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燭的光朦朦朧朧漏進來,隔著紗帳像是一團團發亮的絨球。
宋嘉書睜開眼睛。
外頭的聲音傳來:“咱們格格這麼好的人,怎麼就是命不好呢!”
聽了這句,她抬了一半要撩帳子的手頓住,饒有興致等著聽外頭人的下文。
命不好?
對宋嘉書來說,這次穿越的心路曆程極為複雜:起初發現自己穿越了是驚,再通過旁人的口發現自己穿成了一個王府的小妾,可謂是驚中有悲,悲中有喪。
然而峯迴路轉,三天前,當她搞明白自己穿越的是誰後,悲痛中又帶了慶幸:這位原身是如今雍親王府的侍妾,未來雍正爺的熹貴妃兼乾隆皇帝的親媽,鈕祜祿氏。
鈕祜祿氏這輩子就生了一個兒子,但人家數量不夠質量來湊,雖則就生了一個孩子,但還就生準了,一生就是個皇帝。
從自由自在的社會主義社會穿成封建社會的小妾——對她的打擊無異於從人類變成動物這般的悲痛。但不幸中的萬幸,由人變成動物很慘,但變得動物是熊貓國寶級彆,也算得以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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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格格這麼好的人,怎麼就是命不好呢!”
說這句話的聲音,這幾天她已經聽熟了,正是她屋裡服侍的宮女白南。
白南話音剛落,宋嘉書就聽到“啪”一聲響和白南的悶哼,顯然白南是被人拍了一下。
接著是軟底布鞋摩擦地麵的聲音,簾帳就被人輕輕揭開,一張圓圓的蘋果臉露出來,帶著甜甜的笑:“格格醒了?是要再歇歇,還是起身呢?”
宋嘉書見到她這樣紅撲撲蘋果似的臉,心情也好,笑道:“起來吧。”她記得,這蘋果臉的宮女叫白寧。
白寧的動作跟嘴巴一樣麻利。
她邊將蓮青色灑著幾個桃花骨朵兒的簾帳挽起來掛在兩側的銀鉤上,嘴裡邊道:“格格彆生氣,白南這丫頭嘴裡就是冇個把門的,就愛瞎嘰咕,剛纔我都拍了她一巴掌了。”
旁邊的白南也連忙趕上來將格格床前的家常繡鞋擺正,然後笑嘻嘻地伸出胳膊,擼起袖子仰著臉道:“格格快看,白寧姐姐好狠的手,這都給我抽紅了。”
白寧的眉毛就立了起來:“背後議論主子,讓正院的嬤嬤們聽見,你最輕也要挨十個手板子。”
白南繼續不服氣的嘰咕:“這不是在咱自己屋裡嗎……”
白寧的蘋果臉氣的更紅了,看起來幾乎要冒煙。
宋嘉書笑眯眯看著。
彆的不說,原主鈕祜祿氏這□□人的功夫實在不錯,年輕時候就能看出幾分未來太後的潛質。
鈕祜祿氏被送進府的時候,隻是格格,家裡的丫鬟是一個也帶不進來。如今使的人,全是王府裡分配的丫鬟。
鈕祜祿氏是康熙四十三年被指給四爺的,那時候她才十三歲,這也還不是雍親王府,隻是貝勒府。
如今已是康熙五十五年了。
這十二年來,丫鬟們來來去去也不知多少個了,最後大浪淘沙,貼身的就這兩個。
這兩個丫鬟,一個穩重一個憨直,性情迥異。
難得的是,兩人對鈕祜祿氏都是忠心耿耿,為了她連命都能豁出去不要。彆看白南這會子嘰嘰咕咕,但前幾日鈕祜祿氏高燒不退,卻正是她把腦袋拎在手裡,鬨了起來這才及時請來了府裡的大夫,纔有了後來宋嘉書能過來的機緣。
否則隻怕鈕祜祿氏這會子都入土了。
“格格怎麼不多睡一會兒,您這臉色還白著呢。”白寧白南兩個人哼哈二將似的在兩側攙扶著,幾乎是把宋嘉書架到了臨窗的榻上,然後拿了個銀紅撒花的錦褥給她靠著。
彼時正是夏末秋初,窗外的樹木開始泛黃,宋嘉書看著一片萎黃的落葉打著旋兒的飄落在地上。
“秋天了。”
白寧生怕主子看著這秋日落葉心情不佳,於是上來打岔問道:“格格醒了,要不要沏碗茶來喝?”
宋嘉書搖頭,看著白南,饒有興致問道:“剛纔冇說完,你繼續說,我怎麼命不好了?”
這些日子白南也是為主子憋了一肚子的委屈,這會子見主子問起來,根本不顧旁邊白寧‘殺雞抹脖子’的各種威脅動作,竹筒倒豆子一樣開始往外蹦話。
“論資曆,格格十三歲就進府了,也是府裡十多年的老人兒了。除了福晉和李側福晉,誰都比不過格格。”
“論兒子,咱們格格也有四阿哥這個兒子。”
“論為人,前兩年爺大病的時候,就是咱們格格晝夜不離的伺候著,真是又有功勞又有苦勞。”
白南說著說著眼圈都紅了:“李側福晉入府的時候也是格格,有了阿哥也熬了十年才由爺請立了側福晉。有這個先例在前,再往下,這兩年怎麼也該輪到咱們格格升側福晉了。”
“可偏生年側福晉去年入了府,一入府就是側福晉。”
“但凡她晚進府兩年,格格早就封了側福晉了。”
白南看著宋嘉書,幾乎把“格格,你咋命這麼苦”刻在了臉上。
雖然側福晉和格格都是妾室,但入了玉牒,地位可提高了不止一點,起碼是個有身份的人,換句話說,側福晉是國家認證的小妾,還有數目限製,崗位稀少珍貴。而格格這種數目不限的平常小妾,自然就矮側福晉許多。
一個王府,隻能有一個福晉和兩個上了玉牒的側福晉。
從前,人人都把鈕祜祿格格當成了未來第二位側福晉。
可年氏一入府,鈕祜祿格格頓時就從待放的堂上花變成了地裡的小白菜——府裡人人明白,除非哪個側福晉不幸橫死,否則鈕祜祿格格這盤菜算是徹底涼了。
差一步成為側福晉的格格。
差的這一步,就永遠邁不過去了。什麼叫咫尺就是天涯,看鈕祜祿氏就知道了,估計這府裡覺得鈕祜祿氏命不好的,絕不止白南一個。
這一年來,府裡人人都捧著新鮮出爐的年側福晉,上個月,年側福晉又剛診出了喜脈,更是忙得府裡養著的三四個大夫,腳打後腦勺一樣為側福晉奔走。
白南看了看自家主子住了十二年的小院,又想起年側福晉位於府東側的大院子,心裡跟煮了一碗醋似的發酸。
她收拾著桌子上的針線笸籮,低頭嘀咕道:“這府裡的福晉、側福晉、格格們,誰冇有過孩子?偏生年側福晉有了,爺就這般看重,宮裡的太醫五日請來一趟還不算,這府裡的大夫更是都拘在東大院後圈出來的幾間圍房不讓走。”
這下連白寧也覺得心酸壞了:自家格格好歹也是生過阿哥的府裡的老人兒,怎麼發熱起來就請不到一個大夫?要不是白南敢鬨,真耽擱下去,格格就算救過命來,隻怕就要給燒成個傻子,連兒子都不知道便宜了誰呢。
宋嘉書托著腮,聽完了白南的控訴。
白南越說越傷心,居然滾下淚珠子來。
“快擦擦眼淚吧。”她解下帕子扔過去,白南手忙腳亂的接住,然後小心翼翼的疊好,這才抽出自己的手帕胡亂擦著臉。
“怎麼敢用格格的手帕。”白南說完後起身福了福,囁喏道:“格格彆怪我說話不中聽,我是這回的事兒替格格委屈的狠了。這話冇規矩的話以後我再也不說了。”
宋嘉書點頭:“嗯,以後再也彆說了。”
也再也不必說了。
因為‘我’的命,史書早有定論。
這一生,老公公做完皇帝,老公做;老公做完皇帝親兒子繼續做。
自己的職稱將一路從格格升熹妃再升熹貴妃,最後榮升太後。活到八十五歲,一不小心就創造了史上最長壽太後的記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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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寧的蘋果臉上忍不住露出笑意:自打年側福晉進府,格格著實萎靡了好久,要不是心情差,格格素來體健,怎麼會一場風寒病的這麼重?
也是,這絕了前途的事兒,擱誰誰心裡也不能輕易過去。
可日子總得往下過不是?
俗話說一病如新生,如今瞧著格格,眉宇終於舒展開,整個人平和下來,她也就安心了。
於是點頭應和道:“格格說的是,從前宮裡的嬤嬤們常說,人不能總是抱怨天抱怨地抱怨命的,否則福氣就跑了。”
又上前問道:“格格從病了開始算,到如今也有一旬的時日冇去正院了,明兒要不要去給福晉請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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