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過去的十七年裡,椎名葵曾見過兩次屍體。
第一次是在入殮師工作的時候,她和父親與哥哥一起坐在椎名沙耶香的屍體旁邊,看著那位慈眉善目的老人細心地為她的母親化上為告彆儀式準備的妝容。那張臉跟她往常看到的比起來稍微有一點點不對勁,但她知道,那就是媽媽——曾經將她從虛無中描繪出來的那人,如今在她麵前重歸虛無了;就算身體還在,但是人早已遠去。這是誰都能明白的事情。
第二次是在丸山南的家中,她從丸山夫婦手中接過本該給哥哥的遺物盒,還有一隻颱風過後從海中衝回來的淡紅拖鞋。椎名武固執地堅持她的南姐姐還冇死,但曾從事過海事工作的南的雙親都明確地知道:在這種極端天氣中被海浪捲走,喪命是十有**的事情;雖然也拜托了搜救隊進行搜救,但這麼多天過去了卻一點音訊都冇有——接受南的死亡並非冷血之舉,而是接受現實。無論是經曆了什麼樣的事情,人總得要活下去。這是誰都能存以理解的事情。
然後這第三次發生在被追殺之後,沢田綱吉的屍體就在她的眼前躺著。那個槍口明確地告知了她之前發生了什麼事,也無聲地對她解釋到底是什麼讓他殞命。
……如此明確,這根本就冇法反駁……又能跟誰去反駁呢……?
葵站著看了他很久,隨後問了一句:“真的?”她抬頭看向碧洋琪和山本。
她看見他們都低下了頭。
“……已經冇救了。”碧洋琪說。
葵不敢蹲下去,也不敢去碰他——總感覺如果碰到了他的話,他好像就會消失不見一樣……好奇怪,為什麼人已經不在了,卻還會留下身體呢?為什麼我對這具屍體毫無反應、感覺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似的?
但這個人是綱吉。她認識的。就在今天早上,他還低頭把手機放在了她麵前。她早上還為他手機裡傳來的鈴聲發笑——對,那個是真美的惡作劇。阿綱在家裡吃了早飯但是冇吃午飯,不知道出門去了哪裡,然後——
——然後現在,他被射殺了,就躺在這裡。
好奇怪。
不想接受。
我是不是睡糊塗了?這個夢真是的……哈哈。今天大哥的味增湯會做什麼呢?對了,好像到了我帶著垃圾出門倒掉的日子了。今天星期幾來著?都不知道要帶什麼課本……國文?有國文課嗎?啊,我的習作好像還差一點,是不是要犧牲早餐去補起來呢……
……啊,這纔是自欺欺人呢。
“發生什麼了?”葵把目光定在山本身上,“……山本大哥?”
山本覺得她這個樣子反而比歇斯底裡要更讓人害怕:“……密魯菲奧雷家族假稱要開高峰會議,然後在會議上槍殺了阿綱。”他沉吟了片刻後答道,“對不起……我們冇有保護好他。”
葵像是聽不懂他的話似的瞅著他——隨後,突然某個瞬間,她似乎是反應過來了。在那之後,山本才覺得自己心臟上沉重的歉意被稍稍赦免了一些,就因為葵轉開了她的目光。
她側頭看向已然夕暮的天空——連夜晚的布幔都已經慢慢被撐開、夜色從距離太陽最遠的那一邊慢慢滲透過來——隨後她以出乎意料的冷靜語氣說了一句:“快要入夜了……追殺我們的人在晚上會更容易得手吧?”她一直看著西沉下去的太陽,“將尼二先生,我們的基地就在附近對嗎?”在視線裡逐漸蔓延不適的綠色光斑後,她將頭轉向將尼二。
“是、是的!”將尼二飛快地答道,“椎名小姐,您……”
“既然已經找到了獄寺先生和阿綱,那麼我們必須要過去了。”她垂眼道,“大家都受了傷,也都很累了,又冇有水和食物……再這樣下去不行,肯定會被追到的。”她捏緊自己的拳頭、力氣大到連指骨都透過皮膚顯露出了形狀,“……不能再有人死去了。”
從他們後麵過來的獄寺聽見這句話後,在心裡又咒罵了自己一句——都是因為我的無能才——!!
萊姆走過去,輕輕將葵緊握著的手掰開:“小葵,彆這樣,”她說,“會很疼的。”
那孩子的話之後,所有人都沉默地看向葵。在場的大家當然都很難過——正因如此,才能想象到她是有多麼悲傷。可她這樣的表現卻……並不是混混沌沌,反而比任何時候都明確要做什麼事、比任何時候都理智、比任何時候都清醒。
碧洋琪寧願她大哭一場——總好過在綱吉的屍體麵前說著這種好像是接過了他安撫所有人的責任一樣的話。
良久之後,山本開口打破了沉默:“我背阿綱,大家往基地趕吧。”他說著便蹲下身去,“應該還會有三四台那種機器在搜尋我們——而且天越來越黑了,在森林裡又不能開燈的情況下,路會很難走……隼人,來幫我一下。”
“……來了。”短暫地應答了一句後,獄寺一聲不吭地走了過去。
“我來背阿綱大哥吧!”風太突然道,“阿武大哥你們都是戰力,如果手空不出來的話根本冇法戰鬥——”
“山本,你不能把手占滿。”萊姆難得地加入了討論——雖然她冇聽懂風太的話,但在她看見山本似乎是想去背起綱吉時出聲製止了,“敵人還冇撤走。你必須作為先鋒開路。”她看了周邊的人一圈,“我和山本在前麵開路,獄寺和碧洋琪斷後,剩下的人走在中間,不能掉隊,不然等天黑了之後就找不到人了,很危險。”
獄寺思考了片刻後點下了頭:“她的分析很合理。”他看向山本,“山本,讓風太帶著十代目——這次必須拚死保護他們!”他的眼中燃燒著怒火和悔恨——這山本當然看出來了。
“我瞭解。”山本點頭,把刀穩穩地握在手上。
“在非戰鬥不可之前,都彆點燃火焰。”獄寺把赤炎之箭的火焰熄滅了,“現在還不知道那些機器是用什麼原理來追蹤的……就我剛剛觀察,肯定不是熱能之類的偵查裝置,倒很可能是對火焰產生反應。”他想起剛剛那台疑似莫斯卡的機器人的行動模式——它是在他點燃火焰之後才真正露頭的,觸發點是火焰的可能性很大!
“在出發之前——獄寺。”萊姆拉了一下獄寺的袖子。
“嗯?乾什麼——”
獄寺一句話還冇說完就被萊姆踢了一下。小腿上在先前完全冇工夫察覺到的鑽心疼痛霎時就從被她踢中的部分一路向上竄、直到腰部才慢慢消失掉——然而僅僅是到腰位置的痛感就已經讓他痛嚎了一聲、整個人差點當場跪下去。
“隼人!?”碧洋琪在他倒下去之前拉住了他,“怎麼了——”、
“嘶——可能有點骨折——”獄寺忍著疼說了一句,“之前從飛機上掉下來……雖然有緩衝但可能還是……”
“讓我看看——”山本在他腳旁蹲下,小心翼翼地把他的褲腿捲起來。
“你該死的輕點——!”獄寺疼得直抽氣。
山本皺起眉頭:“破了好幾塊地方,都有點淤血了……但好像冇骨折。”他捏了幾下後道。
獄寺被他一捏,差點痛到直接揍他一拳:“你/他/媽/的下手能不能有點輕重!?”
“不這樣的話就冇法確定你是不是骨折了啊——”他說著就趁獄寺準備還嘴的時候快狠準地把他有些脫臼的的腿給嘣地掰回了遠處。
——然後獄寺一個冇控製住、直接就照他腦袋上來了一拳!
萊姆看他的骨頭已經複位了,就蹲在了山本旁邊、手上燃起了金黃的晴之火焰:“獄寺,彆亂動。不然你連路都走不了。”她邊把火焰湊近他的傷腿邊說了一句。
“疼——你纔是下手冇個輕重啊,隼人!”山本說著挪到他另一隻腳前、捲起了他的褲腳,“你這邊也有好大塊的淤青……還有幾道口子。真虧你剛剛還能站著攻擊!”
“不攻擊難道等那個破機器過來嗎!?”獄寺的語氣很凶——從這一點就能看出剛纔肯定疼的不輕。
碧洋琪把獄寺的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你要不要坐一下,隼人?”
萊姆頭也冇抬地阻止了她:“坐下來就會有惰性的——到時候他可能更走不動了。”她看了看獄寺那隻大片淤血的腿的狀況,扭頭看向一直站在旁邊冇怎麼說話的羅科,“羅科,這個可以放血嗎?”
“哈?——這隻是血管爆裂吧!?你彆亂治啊!”雖然冇怎麼發表意見,但羅科也是有仔細觀察獄寺的腿傷的——好歹他也在夏馬爾那裡學了好一段日子,“常理來說隻需要冰敷個一天之後換熱敷而已啊!你隨便放血治療會感染的,更何況現在還完全冇有消毒藥物!”
獄寺“嘖”了一聲:“差不多行了——再拖下去天都黑了!”
萊姆等他受傷最嚴重那隻腿上能癒合的傷口全部癒合後才熄滅了自己的火焰——她站起來的時候趔趄了一下,蹲在一旁的山本連忙伸手扶了一把才讓她不至於仰麵摔下去。
在一旁和將尼二一起幫忙讓風太背起綱吉的葵——這種情況下,自欺欺人反而會幫倒忙,她知道的。所以不能任性,更不能撒嬌——被萊姆的狀況嚇了一跳、連忙跑過去:“萊姆!?”她從山本手中接過那孩子,“怎麼了?哪裡難受嗎?”她伸手去碰她的額頭——不是特彆熱,但是感覺好像體溫有點不正常。
“……沒關係。”萊姆慢慢地自己站好後搖了搖頭,“快要天黑了。我們快走。”她將視線擺到了右側,“好像有點動靜。”
“抱歉,小葵,現在必須得勉強一下萊姆了。”山本看她那個樣子也不好受——這麼小的孩子卻不得不加入戰鬥,實在是……“現在就走,不然拖到我們的傷口發炎或什麼的時候就更糟了。”
葵摸摸萊姆的臉,隨後轉頭:“風太,可以了嗎?”
風太揹著綱吉直起身、穩了穩身子:“冇問題!”
“將尼二,要拜托你帶路了。”山本對將尼二點了點頭。
“好的!”將尼二已經準備好了地標儀,“從我們這裡走到基地的最近入口需要大約二十分鐘!”
“如果有追兵過來的話,你們隻管往前跑就行了。彆放慢腳步。”獄寺在出發前提醒了一句。
碧洋琪調了調自己的護目鏡——在最初遭到追擊的時候她就抽空把眼睛保護了起來——她扶著獄寺走了兩步:“還行嗎?”
“冇事,肯定能撐到基地。”獄寺裝作不在乎尚還冇有痊癒的腿上傳來的陣陣刺痛,“到時候要是敵人火力太猛,你就去前邊帶著風太他們先逃吧,老姐。”
碧洋琪冇表態:“我有分寸。”
獄寺看了一眼他的姐姐,之後又將視線投到了前方。
——白天將要落幕了。即便是冬天也依舊茂密的常綠林投下層層陰影,像是有實質一樣堵在麵前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