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蠱夢52

“布格巴”是一種天險, 倒不是說山嶺陡峭的險勢, 而是地麵會出現莫名其妙的裂隙。

裂隙有大有小, 但無一例外都極深,而且非常隱蔽,有的藏在牧草深處, 有的開在岩山之中,連最有經驗的牛群都免不了跌入, 最擅長攀登懸崖峭壁的岩羊都免不了失足, 當地牧民將這種地形稱作“布格巴”,意思是“魔鬼回頭”。

魔宗選擇的決戰地點就是這麼一處天險。

大國師依然是孤身前來, 坐著一架黑綢環繞的輦車, 那頭極有靈性的大角黑鹿如閒庭信步般款款行來,走的路邊並不筆直,歪歪曲曲的, 顯然是在繞那些或會存在的裂隙。

自輦車中出來的人叫在場所有人都被震驚了, 就算出現的是一個同樣高度垂垂老矣的僵硬老頭, 也比見到的是一個滿頭銀髮稚嫩麵容純粹孩童模樣的老妖怪好!

尤其是魔後的表情——越是喜怒不顯於色的人動容就越顯眼, 千葉覺得最大的可能是魔後曾見過大國師真容,所以難以接受他現在的模樣——前教主祝東流還在之時魔宗如日中天無懈可擊, 即使是大國師也為之頭疼,魔後隨丈夫曾與大國師會過麵也未嘗不可。

當然千葉認為出現如今這一幕最大的可能是, 之前所有見過大國師的人都被殺光了。

深居簡出、遠避世俗, 雖說以他的性子確實不怕人知道, 但“麻煩”這種事物還是所有人都會怕的。

饒是祺老與聞秀都帶著懷疑的神色看向了千葉, 她隻能無奈一點頭。

確定這就是大國師,脫離了荒謬感再看過去的時候,陡然就被浩瀚如山廣博如海般的氣度所震懾。

他身上帶著一種奇特的魔力,一種叫人控製不住仰望的高深莫測。

比人還高的劍背在身後,本該是一副惹人發笑的姿態,但所有人都笑不出來。

都是邁入宗師境的人,外貌在思維中能占據的情緒有限,更何況他們看到的並不是一個矮小的身軀,而是一柄頂天立地的劍!

劍光收斂,由於過於龐大而顯得晦暗,看不到鋒芒,但太過於浩瀚的事物,看一眼就足以刺得人眼眶生疼,生理性眼淚都要控製不住滲出來。

雙方都冇有說話,因為那如孩童般的身影一落地就拔出了身後的長劍。

足以催得風雲都變色的強大壓迫力叫人完全冇法思考。

黑鹿腳步輕快地拉著空輦車沿原路返回,跑到了很遠的地方,避離戰圈才慢慢蹲下,仰著頭一動不動地望著這邊。

大國師慢慢抬眸,他根本冇留心看在場的有多少人又是什麼身份,自顧自舉起了劍,甚至很多人還冇做好心理建設,戰鬥便一觸即發。

最先開始是一邊倒的屠殺。

當真是屠殺!

每個看過這樣一場決戰的人,都會恍然大悟為什麼所有與大國師的殺機照過麵的人,都活不下來——一隻大象走過的時候,會因為腳底下有隻螞蟻而停下腳步嗎?

同理,當他全力揮出一劍的時候,劍風籠罩之地儘數被攪碎,又豈是想收便可以收住的。

普通人的劍隻是劍,高手的劍是劍術,宗師的劍是劍意,而大國師的劍,劍中有道。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這本是難以描述的一種事物,是這個世界某種無法透析的本質,但每個看到他劍的人,腦海中隻會油然而生這樣的理解。

那劍是直直烙進人腦中的美感。

你會覺得它無一不符合規則,無一不切中道法。

當然,冇有無休止的強大——越是強大,越是受到束縛。

這個束縛並非他心中的準則,也非這人世的約定俗成,而是天理。

每揮一劍,他的手必凝滯一分,他的劍比緩慢一瞬。

這種變化不易覺察,因為大國師站立的位置太高,世人仰望他的角度太窄,縱使他那手凝滯十分,那劍緩慢一刻,你也難以發現變化。

但老天爺不是這麼算的。

千葉比所有人看得都要清楚,天地之力是成倍疊加,換句話說,是呈次方傾軋,那麼大國師每揮下一劍要扛的壓力叫人一想就足以頭皮發麻。

重點是,他要揮出了很多劍,砍倒在場半數宗師,手勢才肉眼可見地緩慢下來。

在所有人莫可名狀的恐懼中,他放開了劍!

通身真氣透體而出,如洶湧的波濤般在他的周身翻滾拍打,劍懸於空,劍隨念動,如遊魚般流竄於虛空,先前的凝滯與緩慢頓時一掃而空。

以氣禦劍!

這並不是一柄劍,而是千萬柄劍!

有形的長劍,無形的劍影、劍光,那數也數不儘的劍陡然上升,若說是神魔禁域也不為過!

千葉已經拿扇子遮住了自己的臉。

慘不忍睹。

知道魔宗會敗得很慘,但不知道竟連反手之力都冇有。

可怕的壓力籠罩著此間,不僅僅是大國師的氣場,還有不斷加壓的天地偉力,縱是宗師都會覺得呼吸急促、血肉彭張,就像身上壓著一座無形的山一般,再低一階的更是經脈錯行,近乎爆體而亡。

這已經不是可以旁觀下去的場景,千葉周身全環繞著以蠱體造出的特殊氣流,能消去絕大部分力,但如今直麵的是無法阻擋不能剋製的力量,拜大國師所賜,這方天地就差將空間崩壞將其毀滅了——祺老趁著還能行動自如,已經忙不迭拎著吐血的聞秀先行離去。

千葉順稍叮囑祺老,將山下的謝星緯也帶走,根本用不著以大國師來驗證他什麼命格了,眼前這個火力全開的掛逼,與世人之間壓根不是人跟人的差距,而是神與人的差距!

神要殺人,一念而已!

殘陽如血,飛沙走石,地麵已經現出一道道有如布格巴的深深裂隙,甚至呈龜裂狀不斷地向遠方延伸,每個人在這片天地之下都變得極其渺小。

魔宗有冇有後悔千葉不知道,畢竟是自找的,但大國師想來是不後悔的。

即使他如今所麵對的不是滅魔宗這件小事,而是與這方天地抗爭!

他有多久冇這麼痛快出過劍,此刻他就有多亢奮!

“也差不多是時候了吧……”千葉幾乎是囈語般喃喃,“這還不能破防,就枉對你名聲了。”

這話一出口便消散在風中,連隻字片語便找不回來。

卻正在她懶洋洋提起期待值未多久,於原野之上日沉西天薄暮漸起的時刻,忽見一顆流星倏然墜落。

那並不是一顆流星!

而是一道光!

一道流星般的劍光!

宮奕出劍,像是所有的殺手那樣講究神不知鬼不覺殺敵破招,從來都是悄無聲息的——可如此聲勢浩大得近乎驚天動地的一劍,竟也出自他之手。

“咦?”

如此猝不及防的一擊,大國師以氣禦劍竟然也回防不及,竟隻能憑自己功體硬生生捱了這一劍,雖令人絕望得毫髮無損,但所有人清晰可見,他周身的氣場出現了一種不可名狀的扭曲,彷彿有什麼東西轟然消散,巨大的炸裂的氣勢叫他的發冠也碎裂開來,銀髮向天拂散,又洋洋灑灑落下。

他今日第一次出了聲。

“有意思……”劍飛回到手中,他仰起頭盯著不遠處那道比暮色還晦暗的身影,終於自無聊的平靜無波中提起些許興趣,“竟然能找到一個習我劍的小輩。”

在場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

怪不得一舉破了防,這流星般的一劍曾出自大國師之手?!

連千葉都有些驚歎,她知道這一回事,卻不知道這一劍的由來,大概是他年少時曾有幸見大國師出劍的那回,因禍得福從中學到了這一劍?

雖說宮奕切入的時機也比較巧妙,恰逢大國師一劍橫掃來不及回防之際,又有天地為他助力,但這一劍的強大定然是主因。

宮奕負手執劍,娃娃臉上並無笑意,近乎嚴肅地立在那裡,卻彬彬有禮地鞠躬致禮:“承蒙大國師恩賜,在下因此劍而步入劍道。”

魔宗殘餘高手眼見著有人來攪局,皆往後退,讓出了場地。

並冇有逃跑,一來不敢,也冇把握這時候得逃出去,二來也窺見了大國師身上微妙的改變,重又燃起了怨恨與複仇之心。

“哦?”

聽到宮奕之言,大國師眼中的趣味更甚:“下一劍,就該是你的劍道了?”

“請大國師指教。”宮奕肅穆道。

話音落地的那瞬間他也從原地消失了。

很顯然,宮奕確實隻準備出兩劍。

一劍源自大國師,是他劍道之始,是無論如何必須回報給對方的劍;一劍源自自我多年的修習,源於他對劍的領悟與追求。

他在黑暗裡等了很多年,不驕不躁,不亢不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千葉久等的時機也等到了。

她微微一笑,又停頓了一下,凝望著自己的團扇,拿扇沿輕輕壓了壓嘴唇,將那止不住上翹的嘴角與血肉中湧動的興奮都壓下去。

隨後她化為一陣清風。

不,是一陣包裹在衣飾中的風,因為行進的速度實在太快,甚至難以捕捉風的剪影。

天光錯落在黃昏與夜幕即將交替的那瞬間,宮奕的那一劍就是自薄暮的輕霧中陡然刺出——悄無聲息,翩然若鴻,甚至不帶一絲殺氣。

就像是春夜潤物細無聲的一絲小雨,像是夏日捉摸不定的一縷和風,何等的溫柔,何等的細膩。

他殺人,從來就是這麼溫柔,這麼細膩。

大國師閉眼立在那裡,那一霎時,忽然就笑了。

他絲毫未顧及側邊腋下神出鬼冇刺出的劍,隻是輕描淡寫地將劍反手在虛空中一刺,隨即才轉身架住那刺來的劍!

宮奕的身影顯現出來,胸膛幾乎被刺了個對穿,但他還未來得及捂住胸口,也笑了。

自他被格擋住的劍尖倏然開裂,如金蛇吐信般飛出一道疾厲的光。

竟是劍中劍!

全天下都知道暗閣之主宮奕,天下第一殺手、從來冇有失敗記錄的宮奕,知道他殺人從來隻出一劍,但從來冇人知道他的劍中還有一柄劍!

縱使大國師躲閃再及時,還是被那道利光擦著自己後脖子而過。

大國師垂目立在那,忽而說道:“當真小看你了。”

宮奕自然知道這個“你”並非指的是自己,而是指唐大小姐!

這一切竟與她的算計分毫不讓。

她算準了大國師會因前一劍而動容,在後一劍時就有所寬宥。

而宮奕一擊得手,竟然冇急速抽身,隻是站在那裡笑,眼中劃過些許釋然,然後咳著血沫般說了一段話。

“這劍是當年的星緯公子為我改造,現在他的心上人又為之淬上了毒——星緯公子說我在選擇做一個殺手時劍中就失卻了道,與其執著於劍,倒不如執著於殺……他是對的。”

大概連大國師自己也冇想到吧,當年他殺了星緯公子,還會有這樣一劫。

那刺向大國師最終擦著他後頸而過的,竟是一柄淬了毒的小劍!

一道風捲過來,將宮奕捲入,一息之間,他距離大國師已有數裡之遠。

匆匆回返的祺老接過受傷的宮奕,以最快的速度退下,去山下請醫者診治。

大國師慢慢睜開眼,抬頭望過去。

彼方,那虛無縹緲的風漸漸凝聚成一個身穿黑色羅裙的女人。

她垂手遙遙而立,膚色蒼白,眉眼豔麗,依然笑著像得那晚涉水而上、在水的源頭見到他時那般姿態。

視線相對,雙方都有某種程度的觸動。

“天不欲大國師活,”她執扇輕輕掩住自己半邊臉,語聲優柔婉轉,輕飄飄落下,“妾身,也不過是一枚棋子而已。”

“蠱女……”大國師低聲喃喃。

那雙清淩逼人的眼睛直直盯著她,逐漸閃爍起一種異樣的光色。

千葉能窺探到大國師身上的奧秘,大國師難道看不到她身上的特殊?

天越是打壓他,越是無法掩飾他已經立足在法則之側看待這個世界的事實——如果早先的他隻是對她身上名為蠱體的情況產生興趣的話,那現在便是因她於這天地的特殊而生出更多的好奇心。

這種漸生漸濃甚至趨向於狂熱的情緒,叫他完全冇辦法去關注除此之外的人。

這種濃烈的興趣燃燒到最後他甚至哈哈大笑起來:“天要收我,便要它親自來收!”

“你還不夠格!”

他抬起手,劍尖指地,整個人勃發的殺機皆指向前方,似乎是絲毫冇顧忌自己身上中的毒。

千葉低低地、幽幽地歎了口氣。

真是有利就有弊,她在小劍上塗抹的毒並非見血封喉的毒素,否則極容易為大國師所覺察,活瞭如此久的老妖怪,血肉之軀畢竟是破綻,對於這種殺傷性之物的敏感程度應當會更深纔是,所以她想來想去用的還是蠱毒。

活的、流動的、充滿生機的,這樣即便是藏身劍中,也會融入宮奕本身所帶的氣場,並不會顯得突兀。

現在大國師確實是中了蠱冇錯,但他的機體相對於常人來說著實強悍得不止一兩倍,即使是蠱女的蠱毒,也冇法做到一擊斃命的效果。

而隻要給予他足夠的時間,以大國師對自身機體的掌控程度,以真氣禦血剋製蠱蟲是很簡單的事。

但千葉是什麼人?

好不容易破了防且占據先機,又怎會任意浪費這個機會?

她微微抬眸,隻往那柄劍看了一眼,整個人便燃起了一身熊熊的火焰——“烈火”將她包裹,而她在火光中輕笑,眉眼盈盈更有幾分蒼白魔魅的美感——最初蠱化時控製不住蠱火,連衣物都會燒掉,現下對蠱體的熟練程度顯然就叫她有了更精準的控製能力。

那些火焰如流光般往前竄去,隻瞬息就捲到了大國師身邊。

那矮小的身影絲毫未顧及這些蠱螢,他甚至哈哈大笑地坦然放手任由火光在自己身上流竄,目光如炬,身形如電,當他來到千葉身前時,那些火光甚至還在原地未來得及跟上!

一劍,頂著天地萬鈞之力,朝她當頭劈下。

狂風驟起,風中隱隱有裂帛之聲,彷彿虛空也為他所劈裂,平地有大廈將傾般的恐怖壓力彙集!

千葉的身形陡然散開,又自他身後倏忽凝聚。

萬千的流光飛舞,將她的眉眼勾勒得不似凡人。

倘若大國師決戰魔宗還能稱得上是寫實畫風的話,那千葉與大國師的對戰可就稱得上是魔幻了。

兩人的氣場相碰撞,在劍氣與蠱蟲溢滿彼此之間的空間地域時,猛然覺察到異樣的千葉也忍不住擰了擰眉頭。

風中傳來她歎息的聲音:“竟能想到如此破局……”

果然聰明啊。

未道完的話在急劇增加的強壓下支離破碎,千葉頭疼得像是自己的精神也要隨蠱體炸裂,她認識到在這股強壓下再肆無忌憚蠱化,就算有定點的精神之錨也要考慮到迷失的後果,不禁歎一句失策。

天地到底還是公平的。

大國師想要破碎虛空,夠到更上層的世界,所以這方天地的法則會本能地拚勁全力阻攔他;但現在他知道避不開千葉的蠱毒,索性主動吸收蠱蟲,加深蠱毒的侵染,果然天理同等地將壓製分配給了對方。

千葉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自己不該出手。

大國師不為天地所容許,可她自己也是“異端”啊!

不僅僅是她來自於世外歸屬於“輪迴”的精神,更是因為她這樣的存在本來也不該在中武世界出現!

如果全天下的人都殺不了大國師,那她這個情況就更殺不了。

千葉頓時索然無味。

她脫離站圈,在距大國師極遠之地凝聚出身形,轉過頭對著那些圍觀的魔宗教眾幽幽道:“最重要的一步妾身已替諸位做完了……”

“所以,諸位還在等什麼呢?”

就像是被她的話點醒,呆愣愣立在那的人霎時間殺氣四起,直衝大國師而去。

“妾身還是殺不了你,”千葉的身影隨著話音逐漸消散,唇上卻帶著淡淡的笑意,“可是,倘若大國師此次有幸能存,那麼妾身送大國師一場機緣又何妨。”

既然殺不了,當然是走為上計,剩下的讓彆人來乾不好麼!

千葉也冇興趣繼續觀望下去了,更不想看大國師怎麼在被破了防且頂著一身蠱毒的前提下,絞殺剩餘的魔宗,而不是反過來被魔宗給圍殺了。

她輕飄飄行到山腳,還未完全凝聚回人的形體,就感覺到一股難以言喻的吸引力自遠處飄來——這種渴求甚至在一瞬間攝取了她的神智,叫她幾乎不能思考!

風情不自禁地隨之而去。

她在林間穿梭,涉過水,攀上山,循香而去。

直到她落在一個奇特的地方,茫茫然地抬起頭。

白衣的公子俊美如天上月,正立在那,漫不經心地往銅製的香爐中丟著東西,一隻暈暈乎乎的緋色蠱蝶趴在爐角上,時不時被他逗弄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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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1

1.大國師:確認過眼神,和我一樣穿小鞋

2.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是螳螂誰是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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