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陸三生推開了房門,隨後走了進去。
平時陸家人不會隨便進入他的房間,更不會是以偷偷摸摸的形式進來。
月兒是玉兔,耳朵十分靈敏,既然說房間內有動靜,那麼必然就是真的有人出現在這裡。
隻是對方的反應,比月兒的動作要快。
陸三生進入房中的第一件事,便是將神識四散而開,籠罩在整個房間之中。
下一秒。
他的目光落在了房間的茶桌上,冰寒的臉,瞬間像融化開來的冰塊,平靜下來。
雙眸隨之微微失神。
在茶桌上,多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把玉質的梳子。
卻相當的熟悉。
陸三生上前兩步,將桌上的玉梳放在掌間。
梳子上麵有著鳳凰雕刻,栩栩如生不說,還有一層漸變的血紅圖紋。
這是血玉玉梳,且看不出有人工雕琢過的痕跡。
但陸三生看到玉梳時,他的臉上,露出了無儘的複雜。
他認識這把玉梳。
玉梳有名,名為“鳳欒”。
可是,為何會出現在這裡?
陸三生輕輕將梳子拿起,臉上的複雜之色化為的一抹惆悵。
當年,陸三生修煉《六道輪迴訣》的天之一卷,已經處於關鍵時刻。
於是,他直接尋覓了一處深山隱居。
可誰都冇有想到,會遇到她。
她就是瑤依。
一身白衣飄飄,不似凡塵的女子,卻要承受著凡塵女子所需要的人生坎坷。
兩人從相知,到相識。
陸三生給她的感覺,就是一根木頭。
可是她就是喜歡跟在他的身後。
他打坐看水時,她就在一旁戲水而歡。
他在誦經修煉時,她就在一旁撐著下巴靜靜望著,眼眸中滿是好奇。
他在敲打雲海之巔的古鐘時,她就在一旁像隻翩翩起舞的蝴蝶,遊走在雲海之中,歡悅無比。
那一年,她過的很開心。
也是她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分開前,瑤依問他:“冷心,你在意過我嗎?”
她知道,自己喜歡上了這個木魚疙瘩。
可是她冇有得到答案,便已經被家裡人派來的侍衛,帶了回去。
陸三生站在雲海之上,想了許久,卻未能找到答案。
隻是瑤依的離去,讓陸三生不平靜的生活,變得不習慣了起來。
一年過去了。
他漸漸地調整好了心態。
還摸索到了天之一卷大成的契機。
可是。
那一日,她又一次出現,讓陸三生靜若如水的內心,泛起了無儘波瀾。
在破廟暇,一尊恢宏的無臉石像前,陸三生盤坐於此,如老僧入定般,一動不動。
瑤依白衣飄飄的身影站在他的身後。
可是與曾經有所不同的是,她憔悴了許多。
她通紅的眼眸看著身著破舊衣裳,十分邋遢的陸三生:“如果我問你,你娶我,你可願意?”
一年來,她活在思念與煎熬當中。
她知道,自己習慣了這裡的生活,也習慣了和陸三生在一起的日子。
她更知道,陸三生也對他有感覺,隻是不知道什麼原因,一直在逃避。
她這輩子做出最正確的選擇,便是逃出了家門,躲入了這裡,又遇到了他。
因為陸三生,她有了活下去的勇氣與決心。
所以,她不怪他。
她隻想要一個答案,哪怕等上十年,數十年,她都願意。
可……
現實擺在了麵前,她等不到陸三生的答案。
彷彿隻是她的一廂情願。
陸三生不語,隻是不住的削著一把剛成型的木劍,每一刀都顯得很普通。
“你說啊!”
許久未得到回答,再也抑製不住,瑤依掩麵哭泣著。
見他依然冇有反應,她隻能以撕心裂肺的哭聲離開這冰冷的破廟。
陸三生仍未回頭,去看她悲傷的背影。
隻是這時,他手中的動作微微一頓,看著跟前的無臉石像。
驀然,陸三生苦笑一聲。
“我四歲便進入天心觀,六歲獲得道號冷心,無問世俗,與親人相離。”
“後入世七載,踏遍大江南北,救生死,安民生,看透生死離彆。”
“如今求經問道三十載,為求天之道,卻放棄了一切……到底是錯了嗎?”
石像沉默不語,好似不會說話。
陸三生重新低下了頭,繼續削著木劍。
木劍成,天地變。
天上烏雲翻滾,閃爍著雷鳴。
陸三生起身,將木劍插入了青石板上,隨後站了起來。
“大道可成,需斬七情,斷六慾。”
“長生不死,又有什麼用?”
豆大的雨點落下,陸三生走出了破廟,站在了雨水之中,他抬頭望天,任由雨水砸落,一臉無慾無求。
破廟裡麵的石像忽然響起一道荒蕪的聲音。
“未破世,何言世?”
“須得自修造化,看破喜怒哀死,百味俱得於心,是時理成道果。”
“斬七情斷六慾,你還在猶豫什麼?”
荒古般的聲音落下,雨下得更大了。
“是麼?”
雨越下越大,陸三生眼角劃過了一道雨水,不知道淚還是水。
他嘴角苦澀的勾了勾。
或許,一開始……
就已經錯了。
《六道輪迴訣》需要放棄的太多、太多了。
如今想要回頭,已經來不及了。
春去秋來,又是一年過去了。
陸三生一如既往的在石像下削著木劍。
那一日,瑤依又回來了。
她來找陸三生時,哭著說道:“冷心……我要嫁人了……”
陸三生冇有因為女子的話有任何的感情波動。
宛若頑石。
甚至連抬頭看一眼,也冇有。
女子強行擠出微笑:“如果我死了,你會為了我哭嗎?”
陸三生依舊不語。
女子最終再一次哭著離去,一次次的絕望,讓她的心,徹底碎裂。
她跑出了破廟,身上的一把玉梳,掉落在了地上。
三天後。
秦皇駕崩,宦官亂政,秦二世登基,先皇先後三十二子女死於非命。
陸三生在這一刻成就了天道一卷。
他離開破廟,下山尋找到陸家後人,將一切事宜交代之後,他便準備入定九世輪迴,開始參悟人道一卷。
於是,他便想去看她一眼。
因為再醒來時,他不知道會過去多久。
到時候,更多的隻會是遺憾。
可誰都想不到的是。
他得到的是一個驚天噩耗。
瑤依死了。
自刎在家中。
鮮血染紅了地麵。
為了反抗那可笑的命運,最後自我了斷。
斷了的不僅是命,還有這份苦果般的緣分。
陸三生徒步來到瑤依墳前,靜靜地望著,眼眸之中,滿是複雜。
若是能夠再等數日……
或許就不會是如今所見到的這樣。
他不是無情無義,隻是冇有辦法回頭。
遇到瑤依時,他已經在天之一道的領悟中,達到了瓶頸。
她的出現,讓他的心亂了。
眼前的結果,也並非是他想要的。
一切……
都是造化弄人。
“你來這裡做什麼?”
一名女子出現在他的身後,手中的祭品掉了一地,她對著陸三生的背影,歇斯底裡地咆哮道。
陸三生冇有回頭,隻是輕輕歎息。
“她為了你,自刎生死,可是到頭來,誰給過她希望?”
“你個混蛋!薄情冷意的混蛋!當初就不該讓姐姐遇到你!”
“冷心,你不虧對得起你這兩個字,你就是冷血無情!”
“滾啊!這裡不歡迎你!”
女子哭得掩麵蹲下。
陸三生轉身,欲言又止。
解釋顯得蒼白無力。
他最後走了。
有些時候,他不懂的去表達。
或許正因如此,纔會傷了不該傷害的人。
他來到了一座山上,這裡可以望見瑤依的墳墓。
他在山腰處開鑿出了一個大坑,便盤坐於此。
陸三生閉上雙眼,身上湧出一道金光。
他徐徐開口:“天道已成,有一問。”
一道虛影出現在了陸三生的背後,猶如洪荒遠古的神靈:“何問?”
陸三生喃喃念道:“天道之事,自有生死,可她……能否渡過奈何橋劫?”
“此乃鬼道,無法回答。”
“若你參悟了鬼道,或許可知曉一切。”
虛影一陣歎息。
陸三生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罷了,你可以離去了。”
虛影沉默,便消散天際。
陸三生緩緩閉上了雙眸,身上的金光消失了,身體凝結成了一尊石像。
那是他的第一世輪迴,就在此地守護她長眠。
無論風吹雨打,無論日夜顛倒。
一個個春秋。
一個個年月。
陸三生放下手中的玉梳,輕輕一歎。
陳年往事,記憶猶新。
那個叫做瑤依的女子,或許是他陸三生真正動情過,與辜負過的女孩。
兩千多年來,陸三生對感情一而再再而三的逃避,便是不想重蹈覆轍。
可是……
陸三生的目光,逐漸變得犀利了起來。
為何這把梳子會出現在此處?
陸三生記得,梳子他藏在了破廟的無臉石像當中,未曾取出來過。
是誰,將它帶到了這裡?
而且很顯然,對方還很清楚他與此梳的淵源?
陸三生帶著一顆沉重的心,走到了窗台。
微微抬頭。
望著外麵高懸的明月。
山雨欲來風滿樓。
總感覺,有一場針對自己的預謀,正在醞釀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