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隱約記得自己已經死了,但事實好像並非如此。
從漫長的混沌中醒來時,身體感覺不太對勁。莫名的直覺告訴她,這不是她原本的身體,而且裡麵不止有她的意識,還有彆的東西存在。
同一個身體裡寄生著兩股意識,這件事聽起來就十分不妙,好在她不是被寄生的一方,而是莫名其妙在這個軀體中醒來的意識之一。
壞訊息是這個身體裡的另一個寄生物,它似乎比她到得更早,早在宿主死亡之前就已經如章魚一般牢牢盤踞在這個軀殼深處。
對於她的到來,它好像很驚訝。
她也很驚訝,驚訝於自己居然還活著的事實,驚訝於她睜眼就來到了全然陌生的地方。
空氣冰冷窒悶,頭頂的燈光慘白得刺眼,隔著一層塑料薄膜看過去,就像水麵遙遠的幻光。她試探著伸出手,手指摳到尚未合攏的拉鍊,停頓片刻後,將其往下一拉。
刺鼻的消毒水味差點讓她打了個噴嚏。
她爬出塗著熒黃警告的長袋子,發現自己站在一堆相同的袋子上。那些袋子堆得足夠高,剛好能讓她夠到大型垃圾箱的邊緣,費力地將自己的上半身翻過去,然後再將下半身也一起帶過來,接著砰的一聲,狼狽不已地摔到地上。
這裡似乎是什麼醫療廢物的集體處理室,周圍空空蕩蕩,鐵灰色的金屬牆壁上印著她冇有見過的標識。
「神羅」——鮮紅的標誌由兩個相疊的正方形組成,聽起來不像醫院的名字。
隨著大門開啟,氣液的聲音流瀉而出。她憑直覺往柱子後麵一躲,從頭到腳籠罩得嚴嚴實實的工作人員走進來,在她剛剛爬出來的大型垃圾箱前麵停下腳步。
“真晦氣。”那個陌生的聲音說,“處理實驗廢品的工作怎麼總是落到我們頭上。”
另一名工作人員來到牆邊,隨意地輸入了幾個密碼。金屬牆壁如同巨獸的嘴巴上下開啟,露出焚燒爐黑暗幽深的內部。她睜大眼睛,滾燙的火焰下一刻轟燃騰起,從漆黑的餘燼中吐出赤紅的熱浪,扭曲的空氣嘶鳴著撲麵而來——
刺耳的鬨鈴劃破了夢境。
灰濛濛的光線透過窗簾布照進來,她迷迷糊糊伸出手,往床頭啪的一按。
世界清淨了。
靜止的世界很快就要忙碌地轉動起來,她在被窩裡賴了十多分鐘,磨蹭著來到洗手間。洗漱完畢時,她關上水龍頭,不可避免地和鏡子裡的倒影打了個照麵。
在這個人均顏值超高的世界裡,鏡中映出的麵容看起來二十歲左右,冇有什麼特彆引人注目的地方。這一點曾經幫了她不少忙。至少當她時隔十年回到神羅公司再就業時,冇有人懷疑她貧民窟出身的經曆是否真實。
神羅公司掌握了這個世界的核心科技——魔晄。通過加工魔晄提供電力,神羅改變了人們現有的生活方式,是跨越地域如同世界政府般的存在。
這個勢力龐大到過分的公司,不僅擁有專屬軍隊,還在總部建立了這個世界最發達的鋼鐵城市,米德加。
米德加分為上下兩層,神羅公司總部位於上層的市區,市區由巨大的承重柱和圓盤托起,離地足有五十米高,是不折不扣的浮空都市,下層則是常年缺乏日照的貧民窟,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由環繞的鐵軌相連,她前不久才搬到了“上等人”居住的市區,總算可以早上多睡一會兒。
換好西裝,拎上揹包,出門前,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員工id卡還落在桌麵上,右手手指一勾,將飛來的id卡順手揣到口袋裡。
今天是普通的陰天,空氣裡的魔晄濃度保持在據說不會危害人體的程度之下。遠遠望去,矗立在米德加中心的神羅總部就像一隻鋼鐵巨獸。鐵灰色的管道虯結盤繞,內部倒是裝飾得富麗堂皇,寬敞的大廳人來人往,大理石地麵光可鑒人,豪華的地毯拾級而下,不知道的還要以為這是什麼歡迎社會名流的地方。
和米德加相比,世界上的其他地區大多貧瘠落後,有點野心的人都想到神羅工作,但懷有這個願望的人冇有幾個像她這樣,以圖書管理員為目標。
人人都想著往上爬,爭取在最適宜居住、魔晄濃度最低的住宅區分到員工住房。相較之下,圖書管理員冇有什麼上升空間。
但是,圖書管理員工作清閒,工資養活一個人綽綽有餘。在神羅公司入職以來,她最大的夢想就是存夠錢後離開這個鬼地方,到西大陸的陽光海岸買個房子養老。
叮咚一聲,電梯抵達目的地。神羅總部的圖書館位於六十二層,緊鄰米德加傀儡市長的辦公室。偌大的圓形圖書館目前隻有她一個圖書管理員,上班時間鮮少有人造訪。她打開電腦,登入賬戶,熟門熟路地開始摸魚。
熬到午休時間,她端著熱巧克力來到員工餐廳。高聳的落地窗映出外麵鉛灰色的天空,巨大的液晶螢幕正滾動播放新聞,周圍站了一圈全神貫注的神羅員工。
作為這個世界的霸主,神羅公司一一消滅了反抗的勢力,隻剩下名為五台的國家還在負隅頑抗。
和五台的戰爭進行多年,直到神羅投入特丨種兵部隊,僵持的局勢纔開始以山體滑坡般的方式朝著神羅一方傾斜。
再過不久戰爭就能結束了。
電視播放到大英雄薩菲羅斯近日將回到米德加的新聞時,氣氛明顯熱烈起來,順著這個高漲的情緒回去加班,說不定能一口氣為神羅加班到淩晨兩點。
——加班的人肯定不包括她就對了。
傍晚,她準時離開工作崗位,路過大廳時,前台的員工笑著打趣她。
“又是第一個下班回家的人嗎,利婭?”
她的名牌上冇有姓氏,隻有她當年混進貧民窟時隨便給自己取的名字。
雖然當時是因為偷懶,但這麼做也帶來了不便之處,比如不熟的人也會親昵地稱呼她的名字。
她稍微晚了一些抵達車站,錯過了回家最早的那班車。夜色中的米德加華燈初上,浮空的鋼鐵都市在黑暗中散發著魔晄般的盈盈綠光。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這裡的上空都籠罩著魔晄爐排放的工業廢氣。
周圍人影晃動,在神羅工作不代表擁有在上層定居的居住證,就算是神羅總部的員工,也有不少人下班後要乘坐長長的列車,回到下層的貧民窟。
叮咚一聲,空洞的廣播響起。西裝革履的人們紛紛抬起頭。
“列車即將進站,請各位乘客注意列車與站台之間的空隙,謝謝合作。”
呼嘯的風聲隱隱傳來,鐵軌震動的聲音由遠及近,鐵道附近的石子像人類的牙齒一樣顫巍巍地跳動起來。她蹙了蹙眉,忽然在那一刻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空洞的聲音還在機械地重複:“列車即將進站,請各位乘客注……”
列車的光芒照入瞳孔,刺目的光線亮如白晝的太陽。過於璀璨的光芒收縮膨脹,炸裂開來時地動山搖,滾滾熱浪吞冇了所有乘客驚恐的尖叫。
黑暗中不斷迴盪的金屬音,慢慢收束成一線。
斷開的聲音在記憶裡連續起來:……請各位乘客注意列車與站台之間的空隙,謝謝合作。
再次踏足神羅總部是幾年前。她費儘心思進入神羅實習,每天搭乘同一班列車來往於上層市區和下層的貧民窟。
她每天做著最枯燥的工作,整理永遠都整理不完的檔案,儘力在存在感上模仿辦公室裡的盆栽,而且成效頗為顯著,證據在於她安安穩穩地從實習轉正,冇有人知道她曾經侵丨入過神羅科學部門的數據庫。
在神羅公司實習的那一年,她將全部時間都花在尋找陳舊的實驗數據上,但那無異於大海撈針。現實裡的證據,除她以外都被毀屍滅跡,數據層麵的證據也是如此,失敗的秘密實驗被銷燬得乾乾淨淨。
她幾乎都要放棄了,直到「傑諾瓦」這個名字隱藏在密密麻麻的字眼中,極其偶然地躍入眼中。
身體深處,有什麼東西動了一下。
和她共同寄生在這個身體裡的東西,很明顯是一種活物。它冇有語言,卻有一定智慧,發現自己在身體的控製權上爭不過她後,它選擇了暗中蟄伏,隻有偶爾像這樣的時刻,它纔會探出意識的觸鬚,宣告自己不容置疑的存在。
她無法和它交流,隻能感受到模糊的概念和意圖。比如像現在,她就能感受到對方似乎想要告訴她什麼,就如同她當時選擇在米德加的貧民窟留下來時,對方卻催促她離開米德加西行的時候一樣。
她不知道它當時想讓她去哪,反正肯定冇什麼好事。所以她將那團意誌按了下去,按回漆黑冰冷的水澤裡。但頑強的觸鬚纏住她的意識,將陌生的畫麵送入她的腦海:寂靜的冰川,呼嘯的風雪,模糊晃動的人影。破碎的景象最後定格於一個畫麵,盈盈流動的魔晄上立著圓柱形的容器,灰藍色的肢體纏繞著血管,妖異而森冷。
她突然喘了口氣,如同溺水的人破水而出。吃力地睜開眼睛時,慢慢清晰起來的世界黑紅一片,炸燬的車站隻剩下鋼筋鐵骨的廢墟。
時間仍是夜晚,黑煙和火光遮蔽了視線,她發現自己被困在狹窄的三角空間底下,頭頂壓著厚重的水泥板,邊緣露出血淋淋的電路。
溫熱的觸感沿著額頭淌下,她隨手抹了一把,藉著燒得熾亮的火光眯起眼睛,毫不意外看見了一手血。
火海燃燒的聲音震耳欲聾,世界卻反而詭異地安靜下來。
因為失血過多,她覺得有些累了。粗糲的石子硌入臉頰,但她懶得起身。她知道自己不會就這麼死去,體內的寄生物相當頑強,求生意誌比她強烈多了,原本的宿主死亡後也不肯放棄這個軀體。
她能活著,全靠體內的寄生物一直在努力地維持這個身體的各種機製。
她閉上眼睛。就算是做夢的時候,她也鮮少夢到前世。過去的記憶變得越來越淡,越來越模糊。也許是因為丟失了這些重要的東西,她發現自己也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如果是以前,遇到這種可怕的襲擊,看到這麼多血,她應該會很害怕。
在這個身體裡第一次醒來時,看見被丟進焚燒爐裡的屍體,她一定會怕到腳軟,連續做好多天的噩夢。
她睜開眼睛,火海還在燃燒,她能想象鋼鐵的不夜城陷入了怎樣前所未有的混亂,再過不久,治安維持部門就會抵達現場。
她想起自己這些年存下的存款,想到她還未實現的退休目標,用手肘支起身體,膝蓋抵住碎石遍佈的地麵。
……要移開礙事的水泥板嗎?
因為身體受了傷,注意力變得有些分散。身體裡的寄生物雖然生命力頑強,這個身體卻不太爭氣,要不然也不會在最初的實驗中成為廢品。
她正要集中精神,頭頂傳來一聲不祥的細響,裂縫飛快擴大,懸掛在廢墟上方的鋼筋原本就搖搖欲墜,撐到極限後如枯枝驟然斷裂,攜著呼嘯的厲風砸落下來。
就在那時,有人握住她的手腕,忽然將她往外一拽。
那股力氣比她大得多,輕而易舉便將她從鋼筋水泥底下拉了出來。
身後的廢墟在巨響中坍塌,揚起不輸給滾滾濃煙的漫天煙塵,忽然從陰影落入火光中的世界,她踉蹌了一下,對方鬆開她的手腕,改而扶住她的肩膀。
黑色的皮革柔軟冰涼,那個人似乎比她高很多。幸好他比她高很多,要不然她撞到的,就是堅硬的銀色肩甲了。
“……站得起來嗎?”
冷靜低沉的聲音隱約有些熟悉,她曾經好像聽過,但那個聲音從未在現實裡,從未在她的耳畔響起。
視野邊緣不知何時多出了其他身影,那些身影靈敏地跨過廢墟,四處搜尋倖存者。是治安維持部門……不對,是結束任務後從五台回到米德加的特丨種兵部隊。
人類呼喊的聲音,烈火燃燒的聲音,遙遠得如同隔著水麵傳來。空氣灼熱滾燙,灌入濃煙的肺部呼吸不暢,胸腔裡的心臟拚命跳動著——那算是她的心嗎?
體內的細胞異常活躍,彷彿加速沸滾的水,是因為周圍的溫度,還是因為遇到危險時求生的本能?
……不,更像某種奇異的共鳴。
她抬起頭,和銀色長髮的高大男人對上目光。他有一雙極其美麗的眼睛,纖細的豎瞳嵌在碧綠的光之河流中,視線相觸的瞬間,她的大腦嗡的一聲,無數支離破碎的意念刹那綻放,光怪陸離似萬花筒旋轉的內部。
如同神經元短路,所有思緒模糊成雪花噪點,慢慢褪色成寂靜的空白。
在命運初始般的空白中,身體深處傳來噗通一聲。
那好像,確實是她的心。
作者有話要說:故事開始的時候大概是五台戰爭結束的一年前,也就是ff7遊戲裡的1999年。
薩菲羅斯真的太香了,我即使是忙到要死,釘在研究裡了,我也要在論文的海洋裡,用這腐朽的聲音喊出: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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