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白汀當然不傻,這麼久冇聞過肉味,怎會不饞?可這具身體太虛弱,貿然大魚大肉,一定消受不了,得慢慢養。
米粥,有第一碗就會有第二碗第三碗,身體扛住了,雞鴨魚肉還會遠嗎?
他是一個現代法醫,死後穿書,成了葉白汀。原書是架空小說,背影和明朝相似,名大昭朝,主角是先帝流落在民間的三皇子,講的是他忍辱負重,蟄伏數年後迴歸朝堂,除奸臣,清政道,奪帝位,君臨天下的故事,而葉白汀的義兄賀一鳴,就是這位三皇子的好友,一路幫了很多忙。
雖然他並不喜歡這類掌天下權,臥美人膝的香豔故事,看都冇看完,可他這穿的……委實不合時宜。
因這葉白汀,文一開篇就死了,整個故事冇他什麼事,就是個微不足道的背景介紹。
原主是個嬌少爺,臉嫩手嫩哪裡都嫩,是父母老來得的子,上頭隻有一個姐姐,全家人捧怕摔含怕化,寵的上天入地,寵成了個傻白甜。
傻白甜不是不好,小孩單純善良,對世界充滿愛心和期待,挺好的,如果家中一直順遂,他或可平安到老,可禍事一來,大樹傾倒,父親突然下獄,不日身亡,孃親心焦急病,跟著去了,要不是姐姐早早嫁去外地,怕也會被牽連。
忽逢大難,傻白甜少爺受不了刺激,這一段的記憶有些模糊,不知道父親具體犯了什麼罪,怎麼家裡突然成了這樣,官方放出來的結果是貪汙,數額巨大,最有力的證據是義兄賀一鳴舉報的信件,私賬,自己一家死的死,關的關,唯賀一鳴因‘大義滅親’舉報有功,升官做了刑部侍郎。
父親早年無子,收養了失怙失恃的好友之子賀一鳴,一直以親子待,覺得奪人子嗣不義,才隻教養,冇讓他改名姓記入葉家族譜,律法上講,兩個人並不存在父子關係,也正好成就了賀一鳴的青雲之路。
葉白汀不知事實真正如何,這具身體的父親到底有冇有罪,但賀一鳴不地道,卻是板上釘釘。
踩著養父的血上位,詔獄裡的傻白甜弟弟看都不看一眼,不管死活,這樣的人是個好人?他不信。
可惜光占了條穿書的命,占不到一點便宜,原書劇情線起碼在兩年後,他這個炮灰出場就是死,想活,隻能自己給自己找機會……
這二十天,他一直在默默觀察這個地方,這裡的生存規則,獄卒進出規律,誰可以用,誰萬萬不能惹,哪裡有機會……新上任的指揮使很有意思,一來就大刀闊斧,聽聞上任第一天就殺了一堆人,詔獄地上的血洗了幾天血腥味都冇散,詔獄格局和規矩也有了很大變化,比如他牢房的位置,就從裡邊換到了外邊,靠門口很近的位置。
可能是看他體弱,跑不了,用不著怎麼操心?不過這也給了他機會,更多觀察……這裡從上到下冇一個好惹的,想活著,想活的好,他找到的切入點,必須得一擊即中!
詔獄裡外氣氛從昨夜起,變化的尤其明顯,今天這具屍體非常重要,仵作布鬆良並不怎麼喜歡這項工作,很多時候甚至不願意上手,屍體上的衣服都讓彆人幫他解,可他有堅實有後台,今天輪值的總旗申薑和布鬆良有仇,但凡能讓對方不好過的事,他基本都願意乾。
人,時機,氣氛,都剛剛好,大牢深處還有個敢進來探視的婦人,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下一回不知什麼時候,再不牢牢抓住,他傻嗎?
申薑也覺得自己很聰明,回去翻閱了犯人卷宗,問了人,發現葉白汀就是個無依無靠的嬌少爺,家人死絕,家產抄公,除了一個不知遠嫁到哪找都找不著的姐姐,根本冇旁的親人,嗯,有個義兄,但這個義兄就是把他送進牢的人,彆說照顧了,人巴不得他早點死在這裡呢……
嬌少爺要真有本事,他能混個功,要是不行,他把人弄死,根本冇人會在意。
今兒個這事可不是他求著嬌少爺,是嬌少爺為了活命,為了那一碗米粥,必須得求他,必須得好好表現!劃算的!
仵作房那邊忙,布鬆良匆匆寫完驗狀就回去了,屍體冇立刻搬,說是稍後,最多一個時辰,停屍房就能騰出位置,到時著人再搬。
申薑一看這天時地利人和的,不搞點私貨都對不起這運氣,裡外安排好,悄無聲息的走到葉白汀牢門前:“你隻有一盞茶的時間。”
葉白汀抬頭看了他一眼:“粥呢?”
申薑嘖一聲,把拎著的食盒遞進去:“老子說過的話,會不算數?”
葉白汀捧起粥,慢慢的,一口一口的喝。
完全不像平時牢中夥食,又涼又腥,粥有些燙口,水汽氤氳了眉眼,上麵一層薄薄的米油,入口微甜,清淡又熨貼,脾胃一順,感覺整個人都活過來了。
“喝完了冇,快點!”
“……好了。”葉白汀慢條斯理的喝完一碗粥,斯文的擦了擦嘴角,“走吧。”
申薑拿出鑰匙,打開牢房門,看著那位嬌少爺慢吞吞站起,腰身細的一陣風就能吹折,一步一晃的走到門前,扶了了扶門框才站穩。
手挺小的,形狀好看,指節纖細修長,指尖圓潤有肉,看起來小小巧巧,很好捏的樣子……就是有點臟。
“淨手。”
“你說什麼?”申薑看著停屍台前的嬌少爺,有點冇反應過來。
葉白汀微抬著手臂,神色平靜的重複了一遍:“淨手。”
申薑難以置信:“你讓老子,打水伺候你?”
葉白汀:“申總旗打算幫我翻檢屍身,脫死者的衣服?”
那絕計是不可能的,申薑嫌棄的揮揮手,讓自己的小弟打盆水過來。
然後,他就看見了,那雙有點臟的手乾淨起來,是什麼樣子……
“申總旗可看夠了?”葉白汀洗乾淨手,拿帕子擦乾,“某可要開始了。”
這一眼有點凶,淡淡掃過來,也不知怎的,特彆有威懾力,申薑下意識挪開位置,退了兩步才繃住,這嬌少爺怎麼回事?剛剛還弱的跟雞仔似的,走路都費勁……怎麼突然精氣神十足,像會發光一樣,眸底生異彩,眼梢斂神芒,整個人氣勢迸發!
這詔獄裡……還有冇被絕望和死氣吞噬的犯人?
“死者男,身長七尺,體瘦,發散,衣亂,角膜重度渾濁,屍斑指壓不變色,軀乾兩側現**血管網……”葉白汀低頭驗看屍身,眉睫微揚,給出第一個判斷,“死亡三日有餘,確切的說——他死於九月十七淩晨,寅時。”
申薑第一反應是驚訝:“你怎麼知道的!”
外麵訊息進不了詔獄,就算之前布鬆良驗屍籠統的給過死亡時間,也隻是‘三五天’這樣的字眼,他怎麼知道死者死亡時間,還具體到連寅時都有?真的還是假的!
“很難麼?”葉白汀不看也明白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有多震驚,“驗不出來,才該反思自己是不是技術不足。”
這具屍體粗粗一掠,有經驗的仵作都能知道死亡至少三日,但法醫的視野,應該要更開闊,比如——
“死者肩背衣服痕跡有異,微濕又乾,凝點細小均勻,不是雨,不是雪,是霜降……”
申薑:“你怎知是霜?就不能是雨雪?”
葉白汀看傻子似的看他:“今日九月二十,尚未入冬,哪兒來的雪?京城近一月無雨,死者從哪沾到雨水?天上雲層麼?”
“你,你怎麼知道今天是九月二十?不,不對,就算冇雪,你怎麼就知道外頭冇下過雨!”申薑更驚,詔獄裡外守衛森嚴,難道這嬌少爺跑出去過?不可能!
葉白汀閉了閉眼:“九日前,輪值獄卒李二冠告假去吃了趟酒席,回來說新婦貌醜無鹽,新郎醉後仍不敢與友同廁,夫妻生活必定不協,實不該挑選‘十一’這樣的單日子成婚,不吉利;三日前,換班守衛毛伍以自身當值經曆編講鬼故事,準確又細緻的描述了前晚環境,霜於寅時降,卯時收,因是今秋第一場早霜,大家印象非常深刻,其後兩日還調笑這秋霜是曇花一現,隻來一晚便不來了,莫不是個羞羞答答的新嫁娘;昨日牢裡放飯,有人動作慢了一點,被牢頭賞了鞭子,說有粥喝就不錯了,外頭這個把月可冇下雨,罰去矮牢討天刑,彆說新鮮乾淨的雨水沐不著,連碗餿粥都冇的喝……”
九日前的婚期是九月十一,三日前一晚來了今秋首次有且唯一的霜降,曆時不到兩個時辰,京城近一月冇有雨,死者衣服上濕了又乾的痕跡隻在後肩背,與前身衣服布料成鮮明對比——
所以死者死於九月十七寅……不是明擺著的事?
還用得著拿腦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