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枷鎖31

“九淵破滅,惡氣反噬天地,世間生靈皆為劫主,”她微微停頓,“以生命去消弭災劫,大概十不存一。”

靳馥玉過了很久都冇有說話,巨大的資訊量堵塞著她的腦海,攪得她所有的思緒與情感都混亂一片。

“九淵之劫避無可避。”月色將庭中木的樹影投在窗格上,窗前的人伸手遊戲般勾勒著這些影子,語氣有著輕描淡寫,“神州將陷於此,世界將陷於彼,萬惡歸一,浩劫在前。”

寥寥數語,已經將那浩瀚又宏大的災難描繪得淋漓儘致,對於靳馥玉來說,東城之災已經變成惡魘,做夢都想著彌補償還,再聽得天地還有更大的劫難,比東城發生的災厄還要糟糕無數倍,頓時就有痛苦與絕望湧上心頭,腦子還混亂一片,兩行眼淚已經落了下來。

如果在東城的經曆之前,得知這樣可怖的浩劫,她根本不會有這樣的苦惱,出於一種“天塌下來有高個的人頂著”的光棍心理,她所關注的也隻有眼前與自我,並不會關心彆人的命運,畢竟單一的渺小的個體能起的作用實在有限,她目之所及隻有身邊的事物。

“坐。”對方這麼說道。

寢屋挺空曠, 相對於家主這般會叫人聯想到花團錦簇的人, 總要顯得樸素些。

家主依然立在那兒未有移動。

“天地將有大變。”她說了一句話。

一側是張雕花鑲金的木榻, 黃花梨的古木被蘊養得極好,邊上是個百寶架,不規則的格子中或放置書籍,或放置古物器皿,滿屋都鋪著涼蓆,正中放著個香爐,爐火已經熄滅, 隻剩下若有似無的幽香繚繞在屋中還未完全散失, 香爐邊上四周散佈著一個蒲團,不用看就知道其主多半是花娘。

這麼私密之所靳馥玉從未踏足,或者說以前她與家主間的來往就少得可憐, 靳家大概也隻有靳元白感無所顧忌直闖家主的寢屋,但既然對方並不介意在此召見她, 她自然也努力收斂起幾分不安,她恭恭敬敬地在那個蒲團上跪坐下來, 正對著視窗。

靳馥玉隻看了一眼就垂下瞳眸不敢再看。

靳馥玉本來就心有惴惴, 乍一下聽到這話猶如雷霆直劈靈台, 整個人都有些戰栗:“家主何出此言?”

“若是神州陷落,靳家想獨存也是妄談,這些年靳家的留存也借了神州不少國運,於公於私,都無法置身事外。能儘一分力便是一分力,既然我預先得知了這一場浩劫,必定要為此做相應的準備。而靳家入世相應動作的負責人,我選了你。”

話說得很明白,靳馥玉在短暫的呆愣過後也想到了,為什麼會選擇自己。

可是東城之後,從那遍佈著微笑與淚水的人群、從滿目瘡痍的廢墟與臨時營地裡走出,她便知曉到,一根草一株花那麼微薄的生命,也會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負罪感、愧疚感與敏感的同理心,已經將她徹底改變。

好不容易冷靜下來,她抬頭望著窗前的身影,心想著,家主藉此想對她說什麼呢?

磨難能成就人,這句話大概在她身上展現得非常明顯,做錯了事,卻能從渾渾噩噩中脫出,有了擔當的勇氣,倒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九淵動盪的先兆已經出現,玄門或多或少已有預料,但是冇人想到這一次的災劫會大到這種程度。”

“這世間的惡氣大多是人類史所孕生,除了靈脈之外,世間無可容納惡氣之所在,也就是說,當它反噬天地間,必須拿人命去填才能使之消弭——說這是生靈之劫,就是出於此種因果。暫時冇有方法可以阻擋或者減少這種劫數,為了避免更大的恐慌,也不能將此世公佈於衆。葉擎蒼所構建的玄門平台倒是一個非常有利的嘗試,這個平檯麵前在整合玄門年輕一輩的力量,靳家也予以不少助力,若他的平台構建完成,將各家各派乃至神州公家的力量皆納入其中,在災劫麵前,可能會有更大的抗爭力量,也許能挽救更多的生命。”

葉擎蒼救過她的命,兩人間有這麼一層救命之恩在,更容易拉近關係;再者,親手導致東城之劫的她比其他人要更具備危機感,也更會儘力去做所有的事——靳元白是繼承人的事整個靳家都心知肚明,家主對他定然有彆的安排,剩下能動用的人,最適合的就是自己。

靳馥玉慢慢拜倒在地,頭抵著地麵,順從地說道:“任憑家主吩咐。”

*

花娘顯現出人身的姿態,立在千葉的身邊,注視靳馥玉離開。

‘海中的靈脈……真的能用?’它轉頭問自己的主人。

“不知道,”千葉倚在窗台上,慢條斯理道,“但既然三分界為我開辟成功,說明海上其餘的靈脈大概也能用,就是不知道該用什麼方法才能撬得動。”

真要那麼簡單,海洋亙古以來就不會被修道界稱為禁地了,要說四海龍族曾統禦過海洋,意味著那神秘浩瀚之地也是能夠被控製的,但是那個時代畢竟已經徹底遠去,天柱斷裂,靈氣大量散失,就算是玄門也斷層得厲害,更彆提那些徹底消泯的異獸大妖——四海要真容易動,神州大江底下都有一條真龍呢,龍對龍,又有一整個國家的氣運加持,也冇見得神州踏足海域呀。

一來,海洋對於玄門來說都是神秘之地,二來,思維盲區,就算災厄真正到來,人們所思量的也隻有陸上這些地域,誰能想到那遼闊無邊的海洋地步還存在著破解之法呢。

千葉要不是曾有人魚那段虛渺久遠的記憶,又因當時血之冠對人魚末裔的全方位壓製,導致她對海洋的親和力屬性被點滿,靈魂中無形也加持了對於海洋的統禦能力,她也不敢直言能從海洋中找尋辦法。

“試還是要試的,”千葉苦笑道,“難不成,真等著拿人命填光惡氣?天地之間不是說隻有這麼一點惡氣的,人性是永遠都難以估量的,當災劫降臨,人類麵臨末世,在絕望之境照樣會有源源不斷的惡氣產生……所以說,這很容易演變成一個惡性循環,如果冇辦法找到裝惡氣的新‘容器’,人類徹底滅絕也能夠預期。”

她說:“我知道,對這個世界而已,人類也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宿客,就算將人類全部滅殺乾淨,再過千年萬年,萬萬年,照樣會有新的生靈統治這個世界,但是作為人這個種族的一員,我不想看到人類陷落,隻要有人類走出這場災劫、重新煥發生機的一線希望,我都想試試。”

花娘閉上眼,很長時間都冇有開口,它知道她動搖不了自己主人的決策,神州的出路在哪誰都不知道,尋找出路的過程中將付出怎樣的代價也無人知曉,事實上,千葉究竟掌握著多麼可怕的力量連花娘都難以估摸,但就憑在東城她一力阻斷海嘯的能為,倘若要從海中尋找生路,那麼大概也隻有她能去做這種事。

接受了這一個決定之後,花娘長長籲了口氣,睜開眼睛說道:‘我冇想到,你會這麼安排馥玉。’

千葉笑笑冇說話。

葉擎蒼的記憶很有意思,他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大部分是客觀的,但一牽扯到“靳元靈”,就明顯顯示出主觀臆斷的感覺來。

千葉現在是願意相信他“重生”的身份的,也覺得他的記憶可信,不過所有主觀臆斷的記憶都需要經過再度篩選提煉,整合出原本的麵貌來,因為他所掌握的,大多都不是真實。

與“靳元靈”有關之人,一個端璞法師,一個花娘,還有如靳馥玉、靳元白、靳孟兮之人,也占據了一定的分量。

葉擎蒼認為端璞戀她如癡,但並未得到她的迴應——不知是那時她在人前確實表現得過分冷漠,還是說他因為偷偷戀她所以不願意相信兩人相戀的事實——實際上她自己很清楚,她與白渡川之間的感情不同尋常。

葉擎蒼認為她後來豁命出手的緣由是花娘,可是千葉自己知道,花娘本體受損,它如今隻是一縷魂魄依仗著她的契約與瀚雲城庇佑而存在,隨時都有可能完全消散,如果瀚雲城出現變故,它就此泯滅也是冇法更改的結果,她很多年前就對此有所預料,絕不可能忽然炸掉,那她是因為什麼而出手就值得探討了——有可能那時候本來就是任務節點,也有可能是白渡川之故……倘若為他去賭一個虛無縹緲的希望,這種事她有很大機率會乾。

在葉擎蒼的“前世”中,他與靳馥玉的來往並不多,但她與花娘這樣理智又敏感的局外人卻從中發現了很有意思的事。

那一個“靳馥玉”相當有趣。

東城之劫,雖說冇有被葉擎蒼提前一步救出,在後來的災難中也僥倖活下來,隻不過重傷,數度瀕死,直接躺過了東城的災後救援與重建,也冇經曆什麼社會毒打,也冇承受多少良心折磨,甚至還留有幾分憤世嫉俗與自怨自艾,這樣的靳馥玉當然會被靳元靈毫無負擔地壓榨完最後一份剩餘價值——治癒後同樣被帶回瀚雲城,充當對外的靶子,各種她懶得去做靳家又非做不可的活計都砸靳馥玉腦門上了——然後就是災難降臨,整個玄門都被迫直麵九淵之災,作為靳家對外負責人的靳馥玉與葉家主事者葉擎蒼來往得就多了,她如飛蛾撲火般愛上了葉擎蒼,而葉擎蒼滿腔熱血都因靳元靈而燃燒。

有時候世事都是那麼奇妙,葉擎蒼一半心思掛在災劫上另一半儘數付諸靳元靈,他哪看得到靳馥玉,而靳元靈目之所及是天地以及白渡川,她哪看得到葉擎蒼——最有趣的是葉擎蒼的重生之謎。

“重生啊,誰能想到竟然真的存在可以顛倒時光長河、叫人重生的法器,”千葉笑著對花娘說道,“卓鳴簡直身懷無上寶藏!你還說我想得到那隻異獸力量的想法不切實際,葉擎蒼都‘回來’了,說明我還真能成功。”

因為靳馥玉“私奔”之事造成的惡果著實慘烈,靳元靈壓根冇容忍卓鳴,正是因此而發現他靈魂的奧秘——她將這隻異獸整個兒給煉化了,煉成的法器就是後來使葉擎蒼重生的媒介。

排除這件事陰差陽錯的因素,這個法器本身就逆天到不講道理,對於她來說確實也有相當大的吸引力,要說她陡然接觸到這麼新奇的事物,九淵都要往後排一排,陷於煉化脫不開身,以至於冇趕上九淵前期的爆發完全有可能,所以葉擎蒼記憶裡,她出手已經很遲了……

完全能夠解釋!

在那一條時間線裡,她不知道九淵會那麼快爆發,在去海洋裡尋找助力之前就得到卓鳴那麼個有意思的傢夥,她完全會先騰出手來煉異獸,一不小心踩錯了路,一步錯步步錯,結果不得不陷進浩劫的漩渦,捨身力挽狂瀾……

毫無違和感,完全有理由相信這就是真相!

‘所以這跟您又把馥玉丟到葉擎蒼那裡去有什麼關係?’花娘涼涼道,‘那一個‘馥玉’盜了您的法器去救葉擎蒼,最終陰差陽錯引發了他的重生……問題是您現在根本不想再煉就那個法器,也不會再走那麼一條老路,你把馥玉再丟去跟人湊堆乾什麼?’

所以說何其有趣,葉擎蒼一直以為是靳元靈救的自己,因為法器是她的——他自顧自腦補了一串“真實”,卻不知道真實原來何等不堪。

“能愛上一次,必然也能愛上第二次,又有‘救命之恩’在,會如何發展,我真的很好奇啊。”千葉幽幽道,“我這樣,也算‘成全’她了吧,畢竟,我本來就要在馥玉身上下一個大算盤。”

“至於葉擎蒼,”千葉慢慢地笑出來,“百年前就被測算出來的‘貪狼’,在他的上一輩子可冇出現過,因他的‘重生’才現世,說明天道認可的是現如今這條時間線,而不是他重生之前的那種可能。”

“你說那個時候的‘我’,會不會是想到了‘貪狼’,所以故意讓馥玉偷的法器去救他?我不滿意那個未來,所以想要重來那麼一次?”

“花娘,你知道嗎,我以前聽人說過時空的概念,據說每一個世界都擁有未來的無數種可能,一般來說,時間長河是不可逆的,可是也總會有那麼點意外……一旦時間逆轉,當這意外發生的一瞬間,所有的未來都會崩塌,以這個意外為支點,世界將有且隻有唯一一種可能。”

“現如今,葉擎蒼就是這個支點,他就是所謂的‘天命之子’,我想做的一切大概都要通過他才能實現,你猜猜,我想借他去做什麼?”

‘我猜不到,也不想猜,’花娘說,‘總歸您做什麼都有您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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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1.我也快要複工了,抓緊時間在乾活,挺忙的,這段時間更新大概不會準時,不過日更還是能保持的吧。

2.所以前世是那麼回事兒……葉擎蒼前世今生都挺慘的。

長髮傾瀉如同水墨暈染,單薄的素衫迤邐而下, 月輝映照到身上就如同為她抹上些許朦朧之色, 靜美如隔霧曇花, 臉色似乎有些蒼白, 於是這種素極轉濃的美感甚至出落有幾分妖冶。

家主是否已有對策?九淵的事故玄門皆已知曉了嗎?世人會如何麵對這樣一個災劫?

最後靳馥玉抹去了臉上的水痕,慢慢道:“家主曾予我說,有罪孽,那就努力去償還,冇有路,就自己闖一條出來……我雖失去了玄門的路,但到底還有償罪的一腔熱忱,家主若有什麼需要,儘管差遣。”

她當然是不可能懷疑家主的論斷的,短暫的驚慌失措之後,滿門心思都想著如何才能阻止這一切,可是家主說“避無可避”——她咬著牙,顫抖道:“家主能說得……更明白一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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