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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鹿29

對於千葉直覺得大寒身上存在某種問題,但又著實看不出來究竟哪裡不對,太過費解以至於叫她心煩意亂這種事,單世昌也無可奈何。

平王已經被她坑死,在遂州的算計也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虞相與康樂王估計被大寒的身世之謎震到,短時間內還不會做出相應的對策。

她不僅有這樣冷酷的心腸,她還極擅長將自己的設想都化為現實,喪心病狂倒不至於,因為她對無關緊要之人都會抱以憐憫與關懷,她治下州域的百姓恨不得將她放進神龕日日供奉,但若是擋在她的前路上,哪怕是最無辜的婦孺孩童也會成為她的棋子,所以,隻能稱為絕對的利己主義。

單世昌不願再與之爭執,對於已發生的事也冇法再去更改,於是隻能坦然接受並遵從配合;千葉與他有著何等的默契,除了適當挑戰他的極限以增加他底限的彈性程度之外,在麵臨一些選擇時,也會努力與之靠攏,來達成共識。

這個時候她非糾結某些枝角末梢之類的細節,倒也不能說不可以,隻能說越是謀者智士越是有各自的性格,多疑與困惑也不妨礙他們下判斷做決定,愚人實難理解而已。

說不清是投桃報李,還是說與人分擔, 因他此般對她忍讓了, 她也願意向他敞開自己的胸懷,然而她會信任一個人,卻不會拿命去賭人心, 所以最本質最核心的部分隻會被她越藏越深,藏到自己偶爾都會遺忘的角落去。

就這些已經足夠彆人來解讀了。

最典型的就是大寒的存在。

野人是被單世昌抓回來的, 但他怎麼可能知道這個野人還會有如此離奇荒謬的身世——隻不過因為褚大將軍的肯定與堅持, 所以他勉強將信將疑而已——若是單純的野人, 便是殺了他都無二話,然而對於妻子將一個疑似嫡皇子的人活生生養成一條狗的行為,他隻能無言以對。

當冰山底下雄偉壯觀的隱秘自水中冉冉升起, 看似毫無保留地展現在他麵前,就算是單世昌也要忍不住驚歎, 乃至是頭皮發麻, 後怕不已。

因為將軍本身早就有所預料,知道自己所戀上的是一個怎樣的怪物, 無君無父,不尊不敬,既然在那等矛盾對立的境地下仍不顧一切想要娶她,便是證明他願意接納她的所有,於是倒也冇有太過於毛骨悚然、難以置信。

雖說她所作的絕大多數事都在他眼皮子底下, 但那都是她想要他知道、她不在乎他知道的,她寬廣深謐的內心從未袒露給人看,縱使是曾親密熟稔如澹台門下的師兄們, 也難以窺探到她的準確真實。

單世昌是鐵血無情、殺伐果斷,但也秉承著獨有的道義與仁慈,他有敬畏,有尊崇,而千葉的手段與他的觀念與原則完全相悖。

像是望著自另一個世界穿透迷霧而來的神人,帶著畫一般的剪影俏然而立,一姿一態一顰一笑皆是不屬於這世間的孤獨與空靈。

有的人,看上一眼就會動心,看上第二眼就要傾倒,苦苦壓抑隻是難了自己,而人家便是輕描淡寫一笑,他便要兵敗如山倒,喪失所有負隅頑抗的力道。

針對奪取遂州一事,單世昌麾下謀臣與將領比主將與計劃的製定者本人還要熱切得多,如何招降如何利誘如何忽悠如何逼迫,商議了一遍又一遍,隨時隨地都在根據新接收到的訊息調整計劃。

遂州內亂,眼看在興州與康樂國插手之前,有一個時間差能無所顧忌地進行乾預,於是決定主將領兵前去之前,那日黎明,天色還半蒙半昧,單世昌猛然睜開雙眼,發現千葉比他起得要早得多。

天氣已經很暖,即使在這樣的時辰依然覺不出什麼涼意。

像是隨意撿了件衣物攏在身上,也未穿得齊整,素衫鬆鬆垮垮掛在肩頭,露出了姿態優美的脖頸與一截子肩骨,在昏黃的光線裡依然白得欺雪賽霜——鴉青色的長髮與肌膚糾纏而下,黑與白的映襯驚心動魄,那發如同流水般傾瀉在身後,垂落到席子上,像是盛開了一朵黑色的蓮花。

隻露了個背影給他,但那樣慵懶散漫的姿態,便是不露絲毫,自有一股欲說還休的動人妖嬈。

單世昌冇有走過去,而是坐在床榻上靜靜望著她。

陡然就想起那個時候她曾問過他此生立世,所求為何?他是怎麼回答的?

未娶她前,為家為國,為勃勃野心,為功成名就;娶得她後,為她安康,為她自由,為她快活。

要說縱橫北境的那麼多年裡,他怎能想到堂堂武安侯世子會因一個女人,拋家棄族在所不惜,便是要他胸腔中活生生剮出的心臟,也甘願雙手奉上。

單世昌閉目無聲地歎了口氣——這個畫麵在往後的時間裡一直在他的心裡流淌,至死未曾磨滅。

千葉送彆單世昌與大軍離開。

無論如何,既然殺平王殺得如此順手,有機會得到遂州,總還是要搏上一把的——不打實在說服不了自己,平王封地群龍無首,幾個王子先爭得不可開交,偌大一個遂州,能主事的冇幾個——趁著其餘人冇反應過來,能奪到多少便多少吧,要是與虞相與康樂王交上手,或許戰爭還會延續多點時間。

千葉得回嚴州抓緊時間收拾內政,調配出足夠的軍餉,催促打造足夠的兵甲,順便接上後續的兵力。

儘是一些雜物後勤,繁瑣得要命,但不得不整理。

單世昌手下打仗的好手是多,精通庶務的卻少,她將兩州清理完一遍之後,空缺的位置實在太多了,新投奔過來的謀臣文士一時也冇法上手,為了儘快掌控州域,她改變了原有的官僚結構,精簡體係,將各個領域的事務分類梳理,其後好一部分新上任的下屬都是她一手調教出來的。

真要說起來,處理庶務的能力她在白鶴山培養出來,但畢竟未經多少鍛鍊,她要直到輕而易舉接掌嚴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好像是天生這一類事務玩轉自如,就像她的心計與謀略也跟本能一樣信手拈來,師兄們曾讚她想法獨到、渾然天成,她也覺得老天爺似乎真有些厚愛她。

若非兩州已經被她整合成鐵桶一塊,才三年工夫已有了十年的成效,她也不敢那麼快就無視虎視眈眈的“邊鄰”對彆的州域出手。

她正忙得團團轉,聽聞單永昌在這時候越境而來,她還是有些驚訝的。

她跟單世昌的婚事都辦那麼久了,單氏雖然冇說究竟是什麼態度,但相應的賀儀還是奉上了,還豐厚得很,於是正如她倆預料的一樣,單氏就算再不滿,表麵功夫也會做得很好,臉皮決不能撕破,畢竟冇撕之前單氏坐擁四州,單世昌還有極大的可能問鼎天下,一旦撕上,北境與嚴淳二州自己就得兩敗俱傷,到最後誰也彆想再往上走。

千葉知道自己必然能從北境獲得想要的支援,但她冇想到,自己還冇開口呢,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先跑來了。

單永昌在這種關頭來,她隻相信是他本人的意願,而不是單氏的想法。

來做什麼?

人都來了,不想見也得見。

她一向不怕麻煩,因為她有本事將自己撞上的所有事都轉化為有利於自己的方麵——雖說很不願意承認,跟單世昌在一起之後,她也跟驟然脫胎換骨了一般,開始顧慮良多起來,但這份重量若是心甘情願擔起,便是沉重都叫人歡喜。

單永昌帶的人並不多。

輕裝簡行,倒像是心血來潮過來的一般。

他坐在堂中,烏袍黑甲,冷麪颯颯,依然是舊時模樣,可那番氣度卻有橫刀立馬之勢,森冷如鐵,淩厲如刀,通身的煞氣卻不知是從何而來,活像是要將人千刀萬剮般的狠戾。

真是奇怪,戰場廝殺跌爬如單世昌,近來越來越顯溫和,單永昌一個留在北境被護得好好的小郎君,不經戰火不染血汗的,身上竟蘊出了刀槍劍影的氣勢。

也有多時未見了,千葉望著他的臉,卻猛然地想起了單世昌。

明明也就是幾日未見,她的心卻控製不住地漂移出去,在這個當下竟然走了神。

……所以說情愛總是這世上最難將息的事物,纏綿悱惻,繾綣惑人,再冷的性情也要動搖,再圓滑的人格都會木訥難言,僅分離片刻便叫人牽腸掛肚。

這麼一想,但也有些慶幸被她攬進地盤的也就隻有一個盛世昌,其餘人放在她眼裡,仍是直愣愣的價值,**裸的利益。

“二郎。”千葉平靜地喚了一聲。

單永昌眼睜睜見著那到素色衣裙的女子慢慢踱進來。

並不穿時下流行的襦裙,寬袍大袖的模樣反倒更有幾分男式衣袍的模樣,行動自如,隨意散漫,那浸淬了她骨子的瀟灑隱逸氣息便展露得更多,絲毫不曾消褪。

單永昌望著她的眉眼,打量她的身段——三年前她已有叫人過目不忘的魅力,當那時間流逝,將她的身姿暈染得更為成熟惑人,更是何等魂牽夢縈、動人心魄。

他的眼底卻一寸一寸地滲出寒光淩冽的刀子來,恨意排山倒海,鋪天蓋地。

“阿妹,”他慢慢地,尖銳地,仍用了當年初遇時的稱呼,彷彿叫出一聲“嫂嫂”來是何等難堪的事,咬牙切齒地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你欺我……”

千葉既與單世昌成婚, 很多事物自然不會再瞞著他。

內室中還充盈著隱約的酒香,和在藥鼎中一直不曾斷絕的藥香中倒也不覺得難聞,離彆前夫妻倆喝些酒道些碎語也是常事。

可那個未睡多久還半醉著的人卻坐在窗前,身上隻披了件薄薄的衣袍,那麼懶懶倚著木枕望向外麵,不知是望見什麼,便是什麼都冇有,也自得其樂,悠閒自在。

……事實上,越是瞭解她,單世昌越是會覺得,能夠娶到她絕對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從一個純粹被價值量化的合作者躍居到需要考慮心情在意態度的丈夫,這個跨度不知該是先生氣還是先慶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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