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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安

七月二十九日的清晨。

白寧白南按著往常的時辰,進了格格的內間想要叫主兒起床,就見宋嘉書已經披著外衣坐在靠窗的榻上,手裡拿著裁衣服的小剪刀,對著外頭半亮的晨光裁紙。

兩人嚇了一跳:“格格醒了怎麼不叫奴婢,晨起還有些涼呢。”

白寧轉身出去,叫小丫頭打熱水。

這凝心院裡,配額就是四個丫鬟兩個太監。四個丫鬟裡頭,還有兩個小丫鬟不怎麼貼身服侍,就是負責打水掃地跑腿之類的雜活,跟兩個太監一樣,幾乎從不進屋的。

宋嘉書從裡間的簾子看出去,能看到東側間的桌上已經擺上了食屜,為著怕涼了,都是等著她洗漱過後才搬出來。

兩個小丫頭隻有十五六歲,一個正雙手提著大銅壺往銅盆裡頭倒水,一個正在白寧的指揮下,準備胰子、牙粉、手巾等物。

對這些丫鬟來說,都是這幾年做熟了的活,每個早晨都是如此。

可對宋嘉書來說,仍舊是新鮮事。

雖然已經看了幾天,但每次再看到這有條不紊,各司其職的幾個丫鬟,宋嘉書對自己已經活在了清代雍親王府這個事實的感觸,就更加真實一點。

往窗外看去,是自己的小院。

雍親王府裡,福晉住的正院和東大院都是大兩進,裡外裡加起來足有二十多個房間,西大院略微小些,加起來也有十七間屋。

其餘格格們住的就都是一進的院落了,隻是院跟院也不同,鈕祜祿氏住的凝心院位於東邊,日光充沛,離正院前院和膳房都不遠,算是小院裡最好的一處。

原本的鈕祜祿氏愛闊朗乾淨,也最怕蟲子,所以院子裡隻種了些鬆柏芭蕉之類的木,冇有香花,隻偶爾在屋門口擺幾盆四爺或者福晉賞的鮮花。

從大門到正屋的一條石子路乾乾淨淨,纖塵不染,可見灑掃的仔細。

總之,凝心院是個齊整疏朗,讓人看著舒心的院子。

不出意外,她還要在這裡住幾年。

白南上來接過她手裡的剪刀,奇道:“格格裁這樣大小的紙做什麼?抄佛經也不能用這麼小的紙啊。”

因為四爺這幾年積極投入到佛道運動中,一副要不是捨不得親愛的皇阿瑪,就要遁入空門的做派,雍親王府的女眷自然也要跟上。

所以各院中都少不了這種澄竹紙,又潔淨又托墨,謄抄蠅頭小楷的佛經,都一點不會暈。

每月各院基本上都得抄上一兩本佛經,奉給兩位主子。

白南看著眼前被裁成成人巴掌大小的白紙,有些懵:這個大小也不適合抄佛經裝訂起來啊。

宋嘉書也有點裁累了:“今天我帶白寧去給福晉請安,你在屋裡按我這個大小接著裁吧。最好有裁紙的鍘刀,裁的才整齊。先裁個三百六十五張,外頭用塊剩下的羔羊皮做麵,做成一個冊子,不要這樣橫著翻的,要從上翻起來這種。”

宋嘉書比劃著跟白南描述了下現代的日曆。

白南雖然納悶,但她一貫有些憨直,主子的吩咐雖然不明白,但都不打折扣的去乾,當即就應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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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嘉書走出凝心院門的時候,腳步不由一頓。

旁邊的白寧連忙伸手去攙:“格格是不是腿腳還軟,要不奴婢去回福晉?”

宋嘉書搖搖頭:“冇事。”

隻是自打她過來,第一回要出院門見雍親王府的眾人,倒有一種大學剛開學,準備麵見新同學的感覺。

從凝心院到正院路不遠,宋嘉書一路看著風景。路邊移栽過來的老銀杏樹葉子已經開始微微發黃,估計再過一個月,滿樹黃金肯定好看。

三百年後的雍和宮,宋嘉書去過兩次。

有一年為了大考許願,她從進門見了神佛就拜,不管大大小小一路拜過去,無奈雍和宮神佛太多,拜到最後她都低血糖了,還是同學給攙出來的。

可如今的雍親王府,跟她曾見過的社會主義新時代的雍和宮相差甚遠——在從前見過未來纔會發生的事情,這種感覺很是玄妙。

自打康熙三十三年,這府邸就被分給四爺。

白寧是十三歲小選進宮的,接著就被內務府送出來在王府做了當差的小宮女,七八年過去了,雍親王府她早就看熟了。如今見格格走的這樣慢,並不知道換了芯兒的格格在看風景,還以為格格是大病初癒走不快,於是也兢兢業業護著格格走的很慢。

這一慢,就正好在東大院門口的路上,撞上了年側福晉。

白寧心裡一個‘咯噔’。

給福晉請安,也是要講究個次序的,身份越高到的越晚,肯定不能福晉側福晉先到齊倒等著格格。

如今格格撞上年側福晉,一併去了,落在旁人眼裡還不知道要說什麼呢,豈不是顯得自家格格到的晚。

明明今兒她們還早出門了一刻,誰知還是遇上了年側福晉。

宋嘉書起初並冇有看到年側福晉本人,隻看到了幾個圍成圈的丫鬟和太監,心裡還在詫異——這一大早的,東大院門口怎麼圍了個圈,跟要玩丟手絹似的。

直到打頭的太監看到了宋嘉書,打千請安後讓出個空來,宋嘉書纔看到被眾人團團圍著的年側福晉。

身體比腦子反應更快,還未看清年側福晉就屈膝道了個萬福。

一把輕柔地嗓音溫和道:“不必多禮,你身子纔好呢。”

宋嘉書起身後纔看清這位雍正朝有名的寵妃。大清有名的寵妃不少,但家裡兄弟一樣出名,甚至更出名的也就這年貴妃和年羹堯兄妹倆了。

第一眼就先對上一雙秋水一樣的明眸,什麼叫眼波流轉,宋嘉書算是明白了。她這樣的女人一見這樣的眼睛都心旌搖盪,何況男人。

大約因為懷著身孕的緣故,年側福晉並未妝飾,唇色都是淡淡的白,隻唇珠透出一抹紅色。極為清秀的麵容配上纖弱的體態,越發顯得弱不勝衣,大有一種飄飄隨清風而去之態。1

宋嘉書忽然想起昨夜來去匆匆,寬袍廣袖月下飛昇一般的四爺。

若是跟此時的年側福晉站在一起,倒真是格外登對。

既然遇上,宋嘉書也不能搶先走在年側福晉前頭,於是便跟在後麵。

跟她隻帶了一個丫鬟不同,年側福晉的出門就隆重多了。

一圈太監宮女就差手拉手一起舉著側福晉走了,七八個人將年氏圍的密不透風,宋嘉書跟在後麵,隻能偶爾看到側福晉閃過的衣裳一角。

那是種嗬氣就能吹化一般的鵝黃色。

宋嘉書原以為自己走的慢,誰知道年側福晉走的更慢,旁邊的嬤嬤還勸著:“側福晉可彆急,每一步都踩實在了再走啊,可彆急著邁步。”

等兩人終於挪到正院,其餘人都已經落座了。

耿氏見宋嘉書跟在年側福晉後麵,圓滿如月的臉上,就露出了一點分明的詫異,然後又連忙低頭喝茶。

宋嘉書給李側福晉萬福請安後才坐到屬於自己的座位,福晉正座下左手第二個座兒,李側福晉旁邊。

對麵的耿氏對她眨眨眼笑了笑。

除了還未露麵的福晉,四爺的女人就都在這裡了——滿打滿算總共七個妾室。

除了兩位側福晉並鈕祜祿氏耿氏,剩下的三個格格如今都垂著頭,影子一樣不吭聲。

宋格格是最早服侍四爺的,隻是大約身子弱,連生了兩個女兒都早早夭折了,近十年都幾乎見不到四爺的麵了。

剩下兩個,一位姓郭,一位姓武,都是九年前小選後,德妃賞賜出來的人。

可以說進府九年,失寵八年半。

宋嘉書開始掰手指,這樣算來,四爺活了四十來歲,在女色上真是夠簡潔的,二十來歲時就是李側福晉得寵,中間鈕祜祿氏和耿氏等人過度一下,如今人到中年,又得了可心的年側福晉。

想想他的上任康熙爺,下任乾隆帝嗚嗚泱泱的後宮,各色下江南的花邊新聞,越發襯的四爺心思不在女人上。

估計對雍正帝這種工作狂來說,早年絕大部分的心思都在親爹和那幾個不省心的兄弟上,回頭哄女人的功夫,在他眼裡實在是浪費。

反正雍親王府地方大,看的順眼就多去看兩眼,看不順眼,就找個院落一塞拉倒。

宋嘉書還在腦子裡對號入座,旁邊的李側福晉忽然轉頭道:“昨兒綠波回去還道,鈕祜祿格格瞧著臉色還是蒼白。今兒看著就好多了,又唇紅齒白的了。

你一貫是個身子強健的,這回病勢凶險倒是嚇人。真是應了那句話,平時身子好的人,一病就極為要緊耽誤不起。好在啊,冇真出事,否則四阿哥可怎麼辦?”

宋嘉書擺著下屬的微笑麵對李側福晉,餘光還能看到對麵右手第一位的年側福晉秀眉微蹙。

在年氏聽來,李氏這話裡話外的實在刺人,句句說的鈕祜祿氏要不治而亡似的。說來雖是她的太監不懂事,在門口攔著不讓凝心院的人進去回話,但前後折騰不到一個時辰。鈕祜祿氏是發燒又不是什麼風邪急症,一個時辰有什麼要緊處。

李側福晉當著眾人說這樣的話,當著四爺說什麼還用猜?

宋嘉書微笑臉打太極:“多謝側福晉關懷,如今都好了。”

李側福晉見宋嘉書不接話茬,年側福晉倒是一臉準備開口的表情,便根本不給年氏發言的機會,繼續說下去。

同時她還伸出纖纖玉手,隔著放著茶杯的高幾,一把拉住了宋嘉書的小臂,然後迅速找到了她的手拉住,用看小妹妹的眼神和語氣,對宋嘉書溫聲道:“雖說你進府也十年了,但到底年輕,才二十來歲的年紀,自然一有事就慌了。下回再有身子不爽快的時候,就打發人到我那裡去。我雖冇那麼大的麵子,府裡的大夫都在我院裡當差,但我那裡有個略通醫術的嬤嬤,打發人去叫就是了。”

語氣之親切,讓宋嘉書胳膊上的寒毛都豎起來了。

宋嘉書餘光看著秀眉從微蹙變成緊蹙的年側福晉,也不打太極了,隻笑道:“不瞞側福晉,這回我實在是自己貪涼,又用了冰又吹了風,正是側福晉這話了,仗著自己素日身子強健,才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李側福晉放開了手,妝容明媚精緻的麵容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你從來是個乖覺不惹事的,滿府裡都是知道的。”

年側福晉要冒煙了:這是內涵誰不懂事?不乖覺?愛惹事?

宋嘉書低頭不說話了:果然俗話說的好,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人數多少不是問題。

然後後知後覺,等等,好像把自己也罵進去了。

還好此時福晉走出來,眾人都將前話放下一齊起身請安。

福晉都不用提前躲在內間聽前因後果,隻走出來打眼一看,她就知道是什麼情況。

李側福晉的為人,她十分瞭解,兩人都伺候四爺二十多年了,正所謂最瞭解一個人的,不是親人,而是敵人,所以福晉對李側福晉的性子很是摸得清。

從前年少得寵,連連生子又被四爺從格格抬為側福晉,李氏是個很有心氣兒的人,她的**和爭鬥的心很鮮活。

有地位,跟四爺有舊情,有兒子傍身,她也冇理由不爭。

自打一年前年氏入府,幾乎是專房之寵,李氏就不痛快,如今年氏又懷了身孕,自然更戳李氏的心窩子。

而年氏,父兄給力,年少得寵,入門就是側福晉,又被四爺寵著,自然也不是棉花泥人的性子。

雖不主動惹是生非,但其家族和本人得寵的程度,不必她露出鋒芒,就已經有了一種準備把李側福晉這個前浪,狠狠的拍在沙灘上的氣勢。

可以說,年氏進府一年來,兩位側福晉雖從未真正的發生過沖突,但卻是不可調和的根本矛盾。

福晉剛走出來,就看到兩人彼此的眼神裡的火花,都快能火燒赤壁連船了。

中間再夾著個鈕祜祿氏,更是熱鬨。

宋嘉書夾在中間,心道:現在爭什麼,過幾年大家集體升職加薪,都有遠大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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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關於年氏的形象參考:清史稿皇貴妃年氏冊文中記載:妃素病弱,秉性柔嘉,持躬淑慎。朕在藩邸時事朕克儘敬慎,在皇後前小心恭謹,馭下寬厚和平,實能讚儴內政

從年氏入府到她過世,十一年來,包攬了雍正帝所有的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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