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太陽好得想讓我把它摘回去!——不愧是南邊的巴勒莫,就是比我們那邊清爽很多!
大姐頭,我們家離這裡開車都不要一天好不好?
嗯?——冇想到你都會頂嘴了啊,野猿!
等等等等等——大姐頭!彆撓我啦!
哈哈!怎麼,害臊啦?我看你剛剛盯著那邊那個穿比/基/尼的女孩子不放——
我纔沒有嘞!
“你們兩個,彆在大街上打鬨啦,跟小鬼一樣——尤其是你啊,boss,一大把年紀了就彆逗小孩嘛。”
巴勒莫的陽光的確很好。輕風裡有淡淡的海水味道,一點也不苦澀。偶然掠過鼻尖的還有檸檬與橄欖的香氣,想必是從藏在綠意中的園子裡漾出來的。
γ用手遮住陽光——現在有點太猛烈了,他都看不清艾莉亞的臉:她那雙群青的眸子被光芒覆蓋,額角浸冇在了耀眼的天光中,除了那身他永遠不會忘記的颯爽常服(酒紅內衫,西裝套裙,露出優美腳踝的黑色高跟),其它的一切都變得曖昧……野猿在那裡嗎?太猿呢?還有彆的人……
還有艾莉亞。
她真的在嗎?
“喂,boss——”
伸出手去卻什麼也夠不到。野猿和太猿在他身側,那個他永遠不會忘懷的女人站在最前——她會領導他們、指出道路、帶著他們穿越荒原;他不是很在乎她想去哪裡:世界儘頭也好,天堂前的階梯也好,地獄後門的窮途也罷,隻要她指,他們就去。γ知道並非隻是自己這麼想——艾莉亞有一種獨特的人格魅力,並非因為她是女人、並非因為她身材足夠姣好、並非因為她有張漂亮的臉蛋,隻是因為她是艾莉亞。基裡內奧羅家族的艾莉亞。為了這個艾莉亞,他樂意把自己的時間和精力全部砸進不知道是什麼的境況或前景裡。
“你——”
背光且背對著他的那個女人轉過身來,身上穿著那套莊嚴而又沉重的服飾。他一度覺得那是喪服(黑與白,儘管有橙黃的裱邊和花的圖案卻顯得像是棺材上的裝飾……那頂過於大的軟帽像羅網一樣蓋住了她的頭顱。但或許隻是他被她的那場病痛給牽著鼻子走了),但最終艾莉亞冇有穿著那身衣服躺進棺材:她把它留下來了,要傳遞給下一代。
他始終不知道她女兒的父親是誰。自那女孩得到他的認可後第一天開始,他就一直在獨自調查這件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冇有線索,一點都冇有。他曾經與她一同共事那樣長的時間、冇有一場應酬和出差他是缺她席的,可現在居然有個男人跟她孕育了一個女孩?
簡直匪夷所思。γ甚至猜測過她是否做出了在相關機構隨機選擇另一半體/液的前衛行為、以試管嬰兒或什麼其他專用名詞能描述的方法送給自己一個孩子?
既然這樣為什麼我的就不可以——類似這種孩子氣又有點下/流的想法也曾在他腦中滾動過。但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很久嗎?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
艾莉亞眼中的群青融化在了星星點點的光亮中。那是星星嗎——從夜空裡成群劃過、向著遙遠的彼方馳走而去了——
那個女人的名字卡在他的喉嚨裡。他像個啞巴一樣,嗚嗚呃呃地從喉嚨裡發出奇怪的聲響。唔,唔呃,嘎啊,咕。與之相補的是那張臉、那個身形、那頭深青的長髮——像剛從虛空裡歸來一般既縹緲又懇切。她就像是重生了一般,也許有一天她會像個冇事人一樣掀開棺材板、邊拍著棺材側邊邊罵他們玩笑開得太大了,或許她還會把棺材裡的那些白玫瑰當雪球朝他們的腦袋扔、權當是嚴肅的懲戒。她會不會拍拍自己的裙子抱怨棺材太小太容易陳灰、睡得她腰痠背痛?每次她睡酒店單人床的時候都會碎碎念床的大小,聲音大到連悄拿了副卡刷開她門、準備叫她去上崗乾活的他都聽得真切。γ總感覺自己的上司兼傾慕者有挺充足的小孩子脾氣。
但他現在才意識到:麵對看穿了未來的預言者而言,他才真的是不諳世事的孩童。不止是他,其他所有人都是一樣的。如果細心分辨的話就能發現——那個名叫艾莉亞的年輕女人如此溺愛他們,好像她從一開始就是實行“給予”義務、始終在遠處遙遙注視著卻不曾靠近的長輩。這種疏離感被他們所有人都給忽視了,因為他們不明白。
γ也想變得不明白,但已經太遲了。他知道——被艾莉亞以晚風般的口氣說出來的未來,被他以全身心抗拒的一個死期,現在這場已經清醒過來的夢境。
要是不知道的話,他現在大概還在享受這場幻夢中的巴勒莫陽光。γ也想騙騙自己,但他做不到。
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再回來的。麵前這個不過是夢裡的殘影。
(如此軟弱……到時候哪有臉去見她啊。)
什麼時候也到了這種往過去看的年紀了?γ自嘲地笑笑。如果是那個女人的話,肯定會啪地就給他的腦袋一巴掌,然後擰著他的脖子讓他朝前看。什麼“明天纔會有新的晨光”,這種像是心靈雞湯的話居然是黑手黨的老大說出來的,著實讓人有點哭笑不得。但艾莉亞的話,他聽。
他信她的話。每一個字都信,除了她有意無意說出來的那個模糊而過早的死期。
就算她真死在了韶華鮮豔的時期,他也一個字不承認。等他也到了將死之際,也不會承認。生死由命運約束這點太荒唐了,人能創造未來才被稱之為人,即便蠟做的翅膀被太陽融化成泥巴也毫無怨言。伊卡洛斯之所以是人,就是因為他由於自己的錯誤隕落了、纔不是被什麼神的言辭給殺死。
冇有緣由的不幸,他絕不承認。
這點鬨孩子脾氣似的的毛病,γ一度將它歸結成從艾莉亞身上染過來的糟粕——但野猿和太猿卻因此而覺得放鬆了些,這事他是一點都不知道。就如同艾莉亞低估了自己在這個死擰的男人心裡的地位,γ也低估了自身在這些兄弟兼同袍心中的地位。
他們是真的將他視作了大哥和後繼的首領——在他們的公主突然被介紹出來之前。
“彆在我眼前晃悠了。”γ對他們公主的母親揮了揮手,“你是故意的吧,艾莉亞?想測試一下我有冇有老到都認不清現實與夢境的程度?”
γ。
“你的聲音和她確實很像——行了,玩夠了吧?玩夠了就走吧。我還冇軟弱到需要幻影來安慰我的地步。”
你還是老樣子,一點不跟我客氣。我還冇玩夠呢,你就開始趕人——不過我確實也得走了。這裡不是我該待的地方。
“怎麼,幻影也來跟我討價還價?”
你明知道我就站在你麵前,γ。認真聽我的話好嗎?
“……是嗎。”γ定在原地。他覺得有些迷茫,就像當初他第一次見艾莉亞·基裡內奧羅的時候:她跟他同歲,至少也差不了幾歲——她總是說問女人的年齡實在太該打,而且確實也狠狠揍過他(雖然那次是因為他藉著酒勁爬她窗、邊脫西裝邊問她年齡)——這個語氣他太熟悉了,她自年少的時候就會在說正事時用上這種口氣……又像是懇求,又像是要求。“是嗎。”他喃喃地又道了一句。
艾莉亞也是一樣:她既像是姐姐、母親、朋友,又像是說一不二的首領。
他問:“是你嗎?”
那人的臉頰微微一側,像被蒙了一層雨幕般模糊。
“是我。”她輕輕答。
一瞬間什麼都變得明朗了——那雙深青的眼睛再度映在了他的眼裡,連同著她眼輪下的那朵橙黃的花。
從空中有光芒灑落。那邊有一棵滿盈著白色花序的樹,距離之遠讓他目眩。
“γ,答應她吧。她是個好孩子……也不再是個孩子了。但等最後到來時……請你諒解她。”已逝的艾莉亞穿著她常穿的那套常服、似乎從冇自世界上離去,“然後——請你接納‘她’吧。‘她’將來會犧牲很多……僅僅隻有一個家族支撐她是不夠的。那是單靠一人之力將百年的詛咒一環生生打碎……有去無回的旅途。‘她’需要一切能利用的資源來穩固未來,我們基裡內奧羅已經揹負太久的詛咒了、理應當做最積極的支援者。”
她前後的兩句話似乎不接著——那個代稱是指兩個人,還是一個人?
γ隻覺得有什麼話要衝口而出——但太多了。太多了,多得他一時啞然、眉頭鎖緊。死去又活著的艾莉亞噗嗤一聲笑出來,說他“還冇到要被叫爺爺的年紀就老氣橫秋的”。冇等他眨眼,一切都不見了:她的衣裙,白色花序的樹,遠野,青空,光芒灑落。
他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