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阿歡與令柔坐在了一起。她的月份不大,尚未顯懷,坐著時卻已時時將手撫在腹部,未脫稚氣的臉上偶爾露出憧憬的微笑。
我從未喜歡過她,卻也從未討厭過她。她之於我,便如李旦的兩個哥哥之於我一般。但今日她的命運,卻將與我休慼相關。
我抬頭看著阿歡,她平靜地坐著,姿態平和得像是她在宮中過去的這許多年。當然,她比小時候優雅多了,也少了從前那種畏縮的儀態,變得更像是一位貴族,勳貴之家浸潤多年的那種。從某個側麵看去,她與母親從前甚至有些相像。發現了我的目光,便抬頭對我笑。隻有在這笑容裡才露了幾分怯意——一位太子妃,不該這麼坦誠地微笑。尤其不該對著她的小姑時。
我突然想抱抱她。牽著她的手,拉著她跑出神都,逃離一切人煙可至的地方,在那裡搭建一個隻有我們二人的世界,從此定居,永不入世。這當然是個幻想,但幸運的是,我的願望雖無永久達成的可能,卻能找到低配的替代品,比如說牽著她到樹林裡,小小地逃避一下眼下的繁榮熱鬨。
這本該是她喜歡的提議,畢竟一會要出了什麼事,我們若都在場,則不但母親尷尬,而且也難免有些彆的嫌疑,可阿歡卻抿了嘴,偏過頭,假意看不見我的示意。直接向她提時,又被拒絕。直到母親發話,她才終於答應,換過衣裳,卻又緊緊攜了她那幾個“女兒”,刻意與我保持著距離。
直到乘馬進入林中,我才隱約地明白了幾分她的心事,抬頭望她,她也正偷偷看我。四目相對,各自笑了笑,卻都很牽強。
這在她是少有的事。我竟有些意外,恰巧經過我們熟悉的地方,便放了馬頭,自順柔與阿歡的馬後擠了進去,將她嚇了一跳,手一揚,鞭子高高抬起,聲音也如那鞭子一般,高高地起來:“太平!”
順柔本還在與她有一搭冇一搭地說著話,因著韋太子妃出色的偽裝,甚而還以為她心情很好,這一聲尖叫使這孩子整個身子一顫,毫無儀態地縮了縮頭,淑柔立刻便叫她:“二姐!”
順柔露出羞赧之色,眼向阿歡一瞟,又與淑柔對了個眼色,嘴角一撇。我看見了,以眼神示意阿歡,阿歡卻隻顧著瞪我:“和你說過不要從馬後過來!”深吸一口氣,又道:“若是驚了馬怎麼辦!”
我知她顧慮,此刻卻不知為何,偏有一種任性衝動的願望,將臉一揚,輕輕笑道:“阿嫂記得麼,那一片地方,我們從前來過的。”指著遠處的斜坡,幾個孩子都好奇地伸了頭,順著我指的方向去看。自然,她們隻能見到一帶草木蔥蔥,隱蔽非凡。
阿歡一時不解我的意思,神情益發嚴肅,壓低嗓音,又叫了一句“太平”,忽地反應過來,臉上一僵,有一縷紅色薄薄地要從衣領裡鑽出,卻又成功地被控製在臉以外的範疇,手上馬鞭一揮,輕輕落下,平平道:“下回不許這麼騎馬。”
我在馬上對她欠身笑:“是。”馬從她的馬旁擦過去,腿碰到了她的腿,微微回頭,向她一望:“彆擔心。”近乎囈語,她卻聽見了,猛地將韁繩抓緊,揚聲道:“順柔淑柔年紀都小,你顧著些!”
我依舊欠身道:“是。”看她終於有所放鬆,偏頭向淑柔笑:“三娘可曾學過射?”
淑柔脹紅了臉,咬著唇道:“阿耶教過。”叫人拿弓給她,她亦不接:“我用不慣都中的弓箭,就看著娘子和姑姑玩罷。”顧看順柔,這小娘子本還有些躍躍欲試,見妹妹如此,反倒拘束起來:“我也就看看罷。”心有所悟,知她們從前生在鄙遠,又是女孩,李暅和韋欣未必想得起——也更彆提尋老師——教授她們弓馬,觀她們騎馬的姿態,更證明瞭這一點,也就不提,轉看餘人,餘下幾人卻也興致缺缺,康樂更獨自一人將馬勒開,與我們離得遠遠地:“我不玩。”最後看阿歡,阿歡這時已徹底不再緊張,似笑非笑地看我,瞥我一眼:“我身上有些不爽利,懶怠拉弓…”語氣一頓,又道:“不過略玩一會,倒還可以。”
我早知她的回答,卻還是笑了下:“那阿嫂可願與我比試?”
阿歡還未開口,淑柔搶著代她道:“阿耶才誇了娘子騎射俱佳,我們做兒女的正想開開眼,看看娘子的技藝。”
阿歡但笑,懶洋洋鬆了韁繩,慢吞吞道:“什麼彩頭?”
我笑:“至親骨肉,偶一比試,聊為娛樂而已,要什麼彩頭?莫平白傷了和氣。”
淑柔又搶著道:“冇有彩頭,多冇意思。”
阿歡看她一眼,但笑不語。
我隻笑道:“阿嫂提罷。”
阿歡便提鞭指著遠處:“一個時辰為限,誰獲獵最多,誰便勝出,勝者…可以向輸家提一個要求。”
我道:“什麼要求?”
她斜睨我:“隻要不違律法,隨便什麼要求都可以,你敢麼?”
我以餘光向順柔與淑柔一瞥——這兩個小娘子已為賭注所吸引,雙目炯炯地盯著我二人——回看阿歡時略略前身,輕輕笑道:“有什麼不敢?”一句話惹得那兩個孩子麵露喜色,一齊轉頭去看阿歡——到底年輕,些許喜怒,皆形之於色——阿歡偏頭看我,將馬鞭在手中一轉,倒提在手裡,小小劃過半圈:“開玩笑的,你還當真了。”看兩個庶女一眼,嘴角微勾,眼神銳利:“你們姑姑說得是,至親骨肉,不要鬨得那麼大陣仗,傷了和氣不好——你們亦當謹記。”
兩個孩子扁了嘴,卻也隻能低了頭,隨著眾人蔘差不齊地道:“姑姑/阿姊/姑祖母教訓得是。”
阿歡看一看貌似恭順的眾人,又看看我,眼皮微垂,不易察覺地歎出一口氣道:“在這裡散散心,等那一邊差不多有了結果就回去罷。”
又是一陣參差的“是”。阿歡不再與我說話,轉而與眾人隨意地聊著天,我則放任著馬匹在四處漫無目的地走,有一搭冇一搭地射著從人們特地從四處趕出來的獵物,一個多時辰中,林子的這一角都平靜無波,甚至有些無聊——直到收兵號角毫無征兆地自禦帳吹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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