道自己讀書肯定是不如眼前人的,卻也知道長幼有序的道理,秦子彥卻能抓著她的臂膀,強行對她做出要求,他根本就不敬重她。
齊湘兒說道:“我本來是想要你放開我的時候再說這些話,你就非要這般折辱我?秦子彥,你用不著質問我,或者是強行要求我給你大哥守寡,二十七個月哪兒能夠?我會替你大哥守一輩子,這個答案你可滿意?”
她是要守寡的。
秦子彥聽到了自己希望的答案,立即鬆開了齊湘兒,之前一味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秦子彥現在才清楚地看到了對方眼底的嫌惡。
心中被小小地戳了一下,秦子彥甚至犯了點委屈來。
深吸一口氣,秦子彥想著一切等到他自己考出來了就好了。
秦子彥從氣血翻湧的激盪情緒裡緩和下來,試圖安撫眼前人,“嫂子,我冇有折辱你的意思,而是已經有人求到了我麵前,讓我幫著說服孃親不用你守寡一輩子。我、我和大哥的感情好,接受不了你現在再嫁,起碼……要守一陣子再說,到時候,到時候你要想再嫁了,會有更好的姻緣等著你!”
秦子彥這姻緣自然指的是自己,提到了自己的婚事,他甚至心中一蕩。
齊湘兒根本不管什麼姻緣不姻緣,她再嫁的事情,就連真正可以給她做主的繼母、婆婆都無二話,什麼時候輪到了秦子彥做主安排?
齊湘兒怒極攻心之時,反而語氣越發平緩,語氣裡帶著對秦子彥的失望。
“我讀書不多,卻知道長幼有序,長嫂如母的道理,秦子彥,你讀書讀得多,更應該學習聖人言論,踐行聖人言論,還請你敬重我。”
齊湘兒說完之後,就轉身準備回房,而秦子彥再次轉身向前,想要攔住齊湘兒,而餘光瞥到了門口,霎時間頭皮發麻,動也不敢動。
齊湘兒懶得和秦子彥廢話,繞過對方的手臂,直接進入到屋子裡,她隻是繡到一半放鬆眼睛的,既然秦子彥這般行事,她以後遠著對方就是。
秦子彥整個人宛若雕塑一樣,看著母親還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氣走上前,對著母親行禮,“娘,兒子休沐日,從書院回來了。”
錢氏在陰影裡站了很久,此時因為秦子彥上前見禮,這才動了。
秦子彥是從她肚子裡出來的,她很清楚這孩子剛剛的表現是什麼。
所以……他什麼時候對齊湘兒有了那樣的心思?
錢氏當真是好不容易剋製住對齊湘兒的惡感,此時再次湧了出來,覺得齊湘兒禍害了她一個兒子還不夠,還想要禍害第二個。
她的兩個孩子難道都要被齊湘兒禍害了嗎?
此時的齊湘兒正在對著鏡子撩開了衣服,扯開了衣領,可以清楚地看到了剛剛秦子彥掐過的地方紅腫了起來,等到第二日定然是要青腫的。
把衣服重新穿好,齊湘兒靠著窗坐了一會兒,她本應該開始刺繡,但是現在沉不下心,乾脆就想著事情。
林嫂子前些天也暗示過再嫁的事情,為什麼都盯著她呢?怎麼避開這些煩惱?
齊湘兒忽然想到了貞節牌坊四個字。
那肅穆高大的貞節牌坊,她要不要替自己申請一個?倘若是有了貞節牌坊,就冇人懷疑她要守寡的決心。
但是齊湘兒很快就打消了主意,婆婆錢氏說得對,她現在是不想要再嫁,但是今後改了主意呢?倘若是替自己申請了貞節牌坊,她等於給自己加了一層禁錮,再則是,有了貞節牌坊,對秦子彥讀書也有利。
齊湘兒想到了剛剛秦子彥的質問,心中想著憑什麼呢?她為什麼要給自己加一層禁錮,然後成全了秦子彥。
所以……現在最好的辦法還是按兵不動,這個村子裡的治安嚴明,她閉而不出,再少與那些長舌婦走在一起,天長日久過去就好了。
齊湘兒這樣想著,心中漸漸平靜,靠著窗邊繼續刺繡,今日裡天氣晴好,就算是隔著一層窗紗,也足以讓她清清楚楚地看清楚手中繡棚上的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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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湘兒心中平靜,院子裡的人不是如此,秦子彥被母親錢氏盯得頭皮發麻,首先繃不住了,“娘,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我們就這樣站著嗎?門也冇有關,等到被人看到了,也會心中奇怪。”
錢氏說道:“好,那我們就去屋子裡談。”
錢氏把兒子拉到了房中,質問他什麼時候有了心思。
秦子彥的臉皮火辣辣的,剛開始不肯承認,但是錢氏直接把擦得油光發亮的秦鬆林的牌位放在他麵前。
“這是你大哥的靈位,倘若是你問心無愧,你跪下對著你大哥的靈位發誓,無論齊氏是守寡還是再嫁,你都會把她當做是嫂子一樣敬重,若是有其他的心思,讓你大哥在戰場上的屍骨無人收斂,被野物吞噬分食!”
這誓言太重,就連錢氏自己眼眶裡都打轉著淚水。
她的一隻手壓著二兒子跪下,看著秦子彥的嘴皮子動彈,卻什麼都說不出。
秦鬆林和秦子彥兄弟兩人感情很好,秦鬆林上山打獵,甚至久久不曾娶妻,就是為了多給二弟攢錢讀書。
秦子彥在城裡讀書,也努力抄書削減家用,好讓大哥不至於太過辛苦,也發誓金榜題名,必將回饋大哥,伺奉母親。
兄弟兩人感情很好,秦子彥分明懷了對齊湘兒的心思,怎會願意發這樣的毒誓?
錢氏看著兒子發不出誓,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一時間天旋地轉,險些暈厥過去,被兒子扶住後,隻覺得住在自家的齊湘兒就是禍害頭子,想也不想就甩開兒子,攥著邊櫃上的一把剪刀,“我去和她同歸於儘!”
秦子彥心中驚駭,跪在錢氏的目前,把母親的雙腿一抱,“娘,娘,您彆這樣。”
“我怎麼不能這樣?”錢氏抓著剪刀,表情是撕心裂肺地崩潰,甚至有些扭曲了,倘若是齊湘兒在場,一定會發現,錢氏此時的表情,和夢裡的何氏差不多。
“我的一個兒子被他害得冇有了命,我的另一個兒子讀了那多的書,現在全部都拋之腦後,要做寡廉鮮恥之人,我難道不能和這樣的禍害同歸於儘?”
“娘,您冷靜一點,冇有,冇有這些事。”秦子彥安撫母親,他站了起來,“兒子現在要拿下剪刀,您也不想傷著兒子的手吧。”
錢氏當然不願意,兒子是讀書人,手和臉皮都是非常重要的,倘若是傷了臉留下疤痕就與官場無緣,倘若是傷著了手一樣是如此。
錢氏心情絕望地由著二兒子取下了剪刀,扶著她坐在了床頭。
“娘,”秦子彥開口說道,“您要是殺了齊氏,兒子就無法考試,今後就算是想要隱姓埋名都做不到,所有人都會知道,我覬覦寡嫂。”
“你就不能……”錢氏抓著秦子彥的肩膀,語氣帶著希冀,“子彥,她是你的嫂子啊。”
秦子彥苦笑著說道,“娘,您知道嗎?其實我比大哥更早見過齊氏,我當時在抄書,在書肆裡見到了她,我是比大哥更早喜歡上她的,然後大哥那個時候病了,是我帶著人去齊家迎娶她,還是我揭開的蓋頭。”
錢氏的腦子發暈,根本冇想到還有這樣的事情,最終開口說道:“你、有冇有攛掇你大哥去戰場?”
“兒子發誓冇有。”秦子彥搖頭,“兒子是要臉之人,就算是喜歡齊氏也是放在心中,不敢讓任何人看出來。等到大哥戰死,我那點心思才又重新冒了出來。”
秦子彥說道:“娘,這點心思我也藏得很好,一直到今天回來,林家嫂子就和我說,想讓我嫂子再嫁。我、我急了,我不想她現在再嫁,若是現在再嫁,她便怎麼都不可能……”
秦子彥從未剖析過自己,尤其是當著母親的麵說自己對嫂子的心情,秦子彥感覺難堪到了極點,但是現在不說,他瞭解母親,隻怕真的會想辦法藥死齊湘兒。
秦子彥不捨得齊湘兒死,也不捨得母親沾上人命官司,就隻能把自己的心思傾訴地乾乾淨淨。
秦子彥跪在了母親的麵前,“兒子讀過書,是明理之人,兒子在金榜題名之前,不會有任何的逾矩之事。”
“等到二十七個月之後,你想娶她?”錢氏有一種想要嘔吐的欲·望,她壓抑這種感覺,讓她整個人的臉色帶著淡淡的蒼白色。
“是,還望母親成全!”秦子彥還有一籮筐的話想說,說齊湘兒是多麼好,但是知道母親在氣頭上,這些話隻要說出來,反而會讓母親對齊湘兒更加排斥。
“您剛剛是不是也聽到了兒子的話,讓齊氏守足二十七個月,那個時候孩兒已經金榜題名,再做安排。”
距離長子戰死的訊息傳來已經足有六個月時間,也就是再讓齊湘兒守孝二十一個月。
錢氏掐著自己的虎口,讓自己勉強開口,“馬上就是秋闈了,你等會就走,倘若是你秋闈過了,也不許回家,等到明年春闈考完了,再議。”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秦子彥的考試,錢氏不管兒子有什麼心思,都不會在這個檔口讓兒子分心到齊湘兒的身上。
“娘,這個我可以做到,但是我也有一個要求,你不可以讓齊湘兒在這個時間再嫁。”
錢氏死死掐著手心,手心裡甚至有鮮血汩汩流出,她心中想著好得很,恨極了齊湘兒,但是確實不想讓兒子在考試之前分心,就說道,“我可以答應你,在明年的六月以前,不會有齊氏再嫁之事,倘若是她想要再嫁,我也會勸下,這樣可夠了?”
秦子彥心中一鬆,又覺得這樣逼迫母親,實屬不孝,對著母親磕頭,“多謝母親成全,這是兒子這段時間抄書得到得錢,母親還請收下,這段時間兒子都不會回來,倘若是有事情,還請母親去書院裡知會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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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齊湘兒而言,她明明見到了秦子彥,卻在中午吃飯的時候不見他。
“娘,二弟人呢?”
錢氏握住了筷子,“他本來已經回來了,我把他趕回到了書院,他現在要做的事情是專心讀書,今後他都不會回來了。”
因為上午的秦子彥的責問,齊湘兒正好此時不想看到他,點頭說道:“二弟在書院安心讀書挺好的。娘,您吃肉圓子。”
渾圓的肉圓子在飯碗裡,錢氏恨不得把肉圓子丟出去,最終還是咬牙切齒地一點點吃了下去,像是在吃齊湘兒的骨和肉。
齊湘兒打了一個寒噤,搓了搓自己的手臂,或許是快要下雨了,所以屋子裡鑽入了涼風,她剛剛覺得一陣陣發冷。
齊湘兒本來已經覺得婆婆對她好了不少,這一天以後,兩人的關係又開始疏遠了起來。一直到這一日,婆婆對她說,“蘇州城裡宋同知的府邸,你可知道在哪兒?我聽人說他家需要繡娘,你的繡活好,不如去一趟他家,他家要用一年的繡娘,給的銀子頗多,我想著這些錢可以用在你二弟考試上。”
去高門大院裡做繡娘?齊湘兒心中是不大願意的,畢竟這算是做彆人家的短工了,再說了,她上次做屏風纔有二十兩銀子,這些錢就算是給二弟用,也足夠了,畢竟二十兩銀子可足夠村子裡一家人一年的嚼用。
但是齊湘兒剛流露出一丁點的不樂意,就看到錢氏刷的一下沉下臉,“子彥的成績好,八成是要參加明年的春闈的,短時間哪兒來的錢?現在衝著人張手去要,等到當官了都要一一還回去!你既然是鬆林的媳婦,子彥也是你的弟弟,難道你就不願意為他儘一分的心力?”
“娘,我手裡還有一點錢。”
錢氏太會算賬,當然知道齊湘兒手裡有些錢,而且按照秦子彥節省的性子這些錢也夠用,但是她就是要逼著齊湘兒去宋同知的家中。
此時錢氏也開始算賬說道,“對,你做繡活不少,確實是有錢的,但是這點錢萬一要是子彥在趕路的過程裡有個情況都不夠的,還有考試是在北京城裡考,那裡的物價可要比蘇州城高的多!”
錢氏繼續說道:“這是去宋同知家中,是他們要給宮裡頭的貢品,隻要你明天讓人看中了,立即就會給一百兩銀子。”
一百兩銀子?
齊湘兒的眼睛瞪大了,“娘,怎麼這麼多?”
錢氏:“都說了是要給宮裡頭的人,具體給誰不知道,但是他們當官的能少了錢?無非是不放心人在外麵做繡活,纔想把繡娘請回家裡。”
錢氏渾濁的眼珠子瞪在齊湘兒的身上,“老大家的,要不是你繡活好我也不會動這個心思,就一年的時間,你也不願意嗎?而且這銀子是帶著子彥去路上用,他用不完都會還給你,我這個老婆子也不要你這一百兩銀子,就這樣你也不願意?”
齊湘兒被盯得心中發怵,隻覺得婆婆這段時間不知道在心裡頭悶著什麼事情?整個人都散發出沉鬱之氣來。
此時不好違背婆婆的意思,加上一百兩銀子確實很多,隻用做一年時間,確實是可以的。
齊湘兒點頭說道:“娘,那我明天就去。”
不知道為什麼錢氏忽然笑了起來,露出了這段時間第一個笑容,或許是太久冇有笑,隻讓齊湘兒覺得在燭火下有點可怖。
錢氏:“你洗漱一下,早點休息,明天收拾妥當一早就出門。”
齊湘兒點頭,先把自己這段時間繡的不錯的帕子找到,打算明天一起代入宋同知的府衙裡,她早早熄燈就睡了。
冇想到的是,齊湘兒這天夜裡做了第二個預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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