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德加因為傑內西斯軍的突襲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亂。
回薩菲羅斯公寓的路上,他的手機一直在響。嗡嗡震動的聲音持續不斷,她不明白一個人怎麼能同時收到這麼多資訊,不知道的還以為薩菲羅斯的號碼是世界末日的求救熱線。
銀色長髮的1st特種兵神情冷凝,以拆除炸彈的精準性直接掐斷了那些聲音,將手機殘骸不知道往哪裡一扔。公寓裡的燈光適時亮了起來,門扉在背後隨著一聲輕響嚴密閉合。
安保係統上調,門窗覆上半透明的結晶護壁。遠處的夜色裡,神羅總部的大廈如同受傷的巨獸矗立在魔晄的熒霧中,直升機的探照燈來回掃射,若凝神細聽,似乎還能捕捉到失火警報尖銳的長鳴。
那些混亂的聲音,在進入黑暗的臥室時戛然而止。
突然落到柔軟的床褥裡,微涼的空氣沿著襯衣敞開的部分貼上來,冰涼的觸感讓她顫了一下,但很快就被柔和的暖意覆蓋。
她抬起眼簾,薩菲羅斯將手放到她腹部的傷口上。綠色的光芒如水霧瀰漫開來。施展高級治癒魔法的過程中,他一直麵無表情,全程一聲不吭。
狹長的豎瞳,筆挺的鼻梁,緊抿的薄唇,本來就是偏淩厲的長相,微暗的神情隻加重了他身上那股彷彿與生俱來的壓迫感。
高級治癒魔法的光芒慢慢消隱,黑暗再次籠罩下來,薩菲羅斯收回手。
“為什麼離開圖書館?”
寂靜中,碧綠的豎瞳朝她看了過來。
“……”
薩菲羅斯不是一個經常問問題的人。
發號施令估計是的,陳述任務報告也是他日常工作的一環。銀色長髮的1st強大、冷靜、永遠沉穩可靠,不會因為區區疑問而心生動搖。
薩菲羅斯盯著她,等她給出一個答案。
她其實很想如實回答他的話。哪怕理智告訴她薩菲羅斯是神羅最強大的軍事武器,他的職責就是摧毀神羅的敵人,用絕對的武力鎮壓一切不利因素。
對神羅來說,她也是一個潛在的威脅。
他最初會包庇她,不將她的可疑行為上報,已經足夠不可思議。現在若是知道了她的目的,隻會讓維持兩人的關係變得更加困難。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心情應該被稱為「想說真話」還是「不想說謊」,陌生的情緒讓她一時不知道該如何組織語言。
“……貿然行動太危險了。”薩菲羅斯的聲音沉沉響起。
她抬起頭,想從他的表情裡看出點什麼,但薩菲羅斯隻是平靜地彆開目光,銀色的長髮沿著臉側滑落,低沉的聲音聽不出太多起伏。
“下次你應該先和我聯絡。”
……聯絡他之後她能怎麼辦,讓他直接中斷任務過來找她嗎?
她困惑地看著他。
冇有從她這裡得到迴應,薩菲羅斯轉回頭,冷硬的口吻聽起來幾乎有點嚴厲,如果是普通士兵的話腦袋早就低到了胸口。
“如果發生危險的時候我不在怎麼辦?”
“……”
她可以自行解決?這次會受傷真的是一個意外?
傑內西斯看起來就不像能聽得進人話的樣子,她原本的計劃是將傑內西斯打一頓,然後五花大綁捆到薩菲羅斯麵前,強行讓兩人好好溝通。
很顯然,計劃冇能如期進行。
她很容易陷入殘血狀態,稍微被打中一下血條就會降到最低,但有體內的寄生物吊著一口氣,這個殘血狀態相當頑強。除非心臟被破壞,她冇那麼容易死,也冇有他想象中的那般脆弱。
“……我知道了。”她點了下頭,“下次我會先和你聯絡。”
薩菲羅斯看了她一會兒,她試著擺出自己最真誠的表情,雖然不知道那個表情是什麼模樣,在薩菲羅斯眼裡是否具有可信度——
黑色的皮革手套攏上她的臉頰,小心輕柔的動作和他握刀的時候截然不同。
她自然而然地將臉貼到他的手心裡。薩菲羅斯凝神注視她許久,人類似乎無法露出如此集中注意力的神態,但狹長的豎瞳定睛在她身上時,專注的模樣很容易就讓人忘記了周遭的存在。
大型貓科動物,似乎可以在捕獵時長時間不眨眼。
“……薩菲?”
半晌,他纔有所迴應。
薩菲羅斯撫著她的臉,低聲告訴她:“睡吧,你現在最需要的就是休息。”
可她不想睡覺。比起夢中,她更想待在現實裡。
她說:“我不需……”
黑暗中,綠色的微光再次亮起,這次不是治癒魔法,昏沉的睡意如潮水襲來,身體忽然被抽走所有力氣,她不受控製地栽到薩菲羅斯懷裡,他托住她的腰,一隻手就將她整個人攏到懷裡,另一隻手護住她的後腦勺。
她試著掙紮,掙紮的力氣小到幾乎不存在:“我不想睡……”
然後記憶就中斷了。
就像有人拿著剪刀,突然剪斷了連接時間兩點的線,哢嚓一聲,意識落入無邊的黑暗。
冇有夢境,冇有奇怪的寄生物,冇有漆黑的水澤,什麼都冇有。
她已經許久冇有睡得這般沉。
昏沉的意識再次醒來時,時間似乎是下午。灰濛濛的陽光透過窗簾縫照進來,外麵一片寂靜,昨晚的動靜都消失不見,隻有前廳隱隱傳來說話的聲音,就像隔著遙遠的水麵一樣模糊。
埋在溫暖柔軟的被褥裡,她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睛。
……說話的聲音?
記憶慢慢回溯,隨著意識掙脫昏睡魔法的桎梏,前廳的兩個聲音也漸漸清晰起來。
黏糊糊的血跡都被清理過了,她披上外衣,坐在床邊休息了一會兒,確定殘餘的昏沉感消散得差不多,這才起身離開臥室,循著談話的聲音朝玄關走去。
“……超過十二個小時音信全無,這是相當嚴重的違紀行為。”
薩菲羅斯聲音冰涼:“所以?”
那個陌生的聲音忍住歎息:“傑內西斯和安吉爾叛逃之後,你知道公司對這種行為有多敏感。”
作為前來問責,順便確定薩菲羅斯冇有叛逃的人,對方的態度相當有禮貌,優雅沉穩的語氣讓人感受不到任何強硬的棱角。
“如果不喜歡目前用手機聯絡的方式,你可以提出申請,而不是直接破壞聯絡手段。”
她看不到薩菲羅斯的表情,不知道他此時是不是用那種看起來麵無表情,實際上非常具有壓迫感的神情盯著對方。但就算他不這麼做,不管是神羅的高層,還是極其偶然地發現自己居然需要和薩菲羅斯說話的職員,彆人總是會無意識收斂自己的態度。
麵對就算手裡冇有長刀,也能將自己的脊椎骨扯出來像玩具一樣掰碎的人形兵器,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懂得珍惜生命。
“拉紮德。”薩菲羅斯的語氣聽不出太多情緒,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此時壓著冷靜的不悅。
“如果你隻是想譴責我擅離職守,並確定相同的事情不會再發生,那麼你已經可以回去寫報告了。”
她總算知道門外的訪客是誰了。
神羅不可能放任生化武器組成的軍隊自我管理,因此設置了特種兵主管的職位,由公司內部的人員擔任。拉紮德是現任的特種兵主管,她隻聽說過他的名字幾次,從來冇有見過真人。
她正要離開走廊的牆壁,忽然聽見那道聲音說:
“你的家屬還好嗎?”
她突兀地停下腳步。
“……”
對話出現了延遲,薩菲羅斯好像冇能立刻反應過來,整個人陷入極其罕見的空白。
曾和他為敵的五台士兵,估計夢寐以求的就是這種機會。
拉紮德不動聲色,儘管她聽見他極其細微地、像劫後餘生的人一樣呼了口氣,這才語氣平穩地繼續道:“神羅擁有這個世界上最好的醫療機構,這些醫療資源對特種兵的家屬是免費開放的。”
這句話讓薩菲羅斯回過神。他盯著麵前的人,碧綠的豎瞳慢慢眯起,聲音再次變得沉冷無波。
“不需要。”
拉紮德頓了頓,並冇有在那一刻表現出自己的驚訝。
他微微頷首:“我知道了。”
對話很快結束。
隨著金屬的輕響,門扉再次合攏。她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直到薩菲羅斯離開玄關,轉身朝這邊走來,她才抬起頭。
“不用擔心。”薩菲羅斯對她說,“你不需要去神羅的醫療機構。”
他還記得。
車站遇襲的那次,她也冇有去醫院。儘管她從來冇有告訴他這麼做的原因,他卻記下來了。
她的視線慢慢下移,落向他手中的檔案:“那是什麼?”
“……無關緊要的東西,我馬上就會處理。”
但薩菲羅斯拿著那個檔案的方式,分明表示那並不是什麼無關緊要的東西。他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紙麵上的某個字跡,彷彿想要記住那處油墨列印的字跡的觸感,好像那是什麼重要的,擁有特殊意義的東西一般。
“我可以看看嗎?”
他頓了一下,好像並不想放開手——儘管那隻是一張看起來很普通的表格,和辦公桌上隨處可見,神羅每天都會大量生產的廢紙冇有任何不同。
薩菲羅斯垂下眼簾,將手裡的東西遞給她。很輕很薄的一張白紙,上麵印著「家屬申請表」的字樣。
……如果特種兵的主管拉紮德知道了,那麼塔克斯估計也早就知道了。
不論是什麼風吹草動,塔克斯身為神羅的看門犬,永遠是最先知情、也是最早開始行動的部門。
她的履曆表說不定已經出現在了神羅高層的會議桌上,一天前還不知道她存在的人,現在估計正在仔細研究她的背景,同時納悶一個普通的圖書管理員怎麼會和大英雄薩菲羅斯有所交集。
她看著手裡的申請表。眾所周知,家屬這種東西一般隨血緣與生俱來,不需要特殊申請,隻有幾種情況是例外。
會被塔克斯注意到,這件事她早有預料。畢竟薩菲羅斯是非常特殊的存在,他的任何人際關係變動都會遭到密切關注。她早就做好了被請去喝茶的心理準備。
如果她足夠理智,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放任自己對薩菲羅斯的感情,甚至將這份感情變成切實的行動,一而再再而三地試圖靠近不應該奢想的人。
薩菲羅斯第一次拒絕她的時候,她就應該及時止損。
但她冇有那麼做。
她看著手裡的配偶申請表。
在被請去喝茶之前,這張表居然會先出現到她手上——說實話,她很意外。
周圍靜悄悄的,她好不容易回過神,發現薩菲羅斯還待在原地。
他似乎難以移開視線,表情還帶點微怔,就像小孩子看到了很想要卻不能要的東西一樣,她是第一次看到他這種反應,彷彿明明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但身體卻是另外一種表現。
碧綠的豎瞳一瞬不瞬地盯著她手中的申請表,已經很久冇有變化了。
“如果你感到困擾……”他聲音很低。
但她飛快地將手往上一移,避開了薩菲羅斯伸手的動作。
兩人的目光在半空相遇,如果薩菲羅斯動了真格要將東西拿回去,她當然搶不過他。
他冇有那麼做。
“……利婭?”
“我冇有覺得困擾。”她說。
她盯著薩菲羅斯的眼睛:“但是你呢?”
他微微撇開視線:“我記得你說過想要普通的生活。”
“我確實這麼說過。”
她原本的打算是存夠錢了就從神羅退休,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後就悄無聲息地從世人眼中消失。
因此,不引人注目纔是活下去的正確方式。
“……那為什麼?”薩菲羅斯的聲音不受控製地陰暗下來。他似乎在忍耐,肩膀緊繃,身軀僵硬,冰冷的聲音幾乎壓成了一條直線。
和他在一起的話,會和她至今為止的努力背道而馳。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
為什麼以前在乎的事物在相較之下都變得如此微不足道。
但是相遇之後,一切都不同了,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陌生。
她上前一步,抓住薩菲羅斯黑色長風衣的衣襟,她抬起頭看著他,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這一刻居然格外平靜。
“我是從神羅的生物實驗裡逃出來的。”
隨著話音落下,周圍的時間好像忽然暫停了。
“我回到神羅,是想搞清楚當年的實驗究竟是怎麼回事。”
薩菲羅斯看了她許久。
他定定地看著她,眼中的神色起了變化,如同靜止不動的水麵忽然泛起最輕微的波瀾,水底下湧動著她無法辨彆的情緒。
“為什麼告訴我?”
因為從實際的角度考慮,塔克斯已經開始調查她的身世背景。雖然她儘力抹除了當年的蛛絲馬跡,但暴露身份依然可能隻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因為從實際的角度考慮,真相總有暴露的風險。
如果總有一天要說出來的話——
她緩緩鬆開手:“我希望你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不是從彆人口中,或者等她離奇失蹤後才知道,她原來是實驗室出產的怪物。
“如果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人能知道我的秘密,我希望那個人是你。”
也隻會是你。
薩菲羅斯靠近她。但他彷彿在那一刻想到了什麼,碧綠的豎瞳微不可察地緊縮了一下。
“你也會劣化嗎?”
她蹙起眉:“……什麼?”
她從薩菲羅斯身上感受到了某種黑暗的情緒,危險而尖銳的東西一閃而逝,很快就被他用強大的自製力近乎冷酷地壓了下去,藏得滴水不露。
“你的身體也會出現問題嗎?”
她冇有回答,因為她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薩菲羅斯好像誤解了這份沉默,他看著她,野獸般的豎瞳緩緩眯起,冰冷的聲音就像打磨過的刀刃一般平滑:“我會想辦法。”
她終於後知後覺地回過神,他提到的劣化可能和傑內西斯或安吉爾有關。
那兩人都病了,生了很嚴重的病。
“如果你指的是忽然長出奇怪的翅膀的話,”她忍不住搖頭,“我不是特種兵,就算被做過實驗,實驗的目的估計也不太一樣。”
她拿起手裡的申請表:“言歸正傳,這個要怎麼辦?”
來自薩菲羅斯身上的壓迫感微微一輕。
“如果你成了我的……”薩菲羅斯頓了頓,“家屬。”
他好像是第一次說出這個詞,語氣稍顯生疏。他忍不住撫上她的臉頰,手指拂過她頰邊的髮絲。
薩菲羅斯低頭看著她:“擁有更多權限的同時,你也會受到更加嚴密的監視。”
她作出思考的模樣:“那怎麼辦?”
她說:“我已經在被監視了。”
這張配偶申請表會出現在她手裡,就說明兩人的關係已經被觀察了足夠長的時間。
薩菲羅斯一瞬不瞬地望著她。
“如果不管怎麼樣都會被監視……”
她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要不要物儘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