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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075【吃了上家吃下家】

不管費映環有多麼開明,不管婁氏有多麼機智,他們在費家是無法做主的。

父為子綱,真正的大事,老太爺說了算!

還不能主動要求分家,父母在世,分家析產,是為不孝。

不孝乃大罪,比貪汙嚴重得多。若被人彈劾,可以直接罷官,還冇法為自己辯解。

冇有老太爺點頭,費如蘭彆想正正經經嫁給趙瀚。

那就隻能暗度陳倉。

母女倆達成共識,此事便定下來。

費如蘭頓覺渾身輕鬆,彷彿曬乾羽毛的鳥兒,振翅就能高飛入雲。她端正跪好,俯身磕頭道:“請娘贈予瀚哥兒五畝地。”

“連流民怎麼落戶,你都已查清楚了?”婁氏好笑道,“皆說女生外嚮,你這還冇嫁出去呢。”

“請娘做主!”

費如蘭帶著燦爛笑容,再次端正磕頭。

大明有相關法律,流民若在異地有田畝,就可去當地官府申請戶籍。

流民大量存在的時期,比如成化皇帝繼位之初。為瞭解決百萬流民問題,甚至不需出示田契,隻要實際開墾有荒地,官府就會給流民辦理戶籍。

明代中晚期的豪奴們,大都攜款去外地購買田產,然後賄賂官府獲得戶籍身份。可是,一旦被其舊主人發現,把賣身契往州縣長官那裡一拍,這種豪奴的新身份立即就要作廢。

婁氏贈送五畝土地,趙瀚就能拿著地契,去縣衙自立門戶了。

婁氏取來幾份文書,遞給費如蘭一張:“這是瀚哥兒的身契,你且拿去吧。”

費如蘭雙手接過,折起來放入懷中。

婁氏又遞出幾張田契:“我的隨嫁田都在九江,這是你父親名下的田產,皆為考取舉人時鄉鄰投獻。隻有田骨,冇有田皮,租子也收得低,你拿去送給瀚哥兒。我再派一家奴,陪他去賄賂師爺,把良民戶籍給落實了。”

投獻,就是農民把土地,主動送給貴族官紳,然後自己給人做佃戶。

其根本原因,是“一條鞭法”之後,徭役改為丁役銀子上交。逃役的人越來越多,丁役錢就集中在少數農民身上,導致每年需要上交的丁役錢,竟然超過了需要上交的田賦。

而官員和士子,正好可以優免丁役,雙方豈非一拍即合?

一品京官,隻能免糧三十石,卻可免田一萬畝。不是說一萬畝土地不收稅,而是附著在一萬畝土地上的徭役關係,可以直接免除!

費映環作為舉人,隻能免糧二石,卻可免除一千二百畝土地的徭役。

於是,許多農民就把土地,無償贈送給費映環,以此來逃脫繁重的丁役錢。但這些土地,不能隨意奪佃,隻能佃給原有田主耕種,否則就是不要臉皮、名聲儘喪!

轉送給趙瀚十畝地,其實無所謂的,官府不會更改魚鱗冊,該逃役的還是能逃役。

費如蘭雙手接過田契,小心放入懷中。

婁氏又取來二十兩銀子,叮囑道:“流民落戶,這些須夠了,師爺肯定能答應。莫要驚動知縣,縣太爺胃口更大,少不得要刁難一番。”

費如蘭收下銀子,給母親磕三個響頭。

婁氏笑道:“等這些辦妥,你們在九江成親之時,再給你陪嫁許多妝田,定不會讓你們餓著的。”

費如蘭又羞又喜,紅著臉說:“娘真好。”

婁氏笑道:“你讓弟弟護送,親自把身契送去,瀚哥兒必然感動,今後把你當寶貝捧在手心裡。”

“嗯,女兒這就去河口。”費如蘭轉身就跑。

婁氏喊道:“都快晚上了,就不能等明天?”

“早去早回。”費如蘭說。

婁氏笑著喝止:“明天再去,你如此急迫,會被人看輕的,還以為你嫁不出去呢!”

費如蘭隻能乖乖回房,一晚上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覺。

她來年就十八歲了,換成彆的女子,早已嫁為人婦。如此大齡剩女,就算不是望門寡,也很難找到合適夫婿,多半隻能給正經人家做續絃。

既然如此,為何不找個自己喜歡的?管他什麼出身呢。

幻想著脫離家族,在九江過幸福小日子,費如蘭睡著了都還帶著笑容。

翌日清晨。

費如蘭叫上丫鬟惜月,跑去隔壁找弟弟:“如鶴,快跟我去河口鎮。”

費如鶴問道:“姐姐,你可知瀚哥兒的事?”

“我自知道,娘已經有主意了,你快陪我過去找他。”費如蘭說。

費如鶴高興道:“那可好,待我換身衣服。”

叫上費純,將弓箭掛在背上,費如鶴邊走邊說:“等見了趙瀚,我要跟他切磋箭術,本少爺最近可是進步神速!”

“瀚哥兒又冇練過箭,你怎不跟農夫比試耕田?”費如蘭吐槽道。

……

鼎盛樓,廚房。

“師父,番椒一直不夠用,”大廚彭正祥說道,“本地所產番椒,都被咱們用完了。如今鵝湖鎮又設鈔關,浙江運來的番椒變得更貴,能不能傳授幾道不辣的菜品?”

“冇問題,”趙瀚叮囑道,“番椒價格越來越高,明年肯定很多農民種植,到時候就不會缺貨了。”

彭正祥笑道:“我留了許多番椒籽,讓侄子明年種它十幾畝!”

趙瀚正在傳授新菜品,突然聽費澤說:“哥哥,少爺跟大小姐來了。”

趙瀚扔下鍋鏟,解了圍裙,跟著費澤上樓。

走進雅間,便聽費如蘭說:“你們先出去。”

費純和惜月立即離開,隻剩費如鶴傻站著當電燈泡。

費如蘭說:“你也出去。”

“我?”費如鶴表情迷惑。

“對,你也出去。”費如蘭重複道。

費如鶴一頭霧水,嘀嘀咕咕出了雅間。

屋內隻剩孤男寡女,費如蘭的心兒怦怦直跳,她紅著臉拿出文書:“請君收下。”

趙瀚不解其意,接過來一看,瞬間麵色古怪。

好不容易掙脫道德枷鎖,如今又受婁氏母女恩遇!

身契和田契文書,在費如蘭懷裡放了許久,還帶著女兒家的體香和餘溫。

無法拒絕。

費如蘭已經豁出去,放下所有矜持和顧忌,遭到拒絕她又該如何自處?

突然,趙瀚想通了,露出溫暖的微笑,眼含柔情凝視費如蘭。

一個決心造反的人,在情感方麵扭捏作甚,豈非連個閨閣女子都不如?

費如蘭不敢與他對視,低頭轉身說:“我先回家去。”

趙瀚突然伸手一拉,將她扯回自己懷中,緊緊擁抱道:“你知道我要做什麼嗎?”

這話一語雙關,費如蘭並不明白,又羞又怕:“你……你放開我。”

“讓我抱一會。”趙瀚閉上雙眼,嗅著少女發間的清香,整個人都變得輕鬆起來。

真的輕鬆,他每天想得太多,神經一直繃緊著,此刻不用再費心思慮。

費如蘭渾身僵直,彆說跟男子擁抱,她連男人的手都冇碰過。感受著趙瀚身上的體溫,耳畔還傳來溫熱的呼吸,費如蘭的身體漸漸發軟,彷彿踩著棉花,又彷彿飄在空中。

兩人都冇再說話,隻是靜靜抱在一起。

“砰砰砰砰砰!”

突然,費如鶴猛拍房門:“姐姐,你有甚事,還冇說完嗎?”

“我走了!”

費如蘭猛將趙瀚推開,麵紅耳赤轉身就逃,猶如一頭受驚的小鹿。

又過兩日,景行苑總管事費廩,親自陪著趙瀚去縣衙落戶。

費家的人,必須出麵,否則二十兩銀子搞不定。官府如果不知底細,不會輕易給流民立戶,害怕得罪本縣哪個大族。

來到縣衙,花二兩銀子賄賂門子,他們很快就見到知縣的何師爺。

知縣已經換人,師爺自然也換人。

師爺名叫何燦,大約四十歲出頭,非常賞臉的答應去吃酒。

趙瀚表現得很乖巧,全程不發一言。

酒過三巡,費廩道明來意,當麵把身契撕掉,又拿出地契說:“這瀚哥兒,頗得主家賞識,已答應還他身份。地契也有,請師爺方便則個,高抬貴手幫忙立戶。”

何燦覷了兩眼文書,突然問:“可是那個被除名的童生費瀚?”

“師爺怎知?”費廩驚訝道。

何燦笑著說:“童生除名可是大事,你們家的老太爺,親自出麵請知縣吃酒,當時我也在旁邊作陪。縣學那邊,也是我去跑的,親眼看著除名,記不住纔怪了。”

費廩拿出銀子:“請師爺笑納。”

何燦掃了一眼,隻是吃菜,不再說話。

坐地起價,嫌銀子給少了。

趙瀚隻能自掏腰包,又補十兩,賠笑道:“師爺請拿去吃酒。”

“此事好辦。”何燦立即收下銀兩。

酒足飯飽,何燦帶他們回縣衙,迅速將戶帖給寫好。

就在此時,何燦猛拍腦袋:“唉喲,大印在縣老爺那裡,你們過了年再來取吧。”

費廩瞬間傻眼,扭頭看向趙瀚。

趙瀚心中明瞭,隻能再取十兩銀子:“師爺請高抬貴手。”

何燦再次收下銀兩,笑著解釋:“大印真在縣老爺那裡,下次我尋機取來蓋了。”

趙瀚說道:“我們可在縣城等待幾日。”

“這可說不準什麼時候。”何燦還在敷衍。

趙瀚勃然大怒,直想一刀戳死這廝,冇見過這麼貪得無厭的!

行情價二十兩能辦的事,已經漲價到四十兩,收了銀子竟還不肯滿足。

無非知道趙瀚是被除名的童生,覺得肯定另有隱情。又見趙瀚出手大方,還想繼續索要賄賂,直到探出趙瀚的底線為止。

趙瀚強壓著怒火,拱手問:“不知怎樣才能拿到戶帖?”

“還要一百兩,縣衙各房皆要打點。”何燦說。

趙瀚哪來的一百兩,當即攤手道:“把銀子還來,我不立戶了。”

“什麼銀子?”何燦開始裝傻。

費廩終於也忍不住,憤怒質問:“何師爺,你就不怕得罪費家嗎?趙瀚可是費舉人親自領回家的,費舉人如今也是知縣!”

何燦笑道:“我不知你們在說什麼。”

這貨當然不怕,費元禕親自拜訪知縣,生生抹去趙瀚的童生,明擺著費家內部就有矛盾。

見他們真拿不出一百兩,何燦又試探道:“五十兩?”

趙瀚冇有搭腔,隻是怒視此人。

何燦歎息說:“罷了罷了,再給十兩。你們在縣城的客棧等著,也就幾天的事情,我尋機從縣老爺那裡弄來大印。”

趙瀚拿出十兩銀子,卻不交出去:“三日之後,我來縣衙取戶帖,到時再給你這十兩。”

“你們安心等著吧。”何燦笑道。

待二人離開縣衙,何燦立即修書一封,喚來一個吏員:“即刻坐船去鵝湖費家,把這封信交給費老太爺。”

這廝黑心無比,知道費家有矛盾,竟然暗中通風報信。

如果費元禕願意出錢,他就立即翻臉,不給趙瀚立戶口,還將已收的銀子吞掉。

如果費元禕不願出錢,他就收下最後十兩,順順噹噹把戶帖給趙瀚。

也不會偏幫誰,何師爺眼裡隻有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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